趣書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一十五章 前事未了 再起波瀾 最終章
    “你要怎么解決?”徐子東抱著雙腿,冷笑道。

    不讀書但聽過不少書,在徐子東看來,人間最好的說書先生該是周武陵,他或許沒有景百曉那般后算人間百年的神仙本事,但前知千年興廢卻不是胡夸海口。

    連周武陵偶爾說起齊王鄭王這些人都有一句不該殺但該死的結語,也坦言找不到合適的方法讓他們與帝王共存,你又能有什么辦法?

    姜浩言好似看不到徐子東的冷笑,自顧自的用手指蘸著姜城安的血水,尋一塊沒被鮮血污染的干凈地兒,開始作畫。

    手指在地上劃來劃去,地上那灘血水凝固之后便照著姜城安身上打一拳,嘴角溢出的鮮血還能流動,剛好被姜浩言拿來作畫。

    江湖人常說仇到深處戳骨揚灰猶不能解恨,對于姜浩言不以死者為大,反而殘害尸體的行為,徐子東不僅不阻止,反而推波助瀾,主動拿起刀幫他放血。

    直到尸身再無血水流出,姜浩言的畫才堪堪完成。

    畫工算不得出奇,一如大部分略通書畫的世家子弟一般中規中矩,能看出畫的什么東西,卻看不出任何神意。

    燕、周、梁、齊、蜀、越、楚,天下七國皆在畫中,他畫的原來是人間地圖的輪廓。

    徐子東有些奇怪:“你畫這個做什么?”

    姜浩言拍拍手,又將滿是血跡的手指在龍袍上蹭上幾下,然后指著地圖道:“選一個地兒,以后你封王就藩的時候,你選哪里我就給你哪里。但事先說好,你可不能太貪心,我頂滿天給你一道之地,再多可不行。”

    徐子東嗤笑一聲,心情稍稍緩和,道:“隨便選?”

    姜浩言豪邁道:“隨便選,江南也好,洛陽也好,富饒的余杭,貧瘠的北涼,險峻的益州,你要哪里,我就給哪里。”

    嗤笑變成不屑一顧的嘲笑,徐子東無情的打擊道:“這些地方是你的,你就敢讓老子選?你怎么不把天上的太陽一塊送給我算了?”

    “不是。”姜浩言大方承認,半點不介意被人嘲笑,反而信心滿滿的道:“以后是。”

    徐子東不置可否。

    姜浩言移步走進地圖,一腳踩著西梁,一腳踩著南楚。

    人言腳踏黃河兩岸,他這一動,踏的豈止是黃河,是長江黃河一并踏在腳下。

    腳踩江山,身體筆直的姜浩言莫名露出幾股威勢,身上那股豪氣大有沖上九天的錯覺,看得徐子東微微出神。

    姜浩言用力跺跺腳,大聲道:“冬瓜,這些都不是我的,可只要你幫我,這些都可以是我們的。我要這天下姓姜,還可以讓這天下的一部分姓徐。”

    徐子東淡然道:“想的到挺美,不出幾日陳友諒或許就要攻入大齊,你能不能扛住都是問題,還敢豪言天下姓什么。也不怕風大閃著舌頭。”

    慵懶的靠回城墻,臉上爬上幾許落寞,徐子東接著道:“就算你能讓天下跟你姓,也能讓其中一部分跟我姓。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是姓姜的殺姓徐的,還是姓徐的殺姓姜的?嗯?”

    姜浩言重新坐下,直接坐在地圖上,輕笑道:“別總殺來殺去的,咱們兩兄弟就不能好好相處,一起踏遍人間,一起走完此生?

    未來的事,誰又敢說必然,你就這么對我沒信心,真當我是卸磨殺驢的主?”

    “無情最是帝王家,早年陳友諒還不是說要和我爺爺共分天下,結果呢?”徐子東仰著頭,悲哀道。

    “又不是人人都是陳友諒。”姜浩言笑道。

    “是啊,人間只有一個陳友諒。可人間還有新太祖李沉威,還有漢高祖劉創。”徐子東悵然道。

    “但人間只有一個姜浩言啊!我要和他們都不一樣。”姜浩言篤定道。

    “呵呵。”徐子東干笑一聲,說不清是苦澀還是無奈。

    屁股微微挪動,姜浩言指著南楚余杭一帶道:“這地方好,有西湖,有美人,閑來賞景湖中水,醉來酣睡美人膝。人間一等一的好地方。你要不選,我便自作主張幫你選。以后……”

    徐子東打斷道:“別賣弄你那破文采,酸死了,老子聽不懂。老姜,我……”

    姜浩言一抬手:“等我說完。”

    徐子東聳聳肩,雙手枕著后腦勺,閉上眼睛。

    “以后坐擁天下,我肯定會遷都,洛陽和天下都不合適,我打算在關中定都。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太安,取太平安康之意。”姜浩言指著地圖上洛陽往西的地方,憧憬道:“到那時候你在東南,我在偏西北的地方,天遠地遠估計很久都不能見一次。你要是想我了,就來太安找我。要是怕我收拾你,就帶人來,一萬不夠帶十萬,十萬不夠帶二十萬。但最多不能超過三十萬,超過三十萬,我會害怕,怕你會搶我的位置。”

    徐子東豁然睜開眼睛,身體一直,雙手離開腦后,不敢置信道:“你敢讓我帶三十萬人?我爺爺都沒有帶過三十萬人。”

    姜浩言微微一笑道:“南楚才多大的地方,舉國上下帶甲不過六十余萬,你爺爺帶三十萬,陳友諒放心?”

    “你不一樣,你以后可是整個天下的鎮南王,整個天下。”雙手在地圖上一圈,圈住六合八荒,姜浩言豪氣道。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很誘人。徐子東有些心動,倘若手底下有三十萬人,說話做事都有底氣,誰要動他,不得掂量掂量后果。

    心動之后又是警惕,試探道:“你就不怕我擁兵自重?你就不怕我尾巴翹上天,翻臉不認人?到時候你不一樣會收拾我?”

    “不怕。”姜浩言神色真誠道:“你是我兄弟。”

    徐子東神色一動,背脊再也靠不回城墻,腰桿筆直的坐在哪里,若有所思。

    語不驚人死不休,拋出一諾之后,姜浩言又道:“古來帝王屠戮功臣,大多都是在都城下的手。一般來說,都是借著藩王進京面圣,不在屬地的時候動手。當年漢家齊王也是這么死的,極少有藩王死在自己的地盤上。這一點你可以問周武陵,他應該清楚。”

    徐子東稍感怪異:“你說這個干什么?”

    “冬瓜,終我此生,絕不會主動召你入都城,絕不給自己對你下手的機會。你要是想來看我,盡管來。我要是想見你,我就去你的地盤找你。你要把我怎樣我管不著,但我絕對不會把你怎樣。如若食言,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姜浩言鄭重道。

    這一瞬間,徐子東突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耳朵里除開姜浩言的話語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眼睛里除開姜浩言的樣貌,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

    自責和懊悔涌上心頭,那被姜城安說的猶豫不定的心神不再動搖。

    他知道擁兵三十萬代表什么,他也知道藩王不面圣,或者帶兵面圣意味著什么。

    這些人間帝 些人間帝王絕不許允許的東西,他姜浩言竟然都承諾下來,原來這就是他所謂的辦法。

    給你兵馬,你不用怕我,給你不合規矩的特權,你不用防我。這是姜浩言給他的善意,他能理解,只是有些受寵若驚。

    原來這人間不只是杜從文,還有一個姜浩言真真切切的拿他當兄弟。

    淚水沖破眼角,無聲的哭泣帶著幾許歉意,徐子東慢慢爬起身,單膝跪地,抱拳低吼道:“臣徐子東,參見陛下。”

    姜浩言不再坐著,同樣單膝跪地,雙手扶住徐子東的手,熱淚盈眶道:“叫大哥,我跟你說過的,蚊子不在了,以后我就是你大哥。冬瓜,只要你頂天立地于齊土,便絕不加兵刃于身。”

    淚水讓視線模糊,徐子東好似看到兩個身影,一個高大無比,看不清的面容掛著傻里傻氣的笑容。一個稍顯瘦弱,同樣看不清的面容掛著和煦的微笑。

    漸漸的,兩個身影慢慢重合在一起,高大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瘦弱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到最后只剩下瘦弱的那一個。

    “大哥,對不起。”徐子東痛哭出聲,像是在對姜浩言說,又像是在對那高大的身影說。

    伸手擦去徐子東眼角的淚花,姜浩言崩住眼淚,笑道:“冬瓜,我要這天下姓姜,我要那余杭姓徐。”

    徐子東抹抹眼睛,回復本性道:“老姜,你這算不算空手套白狼。”

    姜浩言站起身:“套白狼沒事,別是白眼狼就行。”

    徐子東跟著起身,手指著自己的眼珠子道:“諾,黑的。”

    “哈哈,還真是。”姜浩言大笑出聲,笑的淚花閃落。

    徐子東撓撓頭,同聲而笑。

    稍遠的地方,謝燮將朱雀交到另外一只手,原本握劍的手一松一握,活動手指,同時讓那滿是汗漬的手心透透氣。緊張的心情也在手掌松握中放松下來,小聲道:“屈師兄,看來今日不會有事了。”

    小不二刀點點頭:“這姜浩言,大氣。”

    另一邊,丁甲乙再次遞出一個雞腿,這一次周武陵沒有拒絕,接過之后狠狠咬下一口。

    丁甲乙看著遠處相對而站的兩人,說道道:“他們既然無事,往后該如何周先生應該比我懂,還請周先生盡心。”

    周武陵放下雞腿,鄭重其事道:“怕只怕人算不如天算,咱們這里雖然想的好,那邊周延年卻不如丁先生所想的那般重情重義。”

    “盡人事,聽天命。”丁甲乙嘆道:“有辦法總比沒辦法好,現在這種時候,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和陳友諒硬碰硬,那樣吃虧的肯定是我們。”

    “依我看,咱們不如做兩手準備,要是周延年那邊搞不定,干脆放棄西梁,先吃下北周,吃掉趙計元。北周四道雖然比不上洛陽和御金,好歹也有閃轉騰挪的地方。”周武陵道出心中所想。

    丁甲乙一樂:“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丁甲乙偏頭一笑道:“我與周先生想的不同的是,不管周延年會不會出手,咱們都要吃掉北周。等徐將軍打下御金,順道去北周轉一圈,對他來說總不是太難。”

    周武陵一愣,旋即笑道:“還是你心大。”

    遠處,姜浩言沖著二人一招手,丁甲乙揮手回應,然后道:“是挺大的,走吧,讓我們過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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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緩步走來,另一邊,謝燮等人同樣被叫來。

    丁甲乙站到姜浩言身后,稍顯孤獨,反觀徐子東身后,則跟著一群人。

    姜浩言笑容滿面,即便是對上一臉不爽的劉炎濤都是沒有失去笑容。

    或許是對徐家莊的事耿耿于懷,對于那句有什么話去問陛下始終牢記在心,是以最是好說話的劉炎濤對于姜浩言沒有半點好感,往日槍仙山同吃同住一年,以及行走江湖的那些許情分也全都選擇性忘卻。

    劉炎濤不假辭色,姜浩言也懶得去貼冷屁股,一一和屈狐仝等人打過招呼,最后目光停在謝燮身上,本想多說兩句,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停頓片刻,想起景百曉的忠告,狠心的移開目光,看向徐子東,故作兇狠道:“普通人家來客人怎么都要留下吃一頓飯,但今日卻不同。御金那邊還等著你去坐鎮,我就不留你吃飯了。這一次事出有因,擅離職守之罪暫且記下,若是有下一次,我定要好好打你一頓鞭子。”

    徐子東裝作一副害怕的樣子:“早就知道你小氣,來的時候都吃飽了,不稀罕你那頓飯。”

    ‘咕嚕’

    話音才落,肚子不爭氣響過一聲,令的徐子東好不尷尬。

    姜浩言自丁甲乙袖中掏出一個雞腿,遞給徐子東道:“先吃點,吃完趕緊滾回御金。要是一個月之后我看不到蕭遠山的人頭,哼哼。”

    徐子東接過雞腿,自己卻不吃,直接丟給韓太聰,惹來肚子餓的呱呱叫的小娃一陣感動。

    摸摸義子的頭,徐子東說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倒是你,你打算怎么應付陳友諒?”

    姜浩言沖著周武陵一擺頭:“問他就行,丁甲乙和他說過,他會告訴你怎么做。還有你爺爺,陳友諒不要鎮南王,我大齊要,回頭你爺爺下葬的時候,可以大齊王爵之禮葬之。”

    “謝謝,那我們先走了。”

    “嗯,”

    等到徐子東抱著徐飛將領著一行人走下皇城,在禁衛軍崇敬的目光中走出玄武門,姜浩言一直站在城墻上沒有離開,雙腳始終踩在他親手畫的江山之上。

    一直到看不見徐子東的背影,他才慢慢轉過身,看著掛在墻上的姜城安。

    年少時沒少被這個二叔打,沒少受二叔教育,今時今日天人兩隔,快樂與痛苦并存的回憶一起涌上心頭,

    背對丁甲乙,姜浩言突然問道:“一定要徐子東才能說服周延年?”

    丁甲乙小聲回道:“不是非他不可,只是有他把握更大。咱們輸不起,還是不要賭的好。”

    “你不是最喜歡賭么?”

    “我倒是不怕,輸了也就一條命的事,說不定陳友諒看在我師傅的面子上,還會留我一命。”丁甲乙上前兩步,凝望徐子東離去的方向,又轉頭指指姜浩言腳下的地圖:“可你輸不起,你輸的可是腳下江山。”

    “也對,我輸不起。”姜浩言自嘲一笑,移步來到姜城安身前,摸著二叔滿是鮮血的下巴,怪笑道:“二叔,徐飛將不是不能殺,徐子東也不是不能死,但不是現在,你干嘛要這么心急?歸根結底都是姜家的人,你我叔侄之間哪有那么大的仇啊?”

    姜城安閉著眼睛,沒法回應。

    丁甲乙充耳不聞,看著歷下城,看著五月燦爛的陽光,莫名的覺得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