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十七章 定計北周 假道伐趙 十五
    宣贊走出府,車曉陶爍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猶如跟班。

    出門之前,宣贊簡短說過一些關于安左寧的事,這讓車曉覺得那京畿軍將軍原來也是個妙人。

    安家在北周不是小門小戶,早年安老爺子跟程再幸可是喝過血酒拜過把子的交情,后來北周平定,程再幸命長活到現在,安老爺子卻死在姬長發之前,都沒來得及受封。

    程再幸是個念舊的人,一直照顧安家,小胖子安左山作為孫子輩里第一個坐上將軍的人,程再幸居功至偉。

    只可惜小胖子沒什么本事,死的也是可憐至極。

    與安左山不同的是,安左寧能在京畿軍中往上爬,并非全是靠著裙帶關系,這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的。

    別的不說,至少這小子做紈绔厲害的很,吃起東西來,吃相好看,一個大帽子扣下來,硬是讓被吃的人沒有半點脾氣。

    初入京畿軍,剛剛做到校尉,安左寧聽說城中解姓商人在長生山挖到一顆好幾百年的人參,千金不換的寶貝,當天就帶著十幾個人找上門,拿著五百文錢和一個牌匾,把這兩樣東西交給解老板,就要拿走那顆人參。

    解老板如何肯干,死活都不肯,當街質問,我在山上挖的值千金的東西,你拿五百文錢和一個不值錢的牌匾就想換走,這算什么道理?

    后來安左寧的話才是車曉覺得好笑的原因。

    他說,不管是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山里爬的,水里游的,都是大周的,尋常百姓撿到必須上交給朝廷,要不然就是私藏大周財富。交出來,五百文錢算是補償費,大周良民的牌匾亦是一種褒獎,算是精神上的鼓勵,不交,嘿嘿,私藏大周財富,按大周律法,當下獄十年,抄沒家產。

    那解老板是個正經小商人,不懂什么大周律法,卻知道自己斗不過程再幸護著的安家小子還有他口中的大周,只能咽下火氣,領了五百文和那牌匾,交出人參。

    吃這么大虧,解老板拿到錢就撒在街上讓人哄搶,那大周良民的牌匾直接仍在地上,狠狠踩幾腳發泄火氣。

    這一踩,安左寧找到由頭,一個辱沒朝廷的罪名蓋上,直接把解老板帶走,沒過幾日就‘病死’在獄中,家產全部充公。

    打那以后,安左寧靠五百文錢和牌匾吃下不少好東西,前朝的文物,山中的珍寶,沉在河里被人打撈起來的烏木,不管價值多大,通通五百文加牌匾,但凡誰敢說個不換,那就是不尊大周律法,二話不說,下獄,抄家。

    最好笑的是襄平城中有個貧苦百姓,祖上據說是大新神將蔣瑞的心腹之一,家中藏有蔣瑞賜下的一柄寶劍,該是祖傳之物。

    那安左寧卻是帶著五百文加牌匾上門,要帶走那上萬個五百文都買不來的寶劍,哪怕別人說是祖傳的,他也不認,非要別人拿出證據,要么就是字據,要么就是讓別人死去上百年的祖上爬起來親口對他說這劍是蔣瑞賜下的。

    那百姓也不笨,還真在家中布滿灰塵的盒子里找出當年蔣瑞的手書,上面白皮黑字寫的清清楚楚,就是蔣瑞賜下的寶劍,這下總能證明是祖傳的吧!

    嘿嘿,不行,安左寧還是有說辭,以前朝將軍的命令管不到本朝律法為由,強行帶走寶劍,留下五百文和大周良民的匾額。

    最后那百姓因為沒能留住祖宗遺物,投河自盡。

    再后來,別人家拿來砌豬圈的石頭因為上面有漢家書法大家的真跡揚名,安左寧又一次上門。

    從校尉做到將軍,安左寧送出的五百文和牌匾不下三十次,得來的東西價值連城,按他的說法這些東西都上交給朝廷。

    從此以后,襄平百姓不敢去長生山挖寶,怕冒著生命危險得來的東西只能換回來五百文和一塊匾額,野外碰到什么東西也不敢帶回家,只能就地掩埋,回家告訴子孫,一定要等到安左寧死了,再去挖出來。

    還有那些家中本就有祖傳寶貝的人,更不敢拿出來示人,只敢埋在家中。

    只因襄平有個安左寧,綽號安五百。

    直到趙計元作亂,安左寧才有所收斂。

    但在近段時間,隨著襄平缺糧,大部分糧食要用來保障程再幸的主力軍,安左寧的京畿軍只能縮減口糧,從一日六升,銳減到一日三升。

    安左寧也知道,程再幸是他做安五百的靠山,不敢跟老將軍置氣,但手下人同樣是他安五百的倚仗,不能讓手下人餓著肚子。

    就這樣,他的五百文再也不去換寶貝,全都跑去百姓家換糧食,如今的襄平,一斤銀子買不到一斤糧食的情況下,他還是用五百文和大周良民的牌匾換糧食,終于惹來眾怒,一場不大不小的暴亂終于讓程再幸狠下心收拾他。

    只是因為安左山早就被程再幸親手摔死,安家就剩安左寧一顆獨苗,程再幸不忍安家絕后,打斷安左山一條手臂算是懲戒,沒有砍他腦袋。

    前有殺兄之仇,后有斷臂之恨,于是乎,安左寧暗中找上趙計元,以京畿軍全部投誠的條件,換來趙計元一個承諾,等到趙計元入主襄平,他安左寧就是新的神策將軍。

    想著這些趣事,車曉緊跟著宣贊往安家走來。

    安家和程再幸的將軍府對門對戶,還沒走到門口,便看到成千上萬的百姓堵在外面,高吼著要見程將軍。

    越過人群看去,他看到領頭之人正是黃鼠狼黃源。

    車曉拉住宣贊,想看看這個被張盼面授機宜,親身示范一夜的黃鼠狼到底能不能圓滿完成徐子東交代的事,同時小聲叮囑陶爍道:“一會兒黃鼠狼和鄭二要是不能成事,你要頂上去。”

    陶爍沒有應,他知道不能成事意味著什么,重重一點頭以示明白。

    將軍府邸雍容大氣,兩對石獅子瞪眼相對,朱紅大門緊閉,房頂琉璃瓦漸次跌落,雕欄玉砌有些夸張,卻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賊眉鼠眼的黃鼠狼賣力吼道:“我們要見程將軍,我們要吃飯,我們不想餓肚子。”

    每喊一聲,便有無數肚皮空空的人,憋足力氣跟著嘶吼。


    這么大的動靜早就驚動府中人,早有人前去皇宮稟報。

    是以當程再幸騎著高頭大馬飛奔回來的時候,新羅王姬存源也跟了來,同來的還有程再幸五千精兵。

    程再幸在北周的聲望大到無邊,明明是來質問他的百姓一見到他,頓時沒了聲響,也不知誰第一個彎下膝蓋,不多時絕大部分人都跪在地上。

    黃鼠狼沒跪,鄭二沒跪,還有百十個北周百姓沒跪。

    萬人皆跪你不跪,程再幸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來,揉著昏沉的腦袋問道:“你等因何在此生事?”

    黃鼠狼面無懼色,大聲回道:“我等此來,只想問問程將軍為何不要東齊的糧食,將軍可知百姓之苦,將軍可見滿城死樹?莫不是將軍還想見滿城死人?”

    一聲質問,不少跪地之人抬起頭,還有一些人已經站起身。

    看著那一雙雙質問的眼睛,程再幸心中叫苦,他何嘗不知滿城死樹,何嘗不知百姓疾苦,可他也沒辦法。

    黃鼠狼乘勢而上,“程將軍,萬民腹饑,我實在想不通將軍為何要拒絕東齊的糧食,還請將軍給我,給襄平百姓一個說法,告訴我們為何不能吃飯。”

    上萬百姓在此,程再幸已然明白這大概是東齊的陽謀,想要借這滿城百姓逼他借路。

    可明白歸明白,他卻不知該如何處置,東齊的送糧隊在城外盤亙一日,有的是人見到,徐子東來的時候也只提過送糧借路,哪怕條件有些苛刻,至少表面上確實能解救襄平暫時的危機,至于往后事態的發展,他程再幸看得到,猜得出,可這襄平的百姓卻看不到,即便能想到,那又如何?現在都填不飽肚子,指不定明天就會餓死,誰還管得著以后?

    不是每一個人都是程再幸,不是每一個百姓都能餓著肚子也要護著大周。

    誰能讓百姓吃飽喝足,百姓就幫誰,這一點,跟著姬長發起事的程再幸再清楚不過。

    現在去跟百姓說,東齊只是暫時送糧,回頭要來攻打襄平,百姓就是相信,還不是一樣要糧食,百姓哪會管龍椅上坐著的人姓什么?他們只會在意龍椅上的人能不能讓他們安居樂業。

    至少現在,百姓眼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大周讓他們餓肚子,東齊能讓他們填飽肚子。

    越想越覺難受,程再幸暗暗自責,千算萬算都沒想到有這一出,早知今日,就不該放徐子東進城。

    眼下,估計所有百姓都知道東齊送糧的事,要想壓下去,已經不可能,今日一個處理不好,極有可能造成民變,大周會徹底失去民心。

    沒有百姓支持的大周,哪怕占據襄平,也很難存活下去。

    可他還不想低頭,不想認輸,既然知道徐子東居心否側,就絕不能讓他詭計得逞,百姓終究只是墻頭草,只要能找來糧食堵住他們的嘴,就能解決這一危機。

    眼下只要把幾個帶頭的弄下去,剩下的人一定不敢再亂來,先把軍中糧草拿出來應急,然后找到趙計元借糧,大周一定可以撐過去。

    打定主意,程再幸眼神一冷,怒道:“來人,把這妖言惑眾的家伙拿下,諸位百姓莫要被他蠱惑,東齊此來送糧是假,謀奪襄平是真,只要那徐子東一進城就會發難,刀兵一起,諸位絕難幸免,本將已經著人前去借糧,三五日之內,糧草必然會到,諸位只要再等三五日,程再幸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讓諸位餓著肚子。”

    七八個兇悍甲卒一擁而上,撲到黃鼠狼,早就料到會是這般的黃鼠狼怡然不懼,大聲吼道:“借糧,借糧,擺在眼前的糧食都不要,你去找誰借?程再幸,東齊是不是心懷否側我們管不著,我們只知道肚子餓了要吃飯。襄平周圍,除開東齊就只有北燕和趙計元,長生山往北,燕國自己都吃不飽,幾個月前,北燕南下高平,還是咱們城中百姓送的糧草,北燕哪有糧食借,難道你要找趙計元?真是可笑,可笑,堂堂大周第一將軍,找叛國逆賊要糧食,當真可笑至極。”

    黃鼠狼也算歪打正著,一番話直指程再幸心頭所想。

    這種能干不能說的事,令的程再幸老臉怒紅,尖聲叫道:“快殺了這個胡言亂語的畜生。”

    “他娘的,又被張先生給說中了。”黃鼠狼小聲嘀咕一句,想起那夜張盼說起的事,努力昂著頭看看鄭二,輕輕一笑,似是在說,二哥,我先走了。

    刀光閃過,黃鼠狼人頭落地。

    離得最近的百姓看著滾落的人頭,心中升起恐懼,不自覺的向后退,哪怕跪在地上還沒起身的,都在向后爬,已然有逃離此地的想法。

    人群中鄭二滿臉悲涼,推開身前人走上前,懷著滿腔仇恨大聲喝道:“程再幸,我倒要看看你的刀有多鋒利,能不能砍完這里千千萬萬顆人頭。不要把我們當傻子,這位兄弟說的沒錯,你根本就借不到糧食,還要在這里騙人,被你殺也是死,餓肚子也是死,都是一個死,老子就要說個痛快。我要吃飯,我不要餓肚子,你一天三餐吃的飽,體會不到我們的苦難。你要殺就殺,只求陛下能看到你的惡行,早點除去你,免得這滿城百姓都被你害死。程再幸,你憑什么要我們都餓著肚子?”

    聽著擲地有聲的豪言,車曉微微低下頭,他記得張盼說過,百姓的膽子都小,每一個都小,但只要有人把這萬千小膽子聚到一起,那就是大膽,大到天下任何人都不敢與之相爭。

    車曉看到身旁那些畏懼的百姓有所動容,眼中的懼意慢慢被恨意所替代,仇恨的目標直指程再幸。

    “受人蠱惑,妖言惑眾,殺無赦。”程再幸沒想到還有不怕死的,憤怒之下沒注意到百姓的變化,猶自下達命令。

    可這一次,連手下甲卒都沒有行動,一個個回過頭,奇怪的看著自家將軍。

    姬存源就在一旁,活了幾十年,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不聽程再幸的話,也是第一次沒有從百姓眼里看到對程再幸崇敬的目光。

    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將程再幸拉下神壇,讓姬家在大周重振聲威的機會。

    作者山蚯說:寫這個鼓起很大勇氣,但我還是想寫,頂滿天一個封筆,那就是整個時代的悲哀。請給我一個敢說真話的時代,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