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魚號在余庭星洲停留三天,然后起航繼續前往巡游線上的下一個目的地。開拔時李申大人就沒有再出來刷臉了，飛船直接與神殿接舷，然后對寢宮的部分實施空間置換,整個過程快速而平穩，安靜得像一次呼吸,顧晗晗在睡夢中甚至沒能察覺。等她驚覺飛船在加速時，北冥魚號已經在數萬公里之外了。
木頭美人的月亮小哥看見顧晗晗醒了，上前服侍她披上睡袍,順便告訴她飛船很快就會進入空間跳躍。
“都要跳躍了嗎？”
顧晗晗為行程的迅速感到吃驚,在她的這位貼身男仆及其一眾小弟的挾持下匆忙得往更衣室走,經過露臺看見遠處的腳下神殿外擠滿了朝見者的太空平臺仍在向外延展,華柱上昭示神靈降世的明燈則繼續發著光,毫無熄滅的跡象。一個堅固的能量場正與飛船同步，完美得屏蔽了它在虛空中的蹤跡。這搭配上月亮小哥的說辭,讓顧晗晗有一種詭異的倉皇感。
“這怎么感覺就像逃跑一樣，是在偷偷開溜……”她嘟囔道,“明珠小姐干了什么惹眾怒的事，我們要挨打了嗎？”
月亮小哥就在顧晗晗身邊，聽她這嘟囔眼睛都直了,有心給予一番有力駁斥，然而考慮到李申大人如今正是個被美色迷得直轉圈兒的昏君，也只好按捺住了滿肚子的正義,乖乖得閉嘴裝了啞巴。
當然，這不是開溜，也不是億兆的朝見者要朝他們扔鞋。明珠侍從長恰好在盥洗室里向李申大人稟告什么,聽到顧晗晗的嘟囔于是索性走過來告訴了她正確答案。
“因為神降臨的時候總轟轟烈烈,而離開的時候卻往往悄無聲息。”她竭盡樸素得解釋道,“為了照顧人民的信仰，北冥魚號在啟航時不會讓外界得知大人離開的具體時間，華柱會一直被點亮，直到其中的能量被耗盡，這樣就等于神靈的祝福被延長了。”
這可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了。
顧晗晗其實感覺這里頭邏輯有問題：“那等到幾天之后北冥魚號停靠在下一個星洲，就等于咱們李申大人同時存在于兩個地方，兩處空間。如果這燈再能點幾個月，宇宙豈不是遍地都是李申大人，分F身無數了？”
明珠十分淡定，微笑道：“從神學角度，這很合理，因為神本來就無處不在。”
“不必過分在意，顧小姐，”她說：“這其實只是帝國的一種宗教和政治傳統，傳統只是傳統而已，您只是才剛來，所以對這些還不夠了解。等將來您就會熟悉，帝國像這樣的宗教和政治傳統還有很多，也并不是每一樣都是有道理的。”
是啊，是啊，顧晗晗心想，我知道我在神棍的這條路上需要走得還很遠，很遠。我不僅是個文盲，我還是個信盲。
余庭的經歷就像給顧晗晗上了一場偶像政治的神學課，那跟魔法星上的政治課互為表里，讓顧晗晗忽然在朦朧中隱約觸碰到了神殿政治的要義，那無論粗魯直白也好，婉約隱晦也好，都是植根于信仰之上的權力術。力量也好，交換也好，都被編織于其間，于是經緯堅固，牢不可破。而附加在這場偶像課之外的巡游就更像是課外附加的家庭作業了，六千三百光年漫長距離的巡游就是一場漫長而無休止的家庭作業，足夠從小學做到初中，可能還沒做完，枯燥而乏味得有那么一X。
枯燥乏味的旅行談不到什么樂趣，顧晗晗除了從李申大人的身上找樂子很難開發出什么有意思的活動。飛船不斷得前行，飛躍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星洲，而帶給顧晗晗的不同始終如一得就只有吃席，吃席，吃不同的席。可謂是星河萬里等閑過，每逢停船胖三斤。這么個食色性也的旅途生活最后連號稱是“從小就不愛學習”的顧晗晗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主動拿起了課本。
顧晗晗的課本就是放在李申宮殿里的歷史讀本，內容主要是從李唐建國史到當代史的一系列國家通史，還有一小部分是銀河時代甚至是地球時代的歷史故事，都是包裝精美帶插圖影像多維互動以及小知識點總結的青少年繪本，總而言之就是那種非常適合小白入門文盲閱讀的那種。這些據說是李申大人幼年啟蒙時期的讀物的書籍就被保存于他睡床后的一局書庫里，顧晗晗在一次床上運動里偶然間觸動了空間裝置落入其間，于是就發現了這一筆寶藏，正好可以用來打發睡后吃前，以及一切窮極無聊的船上時光。
顧晗晗打算趁這段時間學一學李唐的建國史，李時關于他祖先的講述以及落入隔離帶前冥海的遭遇讓顧晗晗對李唐的這段建國史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不僅在于古時代讓人浮想聯翩的能量結構，以及李唐艦隊里所存儲的冥海星圖和貫穿整個隔離帶的古冥海航道，都讓顧晗晗認為自己有必要趕在進入新長安前讓自己了解這一段她從來沒有任何了解的歷史。當然還有她的新盟友李時，雖然他現在下落不明，不知死活，而顧晗晗也不方便直接向明珠侍從長打聽他，但她依然是牽掛著他的，并愿意祝福和期待著能在新長安或者其他的地方與他的再次重逢。而萬一如果他在蟲洞的坍塌中已經不幸遇了難，顧晗晗也希望自己是用這種方式紀念了他。
李申大人同樣也建議顧晗晗可以看一看這部建國史，當然，他可不知道他的祖先在另一片銀河盡頭的流放地還給顧晗晗留下了一個跟他同源同宗的盟友，他只是單純得出于好心，認為顧晗晗學習這部歷史是他最快可以了解李唐的捷徑，這樣至少等她到了新長安之后，在他或者明珠侍從長視線所不能及的地方，不至于被某些人當作成一個新鮮得傻瓜一樣耍得團團轉。
顧晗晗懷疑李申大人所暗示的某些人正是他的明珠侍從長，但她沒有證據，畢竟博學審問，有能力有手腕這些本身并不能構成任何證據以讓顧晗晗完成這樁有罪推定。
是的，顧晗晗對于明珠侍從長的認識又有了嶄新的升華。如果說她自己還處在這樣一個需要看歷史書學習的階段，那明珠侍從長本身就已經是一本歷史書了，一本成了精的歷史書，同時還得是那種上下四千年，地球兩萬里的老妖精。
跟被迫主動拿起課本的顧晗晗就不一樣了，明珠侍從長這部頂著人皮的妖書在旅途的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實，充實得像顧晗晗席面上的起酥壓片甜碎餅，含陰謀率跟糖密度相似，都高得驚人。
這顧晗晗是有證據的。每當北冥魚號從一個星洲跳到另一個星洲，在完成基本所必須的宗教儀式與偶像崇拜之后，明珠侍從長就開始見人。見各種各樣的人，朝見者，地方官員，名流鄉紳，這些人揣著圖謀而來，又捧著圖謀而走，他們尊敬的明珠侍從長或許從中進行了挑撥離間，分化拉攏，縱橫捭闔等等的傳統藝能，又或許從中完成了清洗政敵，敲打小弟，團結隊伍等等的一系列操作，總而言之是光明正大得沒干什么好事，所謂的陽謀是也。其中精彩曲折而引人入勝的程度，大抵有一次顧晗晗有一次無意中路過，撞見明珠侍從長就某一個問題對著接踵而來的五波人表達出了六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并且每一種都層次豐富，感情充沛。這讓躲在樓梯背后聽墻角的顧晗晗一聽就聽住了，實話說是比她從小到大看過的每一部宮斗劇都驚險刺激，翻轉抓人的心肝。顧晗晗聽得忘我且忘席，直到曲終人散腳抽筋，才驚覺肚子餓。
聽懂雖然聽不懂，但牛X是真牛X。明珠小姐一路上要干什么具體干了又是什么怎么干的，這一課明珠小姐應該是不打算教，亦或者教了顧晗晗也不應當懂，總而言之那一次之后，神殿里就增加了守衛，并且直接連接兩座宮殿之間的樓梯都不見了，走廊空間在每一座神殿都變得好似迷宮一樣。這激起了顧晗晗的好勝之心，有心想要斗法，然而卻連李申大人都來勸她非禮勿聽，關心這個還不如關心吃席！
當然，”吃席“這么粗魯的話李申大人是不可能直接這么說的，當時的確也是在吃席的現場，李申大人隱晦得用了一句十分拗口的古漢語，說是什么“君子遠庖廚”，應該是仗著顧晗晗是個文盲聽不懂吧。但十分不湊巧的是，這句顧晗晗還真懂。九年義務教育嘛，《孟子梁惠王上》，初中二年級的必背章節，她要是不背她期末考試就少五分，少了這五分她語文期末就得不及格，語文要是都不及格那她下一個暑假周期的零花錢在李淑芬女士那里就得被扣光。得益九年義務教育和顧家先進的經濟制度吧，這回李申大人一提了個開口，顧晗晗瞬間就理解到他的微言大義了。
理解歸理解，顧晗晗心里其實是不服氣的。畢竟術無上下，手藝不分高低，都說藝多不壓身，憑什么你就不給人學？何況也不光是為學習，那不是還有看劇嗎？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顧晗晗縱有千般的道理萬般的上進，做人總不能不識趣。師父既然不教，她不能硬偷，當然只好退回來繼續吃席，看她的繪本啟蒙讀物，閑暇往李申大人身上找找樂子也沒什么不行，可謂是當代的老阿Q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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