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2章朋友
鐵默抬起手，制止了徐美玲，望著遠處明媚的天空，他淡淡的嘆道，「美菱，別怪三公主了，于情于理我都要見見多鐸的，我們之間終究要做個了結的。你放心好了，多鐸也算是的男人，他的尊嚴比生命還重要，這是他最有一點尊嚴了，他不會丟掉的。」
有時候總會想，如果自己處在多鐸這個位置會怎么做，恐怕會做相同的選擇，在失去最后的希望后，與自己最好的對手促膝長談一下。
在益州西北方向有一條杜鵑河，河水潺潺，清澈無比，此時杜鵑河方圓五里沒有人，一面羅傘，傘蓋下一張毯子，毯子上幾碟小菜，一壺美酒。多鐸盤腿坐著，就像一個欣賞風景的游人，遠處一個人影越來越近，鐵默提著鬼頭刀，走得非常慢，他面帶笑容，那份淡雅就如多鐸臉上的輕松愜意。
誰能想到之前兩個人還是一對生死仇敵，斗得不可開交，現在卻如朋友一樣露出了微笑。
「來了？坐下吧，鐵督師，咱們好像很長時間沒坐在一起聊聊了」多鐸看上去非常灑脫，一點不像一個兵敗之人，鐵默輕輕點了點頭，心中還是非常佩服多鐸的，這股氣度，絕對天下少有，但同樣因為這份氣度，這份尊嚴，注定了多鐸不可能活下去。
假如有一天，晉北軍敗了，晉北沒了，一切一切都喪失掉了，他鐵默還能活下去么？答案是顯而易見的，他不會活著，當站在權力頂峰，享受過爭雄天下的豪邁后，再回去茍且偷生，那種日子比死還難受。
面對著多鐸坐下來，鬼頭刀散發出的森冷之氣，似乎沒有影響到多鐸。一壺美酒，兩個酒杯，鐵默一飲而盡，端著酒杯，多鐸饒有興趣的笑了笑，「你這家伙，還真是放心，就不怕本貝勒在酒里下毒？」多鐸當然不會下毒，他不屑那么做，敗局已定，再做這些事，除了丟自己的臉一點用處都沒有。
晃晃酒杯，鐵默一點沒受多鐸的影響，「真是有趣，多鐸，你是什么人，本王還不知道么？你雖然不比你的兄長多爾袞，為人也狠辣了些，但也終究是個豪雄，以前你或許會下毒，但是現在，你絕對不會，試問，你還剩下多少可以保留的尊嚴？你的驕傲不容許那些下作的事，毀掉你這最后的尊榮，難道不對么？」
猛地，多鐸得手輕輕顫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最了解自己的人，竟然真的是鐵默。隨之，臉上滿是苦笑，舉起杯，仰脖子喝了下去，「鐵默，你說的不錯，這是老子最后的尊嚴了，哪怕是死也會守護住，我不能死了，還讓人說我多鐸是個笑話，敗便是敗了，何必再做那些下作的事惹人恥笑，更何況，你是一杯酒就能放倒的？」
「多鐸，你這個人，太過高傲了，老覺得這天下除了那多爾袞，別人都不如你，還真是癩蛤蟆飛天，真把自己當飛龍了」鐵默向后傾了傾，說著些往事，臉上神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
「鐵默，這次，你真的贏了，我也不想再爭下去了。三她是對的，不能因為我一個人，害了身后跟隨我的勇士，答應我，以后好好待三姐，三姐是個很好的女人，你要是虧了她，我就是化作厲鬼也會回來找你的。還有，好好對待這些勇士，只可惜，愧對我那兄長了。哦……我可能說的有點多了，你是個聰明人，我不說，你也知道該怎么做的！」抬起頭看看天色，莫名的笑了，就這么聊啊聊，竟然已經過去了三個時辰，「哎，時間過得可真快，姓鐵的，最后問你一句，我們是朋友么？」
「嗯？朋友？當然是，我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至少，本王心里是這么認為的，你也好，多爾袞也罷，其實我們都是朋友，我也問你一句，如果當日你攻破長春州，會如何對待本王？會不會砍下本王的腦袋傳檄邊關？」
鐵默饒有興致的看著多鐸，卻見多鐸雙目一瞪，冷哼道，「
你放什么屁，你把老子當什么人了，這輩子老子看不上幾個人，侮辱你不就是侮辱我么？你若死，本貝勒一定以國禮相待，葬于圣山之上。還有一點酒，你喝不喝？」
「哈哈，算你識相，還有酒么？」看看酒壺，鐵默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喝了，剩一點吧，多鐸，你的要求我悉數答應，我的承諾，你該放心。」
「我信你！」看著酒壺，多鐸若有所思，很快他明白了，緩緩站起身，伸出手，淡淡的笑道，「讓我看看你的刀！」
墨黑色的鬼頭刀，渾身散發著一股王者的氣息，撫摸刀身，多鐸滿意的點了點頭。看著天邊夕陽，一如昨日的晚霞，人生落幕，想起的卻是生命里最珍貴的兩個人，一個是母妃，一個是兄長多爾袞。站在那里，后背挺直，就像一座山，「鐵默，記住，我們是朋友，我多鐸這輩子最光榮的事情是與你爭戰，與你相識。」
伴著殘陽，一絲寒芒掠過，鋒利的鬼頭刀，飛速的手法。刀落了，那個人慢慢倒了下去，多鐸，這個頂天立地的遼東男兒，最終選擇了最有尊嚴的歸宿，死在鬼頭刀下，死得其所。
彎腰提起酒壺，美酒灑在草地上，鐵默彎下了腰，「多鐸，美酒送上，愿你一路走好！」
多鐸走了，走得并不轟轟烈烈，鐵默呢，他感覺勝利的美卻離著遙遠遙遠。
當夕陽沉落，遠在大寧的多爾袞心臟猛地劇痛傳來，手中酒杯也落在了地上。他望著遙遠的東方，似乎想到了什么，這一刻那曾經的豪邁消失不見，整個人也仿佛老了好幾歲。
人生如戲，誰又知道自己在這萬丈紅塵中扮演著什么角色，或喜或悲，或生或滅，當多鐸倒下那一刻，鐵默就覺得丟了什么東西，心中竟然感受不到半點快樂。征伐天下，多么美妙的名詞，可其中的沉重只有自己知道。
多鐸最終選擇了死在了鬼頭刀下，其實鐵默知道，多鐸累了，他完全選擇可以繼續掙扎，茫茫千里遼東，哪里不能掙扎一段時間，但是他累了，在希望斷絕下，他選擇了結束，死在鬼頭刀下，是要告訴所有人，他多鐸一直沒有退縮過，即使死也死在了可敬的對手手上，死在了沖鋒的路上。
握著手中的鬼頭刀，墨黑色的刀身仿佛吞噬著世間一切生靈，這么多年來，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這把刀下，可只有多鐸能讓這把刀找到一份榮耀。人世間總是有那么多無奈，韓永明到今天的多鐸，可以做朋友的人，卻走向了陌路。
良久之后，遠處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原來是敖德烈以及徐美玲等人等的時間太長了，怕出事相約一起來到了這里。看著躺在地上的尸體，陌若放聲大哭，至于敖德烈有些傻傻的，就像丟了魂一樣，就那么一瞬間，他仿佛蒼老了許多。敖德烈從來沒有如此彷徨過，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原來不知不覺中已經習慣了十四弟的存在。清
風卷過大地，留下的是一片悲哀，敖德烈慢慢走到尸體旁邊，他的手往懷中摸去。徐美玲等人一直在留意著敖德烈，看到他這么做，立刻緊張起來，「敖德烈，你要做什么？」
鐵默搖了搖頭，抬手示意徐美玲不要阻攔，他確信敖德烈不敢亂來的，因為他不可能違背多鐸的遺愿。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得出多鐸是自殺，他這么做就是要結束這沒希望的路，讓無數的女真人不在整日生活在刀光劍影下，也是為了幫一幫陌若。
如果此時敖德烈重新挑起晉北軍的怒火，不是害人害己么，所以，他沒有那么蠢。至于，敖德烈想做什么，別人沒權利阻止，他跪在地上，緩緩地掏出了一把匕首，這是一把通體烏金色的利器，刀身刻著優美的花紋，鐵默不認識這把匕首，可陌若卻認出來了。
這把匕首名曰斷腸，傳說中這把匕首自從流入人間便是個不祥之物，斷腸之人
，心念亦消沉，每一個心碎之人，無不選擇了侍奉天神。似乎想到了敖德烈要做什么，陌若從地上爬起來，瘋了似地撲了過去，「敖德烈，不要……你不要做傻事啊！」
陌若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可她再快又能如何，敖德烈嘴角蕩起一絲笑意，反握匕首，狠狠地對著胸口刺了下去。
一把斷腸，鮮血滴落，一如之前的多鐸，慢慢躺在了旁邊，他沒有立刻離去，而是睜著眼看著茫茫天空，天地這么大，為何覺得這么小。
如果有人能讀懂陌若的心，一定能感受到那種無盡的悲傷，還有那深深的自責，她選擇了一條必須選擇的路，間接地卻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她的十四弟沒了。
敖德烈畏懼死亡，他害怕他彷徨，多鐸呢，恐怕也是如此，這個世上哪有真正不怕死的。只是敖德烈還是選擇了死，他和多鐸一樣，他不知道如果大清國將來會如何，至少眼下自己還能做什么，做一個林中獵人？
當一個普普通通的牧民，還是當一個無所事事的貴族，甚至換了戎裝，替晉北軍南征北戰。所有的一切他都接受不了，他沒有那么大的胸懷，既然每一條路都不適合他，他只能選擇跟隨貝勒爺離開，這樣貝勒爺在路上還有人守護著。
大清國十四貝勒，這個僅次于多爾袞和莽古爾泰的猛人也離開了世間，當夜幕降臨，哭聲覆蓋了整條杜鵑河。
鐵默也履行了自己的諾言，沒有下屠殺令，但凡投降的人，全部好生安置。當然，鐵默沒說多鐸是自殺，對外宣稱多鐸選擇了決斗，力戰而亡，也許這是自己能為多鐸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益州城外一戰，雖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晉北軍終究還是勝了，此時自敏特向下二十余名將校全部集結在益州城內，就連身受重傷的尚可喜也來了。等諸將落座后，敏特率先開口道，「殿下，女真人歸降事宜一切順利，也沒有人鬧事，不過多鐸和敖德烈的尸首一直在俘虜那邊，女真人拒不退讓，咱們該怎么辦？」
「敏特將軍，就不要為難那些女真人了，傳我命令，任何人不得侵擾多鐸的靈柩，明日辰時，大軍不入寧州，改道長白山。到時全軍纏白帶，多鐸將以大明國禮厚葬之，遵從他的意愿，尸首葬于圣山長白山山巔。等喪事結束后，大軍再入寧州商討相應事宜！」
鐵默此言一出，諸將無不大驚，竟然以國禮厚葬多鐸，要知道多鐸可是晉北軍最大的敵人啊。但也不是沒有人理解鐵默，至少敏特能理解，只要這件事做得漂亮，就可以盡收兩百旗女真人的心，同樣這么做，也會讓那些蒙古子弟更加忠誠。至少敏特明白，要解決女真問題，純粹的殺戮是絕對行不通的。
要明白，眼下只是解決了一個多鐸，后邊多爾袞以及皇太極可都比多鐸厲害多了。大清國雖然受到重創，但依舊留有很強大的實力，如今晉北軍還處在遼東腹地，這個時候再有什么過激行為，那皇太極以及多爾袞有可能就會放棄南邊的關寧軍，鐵了心要把晉北軍滅掉了。
并非主力作戰的晉北軍，若是面對傾力攻來的女真大軍，哪怕鐵默和手下將士再能打也是個死。
戰爭中雙方你死我活，那是因為立場不同，但只要成了大明子民，就會一視同仁，沒有高低貴賤，這一點很重要，至少，當初大遼以及女真人攻城略地的時候沒有想過這些。或許，這就是晉北軍能長久占據一個地方的原因吧。
由于大戰剛剛結束，接下來的瑣事非常多，益州會議一直持續到子時才結束。
勞累了一天，對身子骨還很差的鐵默來說，是個沉重的打擊，回到住處，徐美玲免不了會埋怨幾句，「諸事有李萬慶和敏特呢，你何必親力親為呢，你這身體一直沒好好將養過，聽我的，等遼東的事情結束后，咱們回張北，京師那邊的事情有海
藍珠姐姐和蕭姐姐，不會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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