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山洞，一堆篝火撐開了黃暈。
枯柴噼啪而燃，稍微驅散了徹骨的寒意。
夜之宸坐在巖石上，雙手規律地翻轉著焰火之上正在炙烤的狼肉，而溫雅的眸色，卻一直凝望著洞外飄滿了霜霾的夜色。
在離開山市以后，夜之宸抱著昏迷的白墨淵尋到了這處山洞，洞窟雖然不深，但是遮風擋雪足矣。
在這里，夜之宸為他渡入靈氣療傷了數個時辰，白墨淵始才漸漸醒轉，之后白墨淵便自己打坐了將近一日一夜，直到現在。
又過了數刻功夫，烤肉的香氣越來越濃烈，彌漫在洞窟之中。
夜之宸聞著味道，就知道這塊狼肉已經外酥里嫩，可以大快朵頤了，于是轉頭，望向白墨淵。
他臉上的氣色，終于稍稍好些了。夜之宸心下稍安，輕聲喚道：“肉烤好了，吃一些吧。”
輕輕睜開眼睛，白墨淵雙手散開定印，接過夜之宸遞來的一串烤肉。
“好香。”白墨淵提鼻輕嗅，夸贊道，“手藝很不錯。”
“如果有調料，味道或許會好些。”
夜之宸拿起另外一串，“條件有限，沒辦法除去狼肉這種強烈的膻味。”
“無妨，我野慣了，生肉也沒少吃過。”白墨淵嚼咽了一口，果然膻味很足。
夜之宸微微而笑，明曄的眸華，轉而再次望向了洞外。
風疾霰亂，漆黑的夜色在夜之宸的視野里，明白如晝。
“...怎么了，外邊有什么東西？”注意到夜之宸臉上流露出的警惕之意，白墨淵緩聲而問。
“在靠近不死山的山道上，依稀有個人影，踟躕了好久也沒有離開。”
眉峰輕皺，夜之宸答道，“但是雪霰太多，看不真切，或許是我眼花了。”
“...是今晚出現的，還是昨晚就存在了？”
白墨淵亦凝目望向了洞外，風雪迷住了他遠眺的雙目，絲毫看不見夜之宸所說的山路。
“今晚。昨晚風雪稍小一些，足以看清。”
夜之宸語氣肯定，想了想又說道，“這條惡狼，原本是從遠處奔向那條山道的，距離那條人影近了一些以后，它卻夾著尾巴折返到了我們這里。”
“所以，你順手將它殺了？”眼眸清涼，白墨淵移開遠望的視線，看向身邊夜之宸好看的側顏。
“我去洞外撿拾枯柴的時候，本來想著打幾只野味的，可是如你所言，這座不死山的外圍，沒有一丁點兒的鳥獸。”
夜之宸聳了聳肩，“好不容易見到一條自投羅網的，豈能放過。”
“你說這條惡狼的腦子，到底是靈光呢，還是不靈光呢？”白墨淵的嘴唇輕輕勾起。
夜之宸也有些失笑：“可能是那個人影嚇到它了，要不然怎么會慌不擇路，闖到了兩個餓了數日的人眼前。”
“有道理，那條人影在山道上不畏嚴寒，徘徊良久，應該是在‘等人’吧。”
“那么到底是怎樣的人，值得這樣等待？”
眸色稍凝，夜之宸表情疑惑，“為什么不找一處背風的地方，像我們一樣燃起一堆篝火，暖和又愜意地等著，豈不是更好。”
“...郭伋待期，尾生抱柱，總有一些人，是值得這樣等待的。...可是，”
呼吸著寒凝的夜氣，白墨淵緩聲而嘆，“可是在不死山的山境里，出現這么一位信守不渝的人，就有些奇怪了。”
“你既然這么說，看來已經確定不是貴宗之人了。”
白墨淵明然一笑，笑意很淡：“人生苦短，譬如曇花一現，敝道之人，最喜歡偷閑享樂，他們寧愿抹了自己的脖子，也不可能在這種寒天雪夜里，苦候他人的。”
“...行事這么乖張，我倒是有所耳聞的。”嚼著一口烤肉，夜之宸表情淡然。
“對啊，名聲向來如此。”
“也不盡然，以前我也總認為貴宗之中，沒有一個好人，直到認識了你，才有所改觀。”
“...大奸大惡之人，最善于偽裝。我壞事做絕，你不要放松警惕才好。”
搖了搖頭，夜之宸揩去嘴邊的油漬：“我能感覺得到，你的心里，似乎充滿了矛盾，是不是有些事情，連你也處理不好？”
“不是處理不好，而是根本處理不了，...你我終究是人，不是神明，留不住過去，更握不住現在。”
白墨淵深深苦笑著，眉眼有些黯然，“那條人影，還在那里嗎？”
“這一會兒，風雪又大了許多，已經看不清了。”
“嗯，依你所說，人影所在的地方，應該是登上山頂的必經之路，山中無法凌空而飛，如果他沒有離開，那么我們與他撞面的可能性極大，到時小心為上。”
“放心，在你打坐的這段時間，我熟悉了一下這柄尺子。”
夜之宸一抬手，量夜尺自臂彎內側凝實，滑出了袖口。
淬墨的夜色，縹緲在夜之宸的右掌掌心，雖然此刻顯露而出的，只是這么小小的一團，卻將篝火之光，逼退出去一丈之外。
“我們藏匿在尺子所化的夜色里，應該不會被那人發現行蹤，除非他和丙申山市的異類一樣，有覺察外物的特殊本事。”
“可以一試，我紫府里的靈氣如今恢復了大半，如果那個人影是某種詭譎之物，也有一拼之力了。”
凝視著夜之宸掌心的夜色，白墨淵問道，“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應該是后半夜，你休息的如何了，要不要現在就趕往不死山？”
夜之宸沉吟道，“待到天亮，這柄尺子的能力會有所削弱。”
“好，外邊的風雪漸大，也算是一重很好的屏護。”
白墨淵伸手撐地，站立而起，夜之宸熄滅了篝火，掌心量夜尺輕抖之下，無量濃稠的夜色，以洞窟為始點，眨眼之間，朝著四方山野彌漫而去。
滿目驟黑，白墨淵的視野急劇縮減，原本可以看到數十丈遠近的事物，如今只能看到不足十尺方圓。
相反，夜之宸的視野卻隨著量夜尺所化夜色的延伸，而急劇擴張。
漫天風雪之中，迤邐的山路之上，那個人影，頃刻間撞入了夜之宸的眼簾，仿佛近在咫尺，夜之宸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個背對著他的人。
臟破的麻衣粘沾著亂雪，這個人背脊佝僂前傾，滿頭灰發亂糟糟的，掛滿了白霜。
雪色遍鋪了山路，道路上全是他踩出來的腳印，密密麻麻的沒有規律。
在他前方，山道盤旋如蛇，數丈之外，猶如蛇信一般，一分為二。
一條蜿蜒而上，通往不死山的山脊。
一條崎嶇而下，貼著不死山山麓的幽谷，曲折而去。
萬籟空寂，只余哀風嘶嚎，此時此刻，濃稠的夜墨之中，夜之宸隱約聽到，這個踟躕之人，正在喃喃自語。
自言自語的聲音低如蚊蚋，在寒風席卷的天地間，愈加微不可聞。
可夜之宸邁出洞口的腳步，卻驟然一頓，他眉宇乍凝，已然聽清楚了這個人略微發沉的音色。
這種音色，令人極不舒服，就像他的嗓子里發了霉。
“...又遇到岔路了，該怎么走？”
“...往上？...還是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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