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凈佛宗所轄境內，民眾皆是佛宗的信徒，民心之凝，信仰之隆，遠遠勝過其余八座宗門。
每逢初一十五，或者佛宗節日，信徒盡皆焚香供養禱拜，對于香燭供品的需求，也遠遠超過其余八座宗門之和。
于是，佛宗境內總是彌漫著檀香的氣息，經年不散，有時候還會隨風散入與之毗鄰的云州白氏以及太古神宗境內。
來世香的傳說，便見于梵凈佛宗的一卷經書之中。
那卷經書，名為『凈琉璃往生經』，記載著凈琉璃菩薩的生平，以及她關于佛宗輪回之說的經論。
傳說中，凈琉璃沒拜入佛宗之前，曾與湘檀葉成婚，而她的夫婿湘檀葉，出身于梵凈佛宗『般阇羅城』的制香世家。
湘檀葉自小天賦異稟，嗅覺極敏，可辨別出氣味極其細微的差別，憑借這種異能，長大之后，自然而然便成了一位遠近聞名的調香大師。
經他調制的熏香以及香燭，熏燃之后，氣味清醇彌久，使人心曠神怡，是佛宗信眾沐浴禱拜所必備的上等之物，供不應求。
其后又有許多信眾傳言，燃起這種香燭之后，竟然引得大殿之中一尊泥塑佛像垂目而觀，一時間更是有價無市。
可是湘檀葉卻不以為然，于是花重金將那尊佛像請回家中，日夜燃香，企圖一觀佛像神異。
數日不見，數月亦不曾見，湘檀葉興致漸懶，認為佛宗的經論都是虛妄，心中自然而然對佛宗生出了不敬之意。
那一天夜里，湘檀葉趺坐在蒲團上，昏昏欲睡，眼前那尊高大的泥塑佛像，突然間眉目仿佛活了一樣，滿含悲憫的垂視著湘檀葉。
湘檀葉恍然而醒，耳畔隨即傳來這尊佛像的責問。
“我加持了你的財運，可你為何信仰不堅，不信奉于我？”
“...弟子對于我佛輪回之說，心中有疑，請我佛開示。”
“疑在何處？”
“弟子認為，靈魂是水，身體是靈魂的容器，器損則水潑灑于地，一如靈魂消散于空，不復存在，因此何來輪回之說？”
“水潑灑在了地上，大地便成了水的容器，靈魂散歸于空，天空便成了靈魂的容器，水和靈魂，仍然會短暫的存在于這方天地之中。”
“可是，潑灑在地的水還是之前的水嗎，脫離容器的靈魂。還是之前的靈魂嗎？”
湘檀葉疑惑而問，“短暫存在，有何意義？”
“...是，也不是。短暫存在的意義，是為了讓靈魂重新尋找適合的容器。”
“如何理解？”
“容器和水，構成了這一世的你，器損之后，這一世的你便不再完整，需要重新尋找適合的容器，這便是轉世輪回的核心所在。”
佛像用沉厚的聲音述說著，"天地不是適合的容器，不完整的你過于孱弱，天地過于廣闊，雖然可以短暫存乎其中，但是不能長久。”
“如果長時間找不到適合的容器，會怎樣？”
“會迷失，會湮滅。”
“何為迷失，何為湮滅？”
“如一滴水，蒸發便似湮滅，失去原本的自己或者被其它水珠融合，便是迷失。”
“也就是說，靈魂輪回轉世，過程十分兇險？”
“你這般問，是否說明，你已經相信了輪回轉世之說？”
“...弟子，仍然存疑。”湘檀葉想了許久，才緩緩答道。
“真是冥頑，為證我言，我有一法，可以護你轉世。”
佛像悲悲地嘆息了一聲，“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舍棄今世之軀？”
“朝聞道，夕死可矣，弟子愿意。”
佛像眼見湘檀葉入執甚深，便將秘法傳給了湘檀葉，最后說道：
“...今生因緣誰烙，來世之香猶聞，你要謹記秘法所述，細節莫要遺漏。”
“事關弟子性命，自當謹記。”
湘檀葉深深叩謝之后，再次仰望這尊佛像，佛聲尚在耳畔縈繞，可是佛像已經恢復如常，恍然直如一場夢境。
湘檀葉回了回神，忙找紙筆記下秘法所需之物。
其后十年，湘檀葉殫精竭慮，終于在某一日，搜集齊了制作來世香的天材地寶。
十年如一日，廢寢忘食，那時的湘檀葉已經形容枯槁，油盡燈枯。
制作出數根來世香以后，湘檀葉自知時日無多，在囑咐了凈琉璃尋找自己轉世之身的諸多細節之后，讓凈琉璃點燃了來世香。
香氣冉冉，在湘檀葉與凈琉璃鼻端縈繞，湘檀葉喜極而泣，在來世香即將燃燼的時候，辭世而去。
凈琉璃遵循著湘檀葉的遺愿，不斷尋找湘檀葉的轉世，終于在一座偏僻的山村，找到了一個尚在襁褓里的嬰兒。
這個嬰兒，與生俱來一種奇異的香味，就像烙印在了身上似的。
而這種香味，有且只有點燃了來世香的人一一凈琉璃，才可以聞到。
凈琉璃大為驚奇，便將嬰兒一家人接到了般阇羅城撫養，隨著歲月匆匆而過，嬰兒也慢慢長大了。
有一天，調香的匠人手抖，將安息香多放了半錢，香燭制成之后試燃，這個孩子聞了聞，問凈琉璃安息香是不是放多了，與平時的香燭相比，安息香的味道過于濃烈，將檀香的味道沖淡了許多。
雖然這孩子用了濃烈以及許多這兩個詞，但是其中的差別，在眾人聞來十分細微，幾乎可以忽略，可是凈琉璃卻恍然間想到了，湘檀葉關于制香方面的天賦。
在她詢問之下，調香匠人承認了自己的過失。
這件事隨即傳播開來，所有人都認定，這個孩子就是調香大師湘檀葉的轉世。
凈琉璃喜極而泣，對梵凈佛宗的信仰愈加虔誠，她原本就身具慧根，經歷此事，毅然舍棄了偌大的家業，拜入梵凈佛宗之中修行。
其后數年，她修為突飛猛進，抵達到了超凡之境，修煉出了佛骨與佛心。
又過了數十年，步入了入天宮的境界，在梵凈佛宗之中，位列菩薩尊位。
歲月交迭，廟宇里泥胎金塑的佛像，終究有一天會損壞在風沙之中。
在凈琉璃菩薩坐化之后，信眾將她生前的言論與湘檀葉與佛夜談之事，匯編成了這卷『凈琉璃往生經』，關于來世香的傳說，也隨之流傳了下來。
白墨淵的師尊追溯著這件傳說，許久才說道，“你為她種下了來世香，這件事情，你竟然瞞了我，果然是我教出來的好徒弟。”
“如果沒有來世香，在茫茫人海里尋找她的轉世，無異于大海撈針，窮盡弟子一生，恐怕也毫無希望。”
“...即便沒有，你仍然會找，就算天底下所有的牛拴在一起，也拉不住你的。”
洞里的聲音感慨萬千，“你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她，可是你的臉上，為何為師看不到喜色？”
緊緊抿住了嘴唇，白墨淵沒有作答之意。
“是了，傳說之中，湘檀葉的轉世雖然繼承了生前的天賦，可卻沒有了生前的記憶。”
蒼邁的聲音猜測道，“你有所顧慮，難道容器破碎之后，水，不再是之前的水了？”
嘴唇張了張，白墨淵欲言又止。
“她輪回轉世，重新找到了適合的容器，難道你也需要重新適應她？”
似乎看到了白墨淵的異樣，洞里的聲音緩緩說道，“不對，以你對她用情之深，不會如此。應該是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需要重新適應你才對。”
“師尊不用再猜了。”白墨淵出聲打斷了他的猜想。
“你又不告訴我，為師難得有事情可以動動腦子，這么一副不開心的模樣，問題是不是比為師所猜想的，還要糟糕許多？”
“嗯。”白墨淵敷衍答復了一聲，感覺體內斷裂的肋骨經過封印濃厚的靈氣溫養，終于開始緩慢地愈合。
“...難道是，容器的花紋不好看？”
白墨淵的師尊繼續猜測道，“究竟有多不好看，才能讓你作出這樣一副愁眉苦臉？”
表情無奈，白墨淵充耳不聞，凝靜下心神，專心療傷。
隨著胸部的傷勢漸愈，他的境界也在緩慢攀升，即將跨出龍門境的門檻。
“也不對，我的徒弟不會這么膚淺。”
見白墨淵不再回應，他的師尊嘟嘟囔囔著，似在自言自語，“...難道是容器不對嗎，她轉世成了什么...，難道...，不再是人了嗎？”
動蕩蕩的洞穴里，忽然有風吹起了漣漪似的，一個身影忽然凝現。
縹緲于空，須發皆白，可是他的眉眼口鼻，卻十分模糊。
他湊近到洞口，隔著光華流轉的封印，安靜凝視著閉目端坐的白墨淵。
太古神宗黑色的勁裝，濺上了許多紅到泛黑的血漬，渾身上下，沾滿了泥污。
雖然蔽體的衣物臟亂不堪，可是此時的白墨淵面容俊逸清冷，在各色靈氣交替襯托之下，自有一副灑脫不羈的出塵之色。
這個模糊的身影這般望著白墨淵，數息之后漸漸渙散。
洞窟之中，恢復了空空蕩蕩的樣子，蒼邁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叫不出來名字的植物，安靜地灑落著點點的熒光。
許久許久，洞頂一根石筍，凝結下來一滴水珠，在白墨淵的身邊摔碎成了無數的水粒。
緩緩睜開眼眸，眸里華彩流轉，最后恢復了清冷的眸色。
白墨淵起身而立，對著洞中深然施禮。
“世間之事，風顛浪簸，倘若處身于風暴之中，那么掌舵的人最好是自己。”蒼邁的聲音輕輕響起，充滿了叮囑之意。
白墨淵腳步頓了一頓，默然不語，轉而前行，挺拔的身影在轉過一條岔路之后，消融在了熒光之中。
“有趣，魂魄轉世的傳說，竟然是真的。”
封印的洞穴里，蒼老的聲色輕聲自喃，“...『仙途牘牒』的消息，究竟是何人告訴談心欲的，...難道祂們，也找到了將識念投影到下界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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