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著相了。走吧，再行數里左右便到了。”
眼底深埋著哀色，白墨淵踏著落滿山路的積雪，繼續向山谷深處走去。
這一晚的風雪不曾止歇，猶然有著愈下愈大的勢頭。
風雪簌簌，未過片刻，就消抹了兩個人在此處逗留的痕跡，他們漸行漸遠的腳印，也開始變淺變淡。
如此走出一二里之后，白墨淵偏離了崎嶇的山徑，轉而行向長滿荒草的山谷腹地。
積雪半掩著茫茫的荒草，無數巉巖奇形怪狀，嶙峋而立。
死木活枝的長勢愈加茂密，在橫斜的枝條阻攔之下，二人愈加難行，時不時地需要分開樹枝，攀上巖石，本就染著血漬臟亂不堪的衣衫，此刻又粘滿了泥雪。
這剩下的數里路程，費時頗多，終于，白墨淵在一處垂直的山壁前，停住了腳步。
高寬有數十丈，山壁掛冰，如玉如鏡，映照出白墨淵與夜之宸各自的模樣。
“...到了？”夜之宸出聲詢問，這處山壁，與蟒顱深谷別處的山壁大同小異，可當夜之宸走到近前的時候，心底卻生出了別樣的感覺。
白墨淵頷首，單手掐起數個玄妙的指訣，然后牽起夜之宸，無視山壁堅硬的冰石，穿行而入。
走了不到十步，眼前豁然開朗，山壁之內，竟然別有洞天。
嚴寒風雪摒棄于外，這里的溫度格外適宜。
苔蘚植被星散四周，生長有序。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被可以發出微光，簇而成群，映亮了洞窟。
夜之宸打量著洞里的景物，發現頂壁各處，懸生著無數白色的石筍，滴滴掛掛著水珠，在地上迤邐出了一股溪流。
“一路行來，辛苦你了。”
眸色含著歉疚之意，白墨淵簡單介紹道，“這座溶洞，是我以前無意間發現的，溪水不冷，那邊也有我曾經置備的衣物，可以當作沐浴更換之用，你便在這里休息可好？”
“沒問題，身體重要，你快去療傷吧。”
夜之宸對白墨淵微微而笑，“我就當這兒是自己的洞府，不用客套招待。”
“嗯，這座溶洞年歲久遠，岔洞極多，你若無聊想要四處逛逛的話，沿途最好留下記號。”
白墨淵輕聲囑咐了一句，邁開步子繼續行向溶洞深處。
洞內極其靜謐，只有水珠滴答之聲時不時的響起，雖然白墨淵落腳很輕，但是跫音仍然傳出去很遠。
時光侵蝕，歲月演化，洞窟深處如他所說，果然極廣極深，路外有路，洞外有洞，密密如織。
白墨淵行了良久，在一處洞窟前，終于駐足。
洞口光華縈繞，眼前這座洞穴十分狹小，高寬不足五丈，洞中也沒有支洞或者岔路可以延伸出去。
眸色清冷，白墨淵凝視著洞口的光亮，遲遲沒有邁步走入之意。
可是，空空蕩蕩的洞窟之中，極為詭異的，有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距離加固封印的時間，尚有三個月，徒兒提前趕來，難道發生了變故？”
無意回答，白墨淵在洞口前方的空地上，盤膝而坐。
白色、天青色、金色、黛紫色，隨著諸多顏色的靈氣次第出體，縈繞在這座洞窟內外的光華，也在逐步凝厚，隨著封印這座洞穴的光華凝厚，白墨淵胸膛的傷勢，也在逐步愈合。
這抹蒼邁的人聲，自嘲似的喃喃低語：“不理會為師，那么你提前趕來，肯定不是因為想念為師吧。”
“有時候，的確會想起師尊。”白墨淵緩緩開口，聲線有種悲涼之感。
“...唔，為師一直以為，你始終對我心有怨恨。”
蒼邁的聲音停頓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為何每次都弄得自己一身是傷，痛不痛啊？”
“身上的痛，算不了什么。”
“唉，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一如少年時期的你，嘴巴倔強的很。”
似乎正在追憶過往，洞里的聲音滿含欷歔之意，“是不是又要遠行了，這次是去哪兒？”
“是不是還有某處，是師尊所知道的，有可能的地方？”
這句話，白墨淵問得十分含糊，可是他的師尊，卻明白了白墨淵的意思。
“所有的秘境，為師都已經告知你了，只剩下祂們所在的那個地方。”
洞內的聲音緩緩說道，“『仙途牘牒』為師已經給你了，你的修為也早就已經超越了這方天地最高的鵬境，達到了可以前往無欲仙洲的境界，是你自己一再壓制修為，舍不下這里的一切，不愿意去的。”
“...無欲仙洲，師尊知不知道，您每次提到這個名字，聲音都會變得略有不同。”
微微苦笑，白墨淵的眼眸，凝視著眼前空蕩蕩的洞窟，“從小到大，師尊苦心積慮教導于我，目的是與無欲仙洲有關吧。”
“為師早就和你說過，你為何始終不信，無欲仙洲里的神祇仙祇，全都是我的仇人，是祂們將我關押在了獄外獄...！”
嗓音轉厲，白墨淵師尊的聲音突然變得嘶啞至極，“可恨...！我，誓要殺了祂們...！將祂們挫骨揚灰...！”
“倘若您真的可以殺了祂們，又怎么會被祂們關在了獄外獄里。”
這句話看起來像極了嘲諷，可由著白墨淵清冷的聲線吐出，給人的感覺，僅僅只是一句簡單的詢問而已。
“因為祂們懼怕我，又殺不了我，所以才在將為師關在了那種鬼地方！”
嗓音恢復了一絲平靜，這個聲音嘆息道，“話說回來，無欲仙洲是你唯一沒有涉足的地方了，或許也是唯一希望所存的地方，你確定不去嗎？”
“在沒有洞悉師尊真正的意圖之前，弟子不去。”
“很好，都是自己種的因，為師也怨不了旁人。既然不是遠行，那就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了，精明似我徒兒，難道也算不準解決這件事情，需要多長的時間嗎？”
“嗯，談心欲一直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仙途牘牒』。”
“所以你要去云隱仙宗？”
白墨淵師尊疑惑道，“以他的修為，即便得到了『仙途牘牒』又有何用？”
“『仙途牘牒』的消息，難道不是師尊告知他的？”
“為師的本體，一直困在獄外獄，無數年歲以來，才分出了一縷識念。而這縷識念，又被我的好徒兒封印在了這里，如何告訴他？不過這倒是一個好消息，無論談心欲是在何處得來的消息，倘若他的修為符合登臨無欲仙洲的要求...。”
白墨淵師尊說到此處，停頓了許久。
一邊加固封印，一邊借助封印的靈氣療傷，白墨淵也極有耐心的等待著，沒有開口追問。
“談心欲的修為，如今到達哪一境了？”
“...鯤境。”
“鯤魚化鵬，摶扶搖而升仙，倘若為師當年所收的徒弟是他，想來如今的修為，也同你一樣了。”
“...師尊后悔嗎？是我有負師尊所望。”
“也并非后悔，他心思深沉，換作是他，可能早就將為師這縷識念抹滅了。”
白墨淵的師尊，言辭有些意味深長，“...他比你心狠，不似你一般念舊。”
身上的光芒散亂了一息，白墨淵清冷的眸光在這個剎那間又更加澈冽了一些。
“談心欲想要得到仙牒，你便遂他的意愿，要去云隱仙宗。”
察覺到了白墨淵的異狀，白墨淵的師尊微微笑起，岔開了話題，“是不是云隱仙宗之中，也有你想要得到的東西？”
“這幾天，發生了一些事情。”不答反問，白墨淵穩住了心神。
“什么樣的事情，說來聽聽。”
“有人對太古神宗的神物『鎮河圖』下手了。”
“鎮河圖是當初靈漾神祇遺留在下界的涂鴉，據說詳細繪制著下界之中的各大河川，可以通過這幅圖軸，對這些川河的水量予以控制，除此之外，難道還有其它不為人知的地方？”
“嗯，據我猜測，這幅『鎮河圖』不僅繪錄著地表之上的各大河川，而且...。”
“...而且，還可能繪制著九幽冥域的奈河陰川？”
白墨淵的師尊語氣沉吟，“對這件神物下手的人，是談心欲？”
“不敢肯定，但是他的嫌疑目前最大。”
“那么...，他得手了嗎？”
“十有八九，我離開古庸城的時候有些狼狽，沒有看到結果。”
“無論是不是談心欲，你最好將『仙途牘牒』盡早給他。”
“風暴既然要來，即使撇清一切，也無法置身于風暴之外。”
“所以你要去云隱仙宗，是想知道，是不是談心欲得到了『鎮河圖』？以你的心智，調查這件事情并不是難事，用時應該不多，何必急著趕來加固為師的封印？”
白墨淵師尊忽然恍然而悟，“你不會無故提到『鎮河圖』繪制著冥域河流的事情，難道你是想借用這副圖軸』，再次進入九幽冥域，尋找她的魂魄？！”
“師尊所料不錯。”白墨淵承認道，“但是，我已經找到‘她’的轉世了。”
“找到她的轉世了，...找到她的轉世了？那你為何臉上不見喜色，為何還要再去九幽冥域？”
白墨淵的師尊驚疑不定，“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在梵凈佛宗的傳說之中，有一件珍奇之物，以師尊的見識，想必是知道的。”
“...傳說中的珍奇之物，與魂魄轉世有關？”
聲音頓了一頓，似在思索，白墨淵的師尊忽然緩慢出聲，說道，“是不是『來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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