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十三章 徐家逃奴
  大清乾隆四十八年十月初四,高嶺站大營(今葫蘆島高嶺鎮附近),皇帝駐蹕處。

  四個多月前,已經七十二歲的乾隆皇帝,開始了第四次東巡盛京,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的東巡。

  因為乾隆前些年下旨在盛京修建的文溯閣已經完成,故而此次需要他親臨盛京進行慶賀,向祖先表明自己的文治功勛。

  與前次東巡不同的是,這一次乾隆是從圓明園啟鑾,先到熱河避暑山莊停留。因為天氣炎熱,人員車馬行李眾多,行走不便。因此直到了八月十六日,會同前來承德的卓索圖部的各位蒙古王公后,才再度啟鑾,前往盛京。

  同時,他又命怡親王颙瑯攜帶玉冊、玉寶(實際應稱為謚寶、謚冊,是清代皇帝為前代帝、后上謚號時的制用之物。清代定制:凡皇帝恭上皇考妣尊謚、廟號,敕工部制玉冊、玉寶,加上列圣、列后尊謚,敕重制玉冊,改鐫玉寶。),帶領諸位阿哥及禮部、工部所遣官員于太廟跪拜后,于八月十二日從北京出發,九月初二日在常家屯匯合。

  皇帝的大帳內,一個面容清秀俊美,頭戴雙眼花翎官帽,身穿從一品朝服的大臣正在念誦軍機處擬好的旨意。

  “薩載、閔鄂元奏江蘇按察使司監盜犯鄧二等五名,一同越獄于八月二十九,九月初三日先后拿獲。業經申明,問擬斬決,具體在案。其屬按察使蘇松糧儲道秦學溥請交部嚴加議處等語……”

  大帳正中,坐著一位身著醬色湖綢棉袍的老者。此人的頭發已經花白,但從氣色面相上看去,保養的十分好,看上去不過五十多歲的樣子。

  他,正是七十二歲的大清皇帝,乾隆。

  乾隆靜靜的聽著站在下面的和珅念完擬好的圣旨,微微點頭后才說道:“這個秦學溥,真是辜負了朕對他的提拔。讓薩載和閔鄂元再行徹底追查,若有其他情弊之事,另行具奏。你按朕的這個意思再擬旨意。”

  “嗻,奴才遵旨。”念完旨意的和珅和立在一旁的福康安都磕頭領旨。

  “免禮吧。”

  “嗻。奴才謝主子。”

  說完了這一件,乾隆又皺著眉對福康安說道:“朕今天接到李奉翰(江南河道總督)的奏報說,云南運往京城的銅船在江寧遇風沉了。福康安,你當過云貴總督,這運銅的船是怎么回事?”

  此時的福康安年紀才二十九歲,自乾隆三十六年輔助阿桂在大小金川平亂作戰,到乾隆四十六年任四川總督緝拿“咽匪”治亂,在這十年時間里,他在朝中已經有“名將”之稱。

  他歷任戶部侍郎、滿洲鑲黃旗副都統、內大臣、吉林將軍、盛京將軍,再到云貴總督、四川總督兼成都將軍。乾隆四十七年,因在四川緝匪有功,擢為御前大臣,加太子太保。

  今年受詔回京署理工部尚書;五月,又授為總管鑾儀衛大臣、閱兵大臣、總管健銳營事務,伴駕隨同前往盛京。

  站在和珅對面的福康安聽到皇帝跟自己說話,又連忙跪下。

  “免禮。”

  福康安隨即起身回道:“回主子,云南和貴州運往京師的銅鉛之物,一向都是在重慶另行打造船只,雇傭水手的,交卸過后,再將船只拆卸變賣。”

  乾隆道:“還有這樣的事?”

  福康安回道:“奴才以前在四川和云南任上時,就派人查詢過此事。當地負責此事的歷任委員都是這樣做的。每船所裝銅鉛甚多,所以必須要將船身的板片加厚才可以。是以每次都是打造新船。

  奴才以為,四川裝運貨物的船里,本來有很多大船,頗多堅實可用。以后只需挑選堅實耐用的貨船,按照市價雇傭船只和相關船工即可,實在是沒有必要另行制造。”

  對面的和珅看了一眼福康安,沒有說話,而福康安則恍若不覺。

  “每年都要打造新船,卸銅之后再拆卸變賣……”乾隆默然無語。他深知這里一定弊情甚多,但此時官場貪腐已成常態,按下葫蘆浮起瓢,各地貪腐之事層出不絕。

  但這話他還不能說,否則如何對得起自己和臣子們標榜的“盛世”?

  乾隆晚年之后,一心想要打造盛世景象,但同時卻變得十分怠政。尤其是在乾隆三十八年十一月立皇十五子颙琰為儲君之后,他已經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因貪腐而興大獄殺人了。很多時候他只能在奏折的批示上命令地方督撫嚴飭辦事官員。

  之前提到的江蘇鄧二等五名囚犯越獄一事,五個搶劫重犯,竟然能從嚴密看守的大牢里逃出,扳開牢房的柵木,扭斷鎖鏈,翻墻而走。簡直荒唐可笑。

  而剛才他所問到的滇銅沉船一事,則是關系到鑄錢的國家大事。此次江寧沉溺的船上所運銅鉛達高達九萬斤之多,若說此中沒有弊案,乾隆自己都不信。但此刻他只是先讓兩江總督薩載和河道總督李奉翰趕緊想辦法打撈。

  想到這里,乾隆又問和珅道:“和珅,你是管著戶部的,我大清每年從日本國運來的銅有多少?”

  和珅回道:“回主子,據奴才所知,目前我大清每年從日本國運入精銅兩百萬斤上下。”

  乾隆緩緩點頭,習慣性的伸出右手,一旁的太監連忙將一杯溫熱的人乳遞到乾隆手中。乾隆喝了一口才慢慢道:“雖說現在滇銅年產已過千萬斤之數,不過日本國每年輸入的銅對我大清仍然重要,務須保證采買數量。”

  和珅此時突然想起一事,下跪奏道:“主子,奴才今天接到理藩院送來的朝鮮使臣奏報,上面說日本國東部火山爆發,災情甚是嚴重,恐怕會影響日本銅的交易。”

  乾隆微微點頭:“嗯。朕知道了。你下去擬個條陳呈上來。朕自登大寶以來,向來嚴禁販米出洋,命各該省督撫,于各口要隘,務必實力巡查。”

  “嗻。”二人叩頭后,起身退出了大帳。

  乾隆抬頭看著離去的兩名股肱之臣,滿意的露出了一絲微笑。不過當他看到桌案上的一疊奏折,微不可查的嘆息了一聲,提起了筆,開始批示。

  與福康安告辭后,和珅回到了他的住處。

  此時的和珅,深得乾隆信任,因而身兼職位之多,令旁人咂舌。除了管理京師崇文門稅關、署理兵部尚書、管理戶部三庫以及理藩院尚書外,作為國史館副總裁、文淵閣提舉閣事的和珅,這次跟隨乾隆東巡,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將編纂好的《四庫全書》送進盛京的文溯閣存放,這也是此次東巡的慶祝活動之一。

  三十二歲的和珅高高瘦瘦,嘴唇上的一撇精致的小胡子,面容十分的清秀俊美。如果換了一身衣衫走在大街上,不認識的會以為這是個讀書人。

  進了屋,隨行的下人便上來接過了他剛摘下的帽子。

  “我寫封信,你一會連夜親自送回府上交給你爹。”和珅對下人吩咐著。

  “嗻。”下人將和珅的帽子放在帽架上后立刻應著。

  這個下人,就是和府管家劉全的大兒子劉印。

  劉全,和珅的管家,外號劉禿子。和珅的父親常保死后,劉全曾保護著九歲的和珅與六歲的和琳,陪伴左右,到處借貸過日子。直到和珅十五歲,可以自立當家時,劉全才成為和府管家。而和珅一直把劉全當成自家親人看待,從不稱呼其為管家。

  劉印沒有問是什么事。既然老爺讓給自己的爹送信,那肯定有要事。

  和珅沒有對劉印解釋,洗了把臉,便來到書案前提筆寫信。很快,信就寫好了,和珅將信裝入信封,貼上火漆。等了一會待火漆干了,便交給了劉印。

  “老爺,您還有什么吩咐的沒有?”劉印接過信后,低聲問道。

  “你就跟他說,信里我說的事,讓他先去請教一下泉之先生。”

  這個泉之先生,就是和珅曾經的老師吳省蘭,字泉之。曾與他的兄長吳省之一同擔任咸安宮教習。這兄弟二人后來都投靠了和珅,其中以吳省蘭最為無恥。

  和珅之所以讓劉印給他爹劉全送信,就是擔心云南運銅貨船的事與劉全有關。他記得劉全曾經和他提過想插一腳,自己沒太當回事,就答應了。

  這次運銅船在江寧出事,九萬多斤銅都掉入水中,這可不是小事。萬一被擔任著江南道監察御史的錢灃給查出劉全在里面摻和了一腳,那可就麻煩了。

  和珅在云南銅礦的利益里沒有插手,他插手的是日本銅礦海運的生意。

  清朝入關之后,明代遺留下來的傳統銅礦已經開采殆盡,當時云南的銅礦還處于初始開發階段。嚴重的銅危機令清政府焦頭爛額,而滇銅礦區散落深山,運輸非常困難;即便是耗盡云南全省之力,一年也不過能運出三百萬斤銅。且開采初期的滇銅成色不足,所以自雍正七年開始,江蘇開始采購日本所產的銅。

  此時一條商船從浙江出發到達長崎,也不過十五天時間。每條銅船可載銅十萬斤,這樣一年航行兩次,二十艘銅船的運量就超過了滇銅運到北京的數量。截止到17世紀末,每年來到長崎港販銅的商船已經高達200艘,在長崎從事與販銅業務有關的中國商人已接近萬人。

  而島國大量的銅流失,使得幕府治下的島國銅價倒掛,源源不斷的出口也導致國內的銅礦也面臨枯竭的危險。

  于是自一七一五年(正德五年)起,德川幕府實施了“正德新令”。規定清國每年到長崎入港交易的船舶數限定為三十艘。而準許入港通商的,只限于那幾家持有幕府發放的“信牌”的商人,限定為每年貿易額白銀六千貫,銅三百萬斤。

  而和珅為了積累與朝中其他三派(阿桂為首的武官派、劉墉為首的御史派、錢灃為首的反對派)的斗爭資本,大肆插手江南的各項貿易,暗地里要求江南的大商家必須向和珅繳納幫費。如有不從,則派人偽裝成強盜,抄家滅門,江南大商人無人不敢聽從。

  因此,在日本販銅這件事上,和珅就狠狠的插了一腳。

  此時天色尚早,和珅想了想,回到里屋,又讓下人服侍著換上朝服,帶上了帽子。他還得去皇帝身邊伺候。自打他從甘肅回來之后的一年多里,乾隆愈發的寵信他,時刻叫他伴駕服侍。

  和珅到了乾隆大帳外,就見管事太監走了過來。

  “和大人,皇上正要找你。”

  和珅連忙進帳,來到皇帝身前,正要叩頭,卻聽乾隆說道:“和珅免禮。”

  “奴才謝主子。”和珅抬眼看去,只見乾隆手中捏著一份奏折,面帶不豫。

  “主子,有什么煩心事嗎?”

  “慶桂遞來的折子,你看看吧。”

  和珅聞言,隨即躬身上前,從太監手里雙手接過折子,打開觀看。

  這是吉林將軍慶桂(尹繼善之子)和寧古塔副都統阿林共同發來請罪的折子,上面奏報的是流放犯人林阿撞、魯壽山、潘秀成、雅寧、揭三子等人,先后逃脫,同時二人已派兵緝拿。

  和珅從一干逃犯的名單最下方,看到了兩個名字:徐壽南、徐福南。

  這是?和珅目光凝聚在這名字上,仔細回憶了一下,片刻之間,如電光火石,他腦海里就涌現出一個人名。

  難怪乾隆會不高興了,原來是這兩個人。

  可是,在和珅的記憶里,這兄弟二人當年發配時一個三歲,一個一歲;五年過去了,那么他們現在也不過是八歲和六歲的孩子。

  他們究竟這是如何逃脫的呢?其中定有隱情,搞不好就是有人里應外合。

  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節,和珅將奏折交還給太監。隨即說道:“主子,奴才以為這事無須掛懷。”

  “嗯?怎么說?”乾隆見和珅如此說,有些好奇的問道。

  “奴才以為,那兩個逆犯之子,大的不過八歲,小的也才六歲。即便事發之前有人接應,可帶著兩個孩子,又能跑多遠?且寧古塔本就是苦寒之地,離京師近萬里之遙,那些流放此地的成人在冬日尚且難捱,何況兩個孩子?如今已過十月,極北之地,朔風暴雪之下,奴才料定那徐家那兩子熬不過這個冬天。故而主子只需命慶桂和阿林派兵緊守道路關卡緝拿即可。”

  乾隆聽完和珅的奏對,面色稍霽,他其實最擔心的就是有人里應外合,將徐家兩子救走。而背后主謀才是乾隆最關心的。

  想到此處,乾隆也只好先將這事放在一邊,稍后他會擬旨給慶桂,命其嚴加緝拿并審訊相關人等便是了。

  煩心事不提,乾隆隨即眉頭展開,對和珅道:“你給朕說說,明年南巡的事安排的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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