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十四章 琿春
  寧古塔東南的崇山峻嶺中,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各自背著一個孩子,艱難的行走在漫天呼嘯的風雪之中。

  “魯大叔,你累了吧?咱們歇會再走。”一個漢子身后的孩子問道。

  “歇不得,咱們得趁著這會風小趕緊走,要不等風大了就走不了了。”姓魯的漢子側頭低聲回應著,腳下卻絲毫不停。

  這兩個成年人,正是從寧古塔逃出的魯壽山和潘秀成,而他們各自背上的兩個孩子,就是讓乾隆憂心的那兩個孩子,徐壽南、徐福南兄弟。

  “潘大叔,你讓我下來自己走吧。”歲數稍大一些的徐壽南看到背著自己的潘秀成已經累得氣喘吁吁,連忙說道。

  “壽山,咱們找地歇一會吧。”潘秀成沒有理會徐壽南,則是對前面走著的魯壽山問了一句。

  “走過前面的山坳,咱們找個背風的地方。”魯壽山頭也不回的說了一聲。

  潘秀成雖然是累得不輕,不過他聽到魯壽山的話,也不再說什么,而是將背上的徐壽南往上又托了托,加快了幾分腳步。

  這兩大兩小四個人,自從二十天之前從寧古塔逃出后,就一路順著華蘭河與商尖河之間的山坳向東而行,這時他們已經越過了大嶺,再往東就是綏芬河了。

  原本二人的計劃是過了商尖河后一路向南走,但他們到了他克通喀河附近的時候,發現了巡邏的旗兵小隊,所以只得往東翻越大嶺。至于一路向東到底去哪,魯壽山此時也沒有想清楚。

  作為曾經身受徐家大恩的仆人,魯、潘二人的目的就是要救出徐家僅存的這兩個男孩,為徐家留下這一條血脈。

  為此,從三年前開始,兩人便開始悄悄準備,并討好看守他們的旗兵,使其不斷放松警惕。

  過了一個多時辰,魯、潘二人背著孩子,終于越過了前方的山坳,來到一處背風的山石之后。

  潘秀成放下背上的徐福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帶喘。魯壽山則從懷中掏出兔子皮做的水袋,隨手遞給了他。

  水袋里的水,還帶著微微暖意。潘秀成拔開塞子,仰頭就喝了一大口。

  “慢點,別喝那么大口。”

  潘秀成一口水喝完,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便將水袋遞給了最小的徐福南。

  “潘叔,我,我不渴,你喝吧。”六歲的徐福南十分懂事。

  潘秀成聞言輕輕一笑,摩挲著徐福南的腦袋安慰道:“喝吧,你潘叔不渴了。”

  徐福南聞言這才兩手捧起水袋,仰頭喝了幾口,然后又遞到哥哥手中。

  潘秀成看著這兩個孩子,抬頭問魯壽山道:“壽山,現在往南的路都給封了,你說咱們去哪?總這么逃不是辦法啊。”

  “狗日的鬼天氣。”魯壽山看著眼前不斷飄落的雪花,狠狠的罵了一句,隨即蹲下來,靠在一塊大石頭上,將雙手揣入袖中。

  四人破爛的衣衫和鞋子中,都塞滿了烏拉草,還算暖和一些。這點草還是逃亡之前潘秀成從旗人家里偷出來的。很多流放到寧古塔的重犯,到了冬天有時連把烏拉草都要不到,以至在冬日的寒風中苦苦哀嚎,直到最后被凍死。

  “照眼下看,往南過不去,往回走更不可能。咱們還得往東,順著前面的河道走。”

  “啊,那這一路下去是哪啊?”

  魯壽山沒說話,他看著眼前這兩個瘦的跟大頭娃娃似的孩子,對潘秀成道:“拿兩根須子。”

  潘秀成聞言隨即伸手掏向懷里,摩挲半天,用手指捏出兩根人參須子。然后讓又將這兩根須子從中掐斷,分成四份,分別遞給了魯壽山和兩個孩子。

  潘秀成把人參須放進口中,一邊嚼著,一邊對魯壽山說道:“你說咱們是要往琿春城……?”

  魯壽山道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道:“不成。咱們都逃出來二十多天了,琿春那邊肯定收到信了,你現在往那里去,一定會被旗兵抓住。”

  “那你說怎么辦?”

  “去年,咱們去琿春那邊收高粱的時候,我聽運糧的庫爾喀齊人(赫哲族)說過,順著綏芬河一直往東走,就會到海邊,那里有個漁村,都是庫爾喀齊人,沒有旗兵。”

  “那咱們得走多久?”

  “我覺著要一個多月吧,等咱們到了漁村,就能找到船。等明年開春后咱們從海上走,大不了去朝鮮國。”

  “朝鮮?”從小在南方長大的潘秀成連聽都沒聽過這個地方。

  “嗯。吃吧吃吧。吃完了咱們繼續走,趁著天黑前得找個落腳的地方。”魯壽山嚼著人參須,對面前三人說道。

  兩個孩子點了點頭,用力嚼著口中的人參須。

  潘秀成無話,心底深深的嘆了口氣。

  琿春城,衙署辦事房內。

  此時的琿春城協領永德已經收到寧古塔快馬送來的文書,正在安排人手嚴守道路關卡以及南海(清代將現朝鮮灣以北,海參崴以南的洋面稱為南海)沿岸各處。

  “托莫霍果,你率披甲兵八十人,沿占米河兩岸向西巡查。”

  “遵命。”

  “特英額,你率披甲兵八十人向北,巡查拉特河兩岸。”

  “遵命。”

  “你二人帶齊人馬明日出發,十五日內回營。”

  兩個佐領從永德手中取了令牌,便各自下去了。

  “他媽的,大冷天就會給老子找事!”琿春協領永德罵罵咧咧,也不知道他是對寧古塔的副都統不滿呢,還是對這些逃跑的旗奴。

  永德這個協領的日子平時過的很輕松,一年到頭除了例常的糧草武備和山林海島巡視外,沒什么大事。自他當上這個協領以來,琿春也沒發生過什么大事。

  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朝鮮平安道渭原郡邊民李萬枝等人,非法越境殺死邊境居民五人,并搶掠人參貨物。此事引發了康熙震怒,于是他特命吉林打牲烏拉總管穆克登為奉旨欽差,赴鳳凰城處理事件,同時命他巡查中朝邊界全線。而后朝方將李萬成、李萬枝等五人緝拿到案后,送交清廷斬首,妻子兒女被罰為奴婢,家產則被完全沒收。朝鮮平安道觀察使、節度使、郡守、僉使、萬戶等全部被革職。

  穆克登與朝鮮國派出的代表一起親自勘察國境,并在長白山豎立了定界碑,確定以鴨綠江和圖們江為兩國國境,并加緊了對長白山一帶的封禁。

  于是,自康熙五十三年起,清廷為了護衛“龍興之地”不受侵擾以及對地方旗民的管理,于琿春河北岸設衙,設鑲黃、正白、正黃三旗,管理琿春一帶的旗務和南海十四島的邊防事宜,隸屬于寧古塔副都統。

  當時琿春所設編制為協領一人,佐領、驍騎校各三人,防御二人,以捕獺之赫哲族兵(即所謂的魚皮韃子)一百五十名為琿春額兵。后又因赫哲族人地處偏遠之地,不服王化,導致練兵效果不佳,于是從寧古塔調滿洲八旗兵四十人,共一百九十人,其中領催19人,披甲兵171人。

  到了乾隆十七年,由于琿春地方增設卡倫(哨所),而駐防兵丁又不足,再從三姓(地名,今黑龍江依蘭)駐防兵中移駐赫哲族兵調遣。

  之后多年中,駐扎旗兵數量刪刪減減。時至乾隆四十八年,琿春城共設有卡倫十三座,駐防兵丁總共450人,其中領催27人,披甲兵363人。

  琿春城城周一里,有城門四座。經過雍乾兩朝不斷的修繕擴建,此時已有辦事房3間,檔冊房1間,銀庫樓1間,三旗堆撥房2間,看守倉庫堆子房2間,衙署大門房2間,二門房1間,義倉房10間,教場房3間,官學房1間。

  永德從辦事房出來回到衙署后院的住處,坐下后對身邊的戈什哈說道:“叫你們去清查城內的旗人家奴一事,有什么結果?”

  今年二月的時候,鑲黃旗的一個旗兵家里就發生了家奴出逃事件,雖然最后還是被抓了回來,但永德在發往寧古塔的呈報里,謊稱那個家奴逃了之后走投無路,自己又投回自守。副都統衙門并未追究。但自此開始,永德每個月都讓親兵帶隊,巡視城內各家,檢查是否有家奴逃跑。

  那戈什哈回道:“大人,昨天已經全部查檢完畢,城中各家家奴俱在,無人出逃。”

  “嗯。”永德滿意的點點頭,又對一旁等候的師爺吩咐道:“那你就幫我給副都統衙門寫一封呈報。”

  師爺點頭遵命,正要離去,永德又叫住了他。

  “今年給皇上準備的鹿尾都安排妥當了吧?”

  “奴才已經查驗過了,都已經備好。今年的鹿尾比往年成色還要略好一些。”這師爺其實也是個發配至寧古塔的犯人。頭幾年永德正好缺個筆墨師爺,就將其調用到自己的名下。

  “行。那你就再寫兩份呈報,跟往年一樣。”

  “奴才知道了,一份給將軍衙門,一份給寧古塔都統衙門,告訴他們進貢鹿尾準備的情況和起送日期。主子還有其他吩咐嗎?”

  永德揮揮手,讓師爺和戈什哈都下去了。

  這時家中的奴仆送上茶,永德一邊喝著熱茶,一邊低聲罵道:“天殺的逃奴!皇上圣明饒你等不死,竟不思悔改。若是被我抓到,定要將你們綁起來在教場上凍一夜。我看誰還再敢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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