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羅教大亂斗(一)
  所謂羅教,就是后世上海灘青幫的前身。確切的說,是從杭州羅教分幫所演化出來的。

  后世青幫所謂的“前二十四字輩”,原本就是羅教的二十四個輩字,即“清凈道德,文成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元明興禮,大通悟學”。

  不過羅教和青幫雖有傳承關系,但早期的羅教還只是一個松散的宗教組織。乾隆三十三年羅教遭到清廷嚴厲打壓后,內部開始產生了秘密會社性質的幫會體系。

  老官(也稱老管),是由幫中公認資格最老、輩份最高、最具有權威的人擔任。老官成為幫派權力的象征,由老官組織的幫內大頭目集團便成為幫內的權力機構--香堂。

  香堂制定了幫規、入幫儀式,建立了幫內的聯絡信號,遇事則以“紅箸”、“溜子”為號,將大隊人馬迅速召集。如果有水手無端滋事,則送老官處懲治。輕則責罰,重則立即沉入河中,也就是所謂的“浸豬籠”。

  王長生為什么要搭上羅教這條線?在他之前向趙新和魯壽山的匯報里說的很清楚。那就是所謂的羅教漕幫中人,其實是大清國最大的私鹽販子集團。

  話說漕丁的工作極為繁重和危險,每次漕運的持續時間都在半年以上,然而所得報酬極低;他們的收入僅能維持本人生活而已。為了彌補薪酬不足,槽丁們就利用工作之便,從事一些販運私貨的活動。他們利用漕船免檢的條件,或在漕船中夾帶自己的貨物、或是替商人運送貨物。

  滿清效法明制,對于漕丁的販私活動,同樣是釆取默認態度;但是對販運私貨的數額又做出了一定限制。這樣既可以鼓勵漕丁努力工作,又可以通過此種方法長期推行低工資制,減少了朝廷支出。于是漕丁的販私活動愈演愈烈。

  而漕運販賣的私貨,一般都是官府規定的貨物種類,多屬于生活日用品以及運河沿岸各地的土特產。但漕丁為了獲取暴利也攜帶一些違禁品,比如食鹽。運銷食鹽利潤豐厚,可獲利幾倍乃至幾十倍的利潤。因此,漕丁們就算冒著殺頭的危險,也要在漕船中夾帶私鹽。清代漕丁從事販賣私鹽現象十分普遍,甚至與各地鹽梟集團頗有來往,形成了大運河上龐大的私鹽販運網。

  王長生捻了三炷香,恭恭敬敬的祭拜了羅祖像。然后才跟著劉老官到了上層船艙中落座。兩人閑聊了一會兒,劉老官也問了問王長生在海上跑船的事。

  兩人正說著話,便聽艙外有人說道:“魏三哥回來了。”

  只聽另一個男子道:“師父可在?”這人說話嗓音沙啞,像是感冒傷風了一般。

  劉老官道:“是魏三嗎?”

  話音剛落,艙門便被人推開了,一個一身短打的精瘦漢子走了進來。王長生抬眼一看,此人大約四十來歲,一身烏黑的棉布短袍,扎腳褲,腳蹬一雙矮腰布靴。

  那人一進屋便看到了王長生,連忙對劉老官拱手行禮道:“師父有客人啊。”

  劉老官笑著一指王長生對那人道:“這不是外人。他叫王長生,是你故去的朱師伯的徒弟。”說完又對王長生道:“這是我的大徒弟魏三。”

  王長生連忙起身和魏三見禮,叫了一聲“師兄”。

  魏三笑道:“這就是一家人了,長生你叫我三哥就行。平日里總聽師父提起師伯,可惜總沒機會拜見。如今能看到師伯的傳人,咱哥倆可得好好聊聊。”

  王長生道:“小弟頭一次拜見劉師叔。如今師父不在了,師叔就如我師父,三哥就自家兄長一般。小弟今天做東,略表晚輩心意。”

  劉老官道:“人老了,何況我已茹素念佛多年。你們師兄弟倆去吧。”

  王長生正要再勸,卻注意到那魏三像是有話要和劉老官說,于是便應了,說自己先到岸上等待。過了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魏三從船艙出來了。王長生見他臉色有些難看,一時間也不好去問。

  王長生原本要請魏三去城里吃飯,可魏三卻說就近找一家就行。于是兩人就在陸家浜橋附近找了一家酒樓。王長生要了個單間,又跟跑堂的伙計點了一些水陸河鮮,要了兩壺上好的黃酒。因為魏三是師兄,便坐了首席。

  一番酬勸,三巡酒過。魏三放下酒杯,不由輕嘆了一聲。

  王長生一見,連忙問道:“三哥,可是有什么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小弟或許能幫上忙?”

  魏三道:“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王長生又道:“三哥,既然你我是一家人,那就無話不可談。如果你那里有什么難處,何妨實說,一起商量。你的難處就是我的難處,做人不好只顧自己,不顧兄弟。”

  “長生你這樣子說,我再不講實話,就不是自己人了。”魏三沉吟了一會低聲道,“這事師父不同意,我也不知如何跟下面兄弟交待。長生你這些年都在外洋跑船,可知我教中新安、老安之分?”

  王長生道:“以前師父在世的時候,曾經聽他老人家說過一些。”

  話說羅教原本的翁、錢、潘三系,在乾隆三十三年受到朝廷打壓后,其各自勢力已經形成了三大幫派,每派各自招收門徒。所謂“凡投充水手,必拜一人為師,排到輩分,彼此照應,各分黨羽以自強。”

  三派之下,又分成了眾多小宗派。這些小宗派之間互相排斥,爭奪飯碗,在整個運河水系形成了對峙局面。如翁、錢兩系人馬在傳教時,關系和睦,后合稱老安;潘系人馬則稱為新安。老安和新安一直存在較大的矛盾,常常相互排斥,甚至將對方視為職業競爭對手。而王長生的師父和師叔劉昭,就屬于松江幫老安一派。

  魏三點點頭道:“我今天回來找師父,恰恰就是蘇州幫的新安跟咱們松江老安有了爭執。我想請師父發‘溜子’召集幫中人,與那蘇州幫理論。可師父卻不贊成此事。”

  “哦?究竟是因為什么起了爭執?”王長生幫魏三斟了酒,低聲問道。

  “說起來不值一提。原本屁大點兒事,最后竟搞出人命來!”魏三端起酒杯,跟王長生碰了便一飲而盡,這才講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乾隆四十八年的時候,蘇州幫在宿遷過亨濟閘時因船頭過重不能過閘。漕船上的旗丁便將水手私攬的花生、大棗等貨物搬放到了松江幫的船上。過閘之后,蘇州幫的水手便到松江幫船上索要貨物。誰承想在索要過程中,雙方不知怎么就起了口角沖突,繼而持刀混戰一氣,雙方各有傷亡。幸好松江幫就死了一個人,還是事情發生后的第四天才斷氣,這才沒有引起官府重視。

  到了今年,蘇松糧道那里撥下新造運糧船八只。原本這船應歸松江幫水手管駕,可蘇州幫卻派人強行奪了四只。蘇松糧道那里只是派了個書辦出面勸和,并未進行有效調節。這下新仇舊恨全聚在了一起。于是雙方各自糾集人馬,準備開片兒互毆。

  當羅教內各幫派的權力體系形成后,派系之間的排他性就變得十分強烈。而清政府的吏治腐敗并不能維持社會秩序以確保社會公正,反而成為社會失序、司法不公和械斗之風盛行的重要原因。所謂“凡謀故命案,匿名揭帖,聚眾械斗,毆差拒捕,行賄營求。”

  魏三說完事情經過,王長生氣的一拍桌子:“這蘇州幫也欺人太甚了!”

  “誰說不是。”魏三嘆氣道。“幫中眾兄弟咽不下這口氣,這才讓我回來請師父發溜子傳訊。可他老人家卻說,老安新安本是一家,何苦要打打殺殺,惹來官府注意。”

  王長生原本請魏三吃飯的目的,不過是想搭上對方這條線,以開拓私鹽貿易為名,打通從山東到江蘇各地船閘守兵的門路。

  現在見到魏三有了難處,心中一動,想到沒準這是個機會。于是他也不提私鹽的事了,直接和魏三道:“三哥,跟蘇州幫的事,你那里還缺多少人?”

  “怎的?”魏三遲疑的問道。

  “小弟我雖然長年在外洋跑船,可崇明那里也認識幾個好手。若是三哥需要,小弟這就回崇明拉人。”

  “長生,這怎么好意思。”魏三有些感動的說道。“若是老安兄弟也就罷了,你這多年不曾參與幫中事務,何苦要蹚這趟渾水。”

  “三哥你這話可就見外了。劉師叔和我師父是換貼的兄弟,三哥是我師兄,我如何不算老安中人?何況我在崇明那的兄弟身手可是這個。”王長生一比大拇指,繼續道:“我們打完就跑,上了海船一去至少半年。到時候即便是官府想找,嘿嘿,讓他慢慢找去吧。”

  魏三聽了,左思右想了許久才說道:“長生,三哥實話跟你說,這種事搞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歷史上的雍正五年,正是因為江浙水手之間發生了大規模流血的械斗事件,羅教才從民間浮出水面,開始被官府所注意。

  王長生笑著對魏三道:“三哥,你也太小看兄弟我了。兄弟說句托大的話,我在崇明的那幾個兄弟,也是在海上搏命殺出來的。”

  魏三一愣,他也聽說那些跑外洋的船,往往一到外海便成了海盜。想到這里,他便低聲問道:“長生你告訴我,你那里有幾個人?”

  王長生心里早就盤算過了,魯壽山那邊的人不能動,自己和徐大用那邊加起來就是八個人。于是便說道:“七、八個人總是有的。”

  魏三盤算了一下,蘇州幫那邊的人馬大概有五十來個,自己手下兄弟有三十多個,算上王長生的,自己再去叫十幾個人也就旗鼓相當了(可以欺負人了。)當下一拍大腿道:“干!”

  王長生和魏三約好回去找幫手,定下碰頭日子后,便草草吃了飯,各回各家。他沒有直接去行仁里找徐大用,而是打算晚上碰頭時再說魏三的事。

  再說徐大用那邊,他早上便帶著兩個手下去了南會館橫街一帶租了間倉庫,準備在夜里按計劃將放在黃升泰貨棧里的私鹽轉到庫房中。忙完這些,他又在小東門大街上找了間茶鋪,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周圍的客人閑聊,試圖從市井談話中得到一些消息。

  到了傍晚,徐大用一個人去了新馬頭街上的一間飯鋪,這里便是他和王長生事先約好的接頭地點。一進門時,便發現王長生已經坐在靠角落的一張桌子上。

  徐大用做出一副驚喜的模樣,走到王長生桌前,拱手道:“喲,這不是長生兄弟嘛,你怎么會在這里?”

  “徐大哥,好久不見,真是好巧。”

  兩人如同偶然遇到的老友一般,相互攀談了幾句,便一起落座。等其他人不再注意到自己這里,兩人才開始一邊喝酒,一邊低聲交談。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徐大用便起身告辭。之后不慌不忙的先去了大東門大街,裝模作樣的轉悠了幾家鋪子后,這才朝行仁里客棧的方向而去。

  等他見到魯壽山,將王長生那邊的情況做了匯報后,魯壽山想了想便道:“過兩天你帶人就退房,去南倉大街那里找個客棧住下。如果真是按照王長生所說,那么這次幫魏三打過一場,松江幫這邊的局面說不定就打開了。”

  徐大用道:“那魯哥你這里怎么安排?”

  魯壽山道:“你們晚上把貨運完,其他都不用管。跟王長生那邊保持聯系就行。我白天時已經找了黃老板介紹的那個書辦,他答應幫著辦落籍,等事情一辦完,我就動身北上。至于你們八個人,松江幫的事情做完后,暫時避避風頭,順手將戶籍文書也都辦了。”

  徐大用道:“戶籍這事容易,崇明縣衙我認識個捕快,給他十兩銀子就能幫著辦了。”

  老黃給魯壽山介紹的縣衙書辦,還是托了沙船幫朱家的關系。如今朱家也是卷煙的一個大客戶,從老黃這里批了卷煙,銷往蘇北和山東、錦州一帶。

  魯壽山道:“松江幫這條線很重要,災民能不能出海就看你們的了。”

  徐大用遲疑了一下,猶豫的問道:“魯哥,東家說明年會有全國性的大旱災,我覺著也太邪乎了吧?”

  魯壽山眼睛一瞪,訓斥道:“東家的話也是你能質疑的?!你才跟了多久!這話你要敢對手下亂說,小心你的腦袋!”

  徐大用嚇了一跳,連忙道:“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其實魯壽山自己心里也懷疑趙新的判斷,好好的怎么會有大災。不過這一年來的見識和經歷告訴他,自己的這位主人絕對不是凡人;所以魯壽山也只能把疑問壓在心里。

  三天后,魏三在南倉大街的客棧里見到了徐大用等人。一見之下,果然如王長生所說,個個精悍健壯,根本不是普通漕運水手能比的。尤其是徐大用,這廝因為在軍營訓練的時間比王長生他們要久,所以舉止之間已經有了一些軍人的彪悍之氣,看的魏三暗暗驚訝。

  因為是王長生找來的幫手,魏三便跟徐大用約定,這一場每人二兩銀子,先付一半,打過之后再付另一半。如有傷亡,撫恤再給二兩。

  徐大用也不和他討價,只說錢不錢的無所謂,王長生跟自己是過命的交情。他既然找了我,那我和手下的兄弟肯定要幫,萬一出了事那就各安天命。

  魏三見他做人痛快,也是十分高興。于是便告訴王長生,所有人今天夜里戌時一到就從小東門碼頭出發,坐船到蘇州,打完就走。至于刀子棍棒之類的武器,到了蘇州再發給眾人。

  當天晚上,王長生和徐大用一行八人便登上了一條大趕繒,一路向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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