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師出須有名
  就在王遠方他們率隊出發的當天下午,沈敬丹聽說趙新回來了,便帶著個人過來找他。

  重要的生意伙伴來了,趙新就算是再忙也要騰出時間應付一下。可等他見到跟沈敬丹一起來的人時,發現這個人完全不認識。

  此人身高大約在一米六五左右,看上去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臉型削瘦,唇邊和頜下的胡子都不長,一雙丹鳳眼倒是炯炯有神,只是長了一副掃帚眉,壞了面相。穿著一身北海鎮發的黑色勞保服,頭上的辮子卻還留著。

  “沈老板,他是......?”

  不等沈敬丹介紹,那人拱手行禮道:“在下江騰麟,浙江杭州人,原本是‘黃升泰’的帳房。聽沈老板提及海外風物,心生仰慕,故而隨行,以觀異域風物。”

  趙新上下打量了江騰麟一會,突然開口道:“江先生是個讀書人吧?”

  “不敢當先生一說,在下的確上過幾年私塾。”

  趙新請兩人坐下,正想叫貴生倒茶,突然想起那小子被自己留在富爾丹城了。于是親自又給二人到了茶。見他如此做派,江騰麟轉頭看向沈敬丹,沈敬丹拈須微笑著輕輕點了點頭。

  等趙新落座之后,便對沈敬丹問道:“沈老板,你們今天來有什么事嗎?”

  沈敬丹微笑不語,那個江騰麟卻道:“趙大人,在下知道您很忙,不過我有一事相詢。”

  “請說。”

  “請問貴部現在打的是什么旗號?”

  旗號?趙新一愣,心說我去!自己最近都忙暈了,壓根兒就沒顧得上。不過這關你什么事?

  沈敬丹像是看出了趙新心中所想,這才解釋道:“江老弟的意思是,既然大人您打算和朝廷當面鑼對面鼓的打一場,那就應該有自己的旗號。”

  趙新故作輕松的說道:“這重要嗎?我看有沒有都差不多。”

  江騰麟拱手道:“不然。趙大人,古語有云:‘君王討敝邑之罪,又矜而赦之,師與,有無名乎?’連那個沆瀣一氣的朝廷都知道宣告天下,是為了保衛龍興之地、護衛國土才討伐貴部。而您既然是堂堂正正的邀戰,總要拿出個正理由吧?古人又說,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所謂兵出無名,事故不成。”

  江騰麟的意思趙新其實聽明白了,也非常認可。古人出戰總要講個“師出有名”;而與之對應的,就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即便是當年滿清進關,也是編了一個為明朝報仇的理由昭告天下的,以使自己師出有名。當初范文程在起草的榭文中說道:“義兵之來,為爾等復君父仇,所誅者惟闖賊。師律素嚴,必不汝害。”至于一開始努爾哈赤討明檄文中的七大恨,早就給丟的一干二凈。

  古時候,不管是上山頭落草的山賊,還是試圖推翻當前政權的叛軍,如果師出無名,你就無從動員,會導致士兵們不愿意為你戰斗。

  這也是為什么中國自古殺官造反的很少成功,那是士兵們大多從心底看不起逆賊,不愿為這樣的人拼命。誰會放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和平生活不過,跟著一個連旗號都沒有的人去造反?戰死了能落得個什么?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和。一個國家或政權師出無名的話,軍隊內部就不能形成戰斗力。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同樣都是提高士氣。所以師出有名,可以讓這些士兵自己由內而外地想去戰斗,最后才能勝利。

  很多時候,戰爭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勝出勝負。而想通過戰爭獲取利益,并且鞏固成果的話,就必須要“師出有名”。無論理由多么牽強,多么不靠譜兒(比如打贏了大家一起升仙進天堂,娶四十幾個老婆等等。)那也至少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才能充分發動底層民眾來支持,讓人相信自己是正確的,只有這樣才能取得最終的勝利。

  戰爭的主體是人,師出無名就等于失去了民心、軍心,無論是誰也打打不贏勝仗!趙新此時已經明白,自己忽略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斗爭綱領,他決定在開戰前補上。

  不過江騰麟剛才說什么來的?沆瀣一氣。趙新敏銳的抓住了對方話語中的這個成語,這可不是什么好話。

  想到這里,他瞇眼盯著江騰麟的眉心,語帶嚴厲的問道:“江先生,你是跟滿清朝廷有什么過節嗎?你剛才的話,語出《禮記》和《左傳》,那可不是讀過幾年私塾,當過帳房的人能會的。”

  開玩笑,一個帳房不好好學“三腳賬”、“龍門賬”、“四腳賬”之類的,學哪門子《禮記》啊!況且,古代的私塾教育是有嚴格的學習步驟的,幾年時間根本學不到《五經》。

  話說古代一個孩子五六歲入學,要先學識字,然后才能開始學三百千,當然也有直接教讀四書的。一般先讀《大學》、《中庸》再讀《論語》和《孟子》。四書掌握了,才能開始研讀《五經》,學做八股,為以后科舉應試做準備。到了能學《五經》的地步,早都十幾年過去了。

  江騰麟有些驚訝:“啊?大人您也讀過《禮記》和《左傳》?”

  趙新微笑道:“以前看過而已。”這廝也是個不務正業的。你說你一個創業小老板,不好好鉆研專業技術、學學避稅方法什么的,看什么《禮記》和《左傳》啊!

  沈敬丹此時拈須微笑,對江騰麟道:“繡夫兄,來之前我跟你說什么來的?趙大人所學甚雜,單單是經商一道,連我也是自愧不如。其他諸如民生、武備,無所不精。”

  江騰麟慚愧道:“是我小覷了,海外之地,竟有如此人物。”

  趙新舔著臉自謙道:“二位過譽了。不過江先生,你的事方便說一下嗎?”

  江騰麟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道:“實不相瞞,趙大人,在下與當朝那位和中堂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我已無處可躲,只求趙大人收留。”

  沈敬丹嘆道:“這事還是我來說吧......”

  原來,這位來自杭州江騰麟,其父早些年也是做海貿起家的,后來生意越做越大。到了乾隆四十五年的時候,儼然就成了浙江的巨富。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江家名聲在外的結果就是被和珅盯上了。

  從乾隆四十七年開始,為了積蓄和朝中各派進行政治斗爭的資本,和珅通過手下爪牙,迫令江浙商人們臣服于他,并向其繳納幫費。江騰麟的父親當時在朝中也有幾個朋友,對和珅的要求不予理睬。誰知當天夜里,江家闔家上下二十五口,突然被一伙上門的賊人給殺了。

  當時江騰麟正在外縣求學,正要準備回鄉參加乾隆四十八年的鄉試。結果他父親生前的至交突然派人找到他,告知家中噩耗,并讓他千萬不要再回杭州,趕快隱姓埋名躲藏起來。

  江騰麟一個書生,縱然悲痛憤恨,但手無縛雞之力。家財萬貫尚且被人滅門,更不要說眼下自成了個窮書生了。于是他連夜逃往揚州朋友家里躲藏。但彼時他已經身無分文,成了個落魄秀才。雖然長期寄人籬下,總不是個辦法,可公開身份卻還是不敢。無奈之下,江騰麟就化名去了東關街上幫人代寫書信混飯吃。

  如此過了一年多,到了去年十月份,他聽說“沈益和”商號的東家正在招一名記賬隨船赴海外,這才硬著頭皮上門應聘,結果就沈敬丹聽說他念過幾年書,又見他一筆好字,二話不說就同意了,直到登上雷神號,帶到了北海鎮。

  江騰麟自從上了雷神號就覺得十分驚奇,船上水手說的居然是官話,各類設施也是聞所未聞。還沒等他醒過味兒,就已經到了北海鎮。經過了兩周的隔離防疫后,江騰麟被安排到了陳青松手下,協助處理內政事務的上行下達。誰知這一干,就讓他看出了北海鎮的端倪。

  他發現,北海鎮這里除了趙新等二十幾個人外,其他大多數人都是島國流民;而且這些人幾乎都能說得出一口北京官話。這讓他對趙新等人的來歷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讓他最為震驚的是,北海鎮根本不是在遠離大清的海外大陸,而是在大清朝的龍興之地附近。

  正月十五過后,北海鎮發布了動員令。江騰麟這才知道,原來去年傳的沸沸揚揚的福康安兵敗,海蘭察戰死一事,就是趙新帶著五百人干的!

  五百人能打敗朝廷數千大軍,而傷亡才不過百十人!江騰麟心底原本熄滅的復仇火焰頓時就燃燒了起來。他找到沈敬丹,將自己的悲慘經歷和盤托出,并請他代為引薦。

  沈敬丹說完的時候,江騰麟已是滿臉淚痕,他起身跪伏在趙新面前,咬牙切齒道:“如此朝廷,如此貪官污吏,要那勞什子功名還有何用!和珅害我全家老小慘死,至今不能回鄉吊孝。在下愿在大人帳前效命,只求大仇得報!”

  趙新聽了沈敬丹講完了來龍去脈,對江騰麟的遭遇也十分同情。他沒想到歷史上有名的“笑和珅”為了斂財,手段居然如此狠毒,完全顛覆了他對這個人的認識。

  他伸手扶起江騰麟道:“你還是先跟著陳先生安心做事,一切都等打完了這一仗再說。北海鎮這里的體制與滿清不同,與世界各國都不一樣,你來的時間還短,等熟悉之后再安排。”

  江騰麟一聽這話,心里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憑著自己是個秀才的身份,能讓趙新高看一眼,從此被引為座上賓,在趙新身邊做個臥龍鳳雛一般的幕僚。誰知趙新以體制不同為名,只是讓他繼續跟著陳青松做事。

  他哪知道,趙新并不想聽一面之詞,眼前這個人的真實情況到底怎么樣,趙新覺得還得讓魯壽山他們查過之后再說。雖然他這里缺人,但缺的是能教授現代知識的人。別說是一個滿清治下的秀才,就算是來個舉人,也先去干打雜的事再說。

  即便江騰麟的遭遇是真的,讓他當個文書也就夠了。等他熟悉了北海鎮的體制,再說能不能給陳青松當副手。

  第二天,趙新先去找了陳青松,請教了一個問題。

  “老陳,你說咱們的軍旗用什么樣的好?”

  “紅旗啊!我看八一軍旗就挺好。”

  “這不行吧。人家解放軍的八一軍旗是因為八月一號有特殊意義。咱去年八一都在種地呢。”

  “哎,那咱們去年打福康安是什么時候?”陳青松眼珠一轉,面帶回憶的問道。

  “六月...”趙新一邊磨嘰著,心說要壞菜。

  果然,陳青松一點磕絆都不帶打的,直接道:“那咱們就用六一軍旗好了。”

  “大哥,你當咱是少先隊呢!還六一軍旗,干脆一人發條紅領巾算了。你可氣死我了!”

  陳青松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著趙新,一臉玩味的說道:“那怎么著?要不你也來個黃龍旗?”

  “打住!你不嫌惡心我還惡心呢。”

  倉皇逃離了陳青松的辦公室,趙新又去找了吳思宇和趙亮。

  “我說,你們想過沒有,咱們的軍旗用什么樣的好?”

  吳思宇和趙亮毫不遲疑的回到道:“八一軍旗!”

  “不合適啊。對于這個時空,八月一號對我們沒有特殊意義啊。”

  兩人對視一眼,想想也對。隨即問道:“你怎么想的?”

  “我也沒想清楚,這不是過來找你們開諸葛亮會嘛。”

  三人于是開始悶頭苦想,想了好半天,煙也抽了好幾根,趙新突然眼睛一亮,有了。他找了張紙,拿了根鉛筆在上面畫啊畫。吳思宇和趙亮探頭過來看了半天,于是雙雙傻眼!

  這廝居然畫了一幅左上角是鐮刀錘子的美國國旗!

  “你這星星代表什么?”趙亮指著鐮刀錘子外圍的兩圈星星問道。

  “五十六個民族啊。”

  “那這十三條紅白杠呢?”

  “呃......南七北六十三省?我數數啊,直隸、山東、河南、江蘇......”趙新扒拉著手指頭數完所有省份,我去!差了一半(乾隆時期,全國一共是26個行政區。)

  兩人如同看白癡一樣的看著趙新......

  “你們要是覺得不行,那就再換一個。”趙新說完,大筆一揮,在另外一張紙上又涂抹了起來。趙新剛畫了一半兒,吳思宇開口道:“停!”

  趙新道:“怎么了?”

  “這旗子我看著怎么這么眼熟啊?”

  趙新有些心虛的道:“不是吧?”

  吳思宇在來到十八世紀之前,在一家中學當宿舍管理員。閑著沒事的時候,沒少看盜版電影。他一眼就覺得趙新畫的第二幅圖在哪部電影里看到過。此刻他一臉便秘狀,在屋里來回轉悠了一會,突然一拍大腿,想起來了!

  “Alongtimeagoinagal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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