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二百九十五章 來了個高僧
  北海鎮的春節假期只有三天,而學校要過了正月十五才會開學。

  過了正月初五,趙新以部隊已經展開訓練為由,又搬回了西拉河東岸。教育口的幾個老人心領神會,以閑著沒事去東岸呆幾天為名,也不聲不響的跟了過去。

  沈璇和沈敬丹早就習以為常,眼下北海鎮還是在起步階段,武備第一。沈敬丹的老婆沈吳氏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她也知道趙新和自己的男人眼下干的是殺頭的買賣,所以只是跟沈敬丹私下嘀咕了幾句。

  就在趙新走后的第二天上午,一老一少兩個僧人出現在了富爾佳哈河河口的兵站附近。老年僧人自然就是無涯寺的那位殿主澄澈,年少的僧人是他的侍者沙彌,法號成拙。

  澄澈十一月的時候就想動身,無奈年紀大了受了風寒,一下病了一個月,到了臘月才成行。

  無涯寺不像其他寺院,到了年底天天都有燒香拜佛的。因為地處偏僻,平日里來的香客就不多,到了年底大雪封路更是沒什么人了。澄澈當年去那里恢復山門,也是考慮到這是永樂年間就有的古剎,本著教化世人的心思才來道此地駐錫,根本不是為了那幾個香火錢。

  師徒二人自出發后,一路向東北而行,到了富爾佳哈河后才順著河道向東南走,一路走了近二十天,才看見了那條直達北海鎮的碎石大路。

  北海鎮的這條碎石路是第一次和福康安交戰后修的,路面寬度可并行四輛馬車,道路兩側還有路肩和排水溝。為了來往交通方便,每年大雪封路后都有人進行清掃。

  為了防止外人從這里擅入北海鎮,此地設有一個兵站,駐扎了一個連的部隊。而且從兵站向北五公里,還設有六座哨所,各駐扎了一個班。

  澄澈師徒兩人剛踏上碎石大路,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大喝:“那兩個人,站住!”

  通過高音喇叭傳出的喊聲回蕩在空曠的山野上,一老一少兩名僧人頓時被嚇了一跳,緩緩停住了腳步。

  “站住別動,否則開槍了!”兩名僧人尋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這才發現一座灰白色的高塔矗立在前方數百步外。話說北海鎮的哨塔形制都完全一樣,通體用木頭和鋼管搭成,高度五米,頂部是間能容納兩個人和一個火盆的小屋子。

  “師傅,那上面有人!”年輕的小沙彌成拙指著高塔對澄澈說道。“這人嗓門可真大,居然能喊這么遠!”

  “嗯。”澄澈以手搭額,也看到了遠處高塔上有兩個人。他也有些奇怪,一個人的嗓門怎么能如此大。

  算了,瞎想終歸無用,以不變應萬變吧。

  又過了片刻,塔上的人才高聲命令兩人前行。澄澈師徒雖然詫異,但也只得聽命前行。走了幾十步后,三個穿著怪異的人從兩顆大樹后繞了出來。

  在澄澈師徒眼中,這三人從頭到腳都是一身雪白厚實的衣服,頭上還戴著厚厚的帽子,甚至臉上還戴著面罩。不過在澄澈看來,這幅裝扮雖然看著挺暖和,可樣子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等走近后,澄澈這才注意到對方身上的衣服不完全是白色的,上面還有一些灰色不明的斑塊狀花紋。

  只見為首一人兩手無物,而他身后兩人手里都端著一桿像是火槍的武器。

  三人走近后,為首那人仔細端詳了澄澈師徒半晌,然后才開口問道:“你們兩人干嘛的?”

  澄澈聽到那軍官說話,愣了一下,心道此人官話說的竟然比我還好;隨即雙手合十道:“貧僧法號澄澈,來自無涯寺。”

  “你是和尚?”為首的那人停頓了一下,隨即問道:“無涯寺在哪兒?”

  “海參崴以北五里。”

  “他呢?”士兵一指澄澈身邊的小沙彌成拙。

  成拙一聽連忙雙手合十道:“小僧成拙,澄澈法師是我的師傅。”

  “哦。你們這是打算去哪?”

  “貧僧前年就聽聞西拉河那邊起了個鎮子,此番趁著外出游歷,想去結個善緣。”

  “僧人......你們有證明嗎?”

  成拙一聽,連忙從身后的箱籠里取出一張紙遞給了為首那人。

  “大雄寶山敕建無涯寺精持梵戒戒壇......”為首那人疑惑的將目光從紙上挪開,問道:“這是什么?”

  “是戒牒。”澄澈沉聲解釋道:“自乾隆三十九年起,朝廷廢止天下僧道度牒,是以戒牒就是我們這些出家人出門在外的憑證。”

  “哦。”為首那人將戒牒還給了成拙,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澄澈師徒二人跟著那三人穿過一片樹林,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座用木墻圍成的營地。營地外面的空場很大,幾十個穿著和之前三人一樣的壯漢正站在一處空地上,口里喊有節奏著號子,時不時的變換出一個奇怪的姿勢。

  成拙年少好奇,一邊走一邊看著這些人做著奇怪的動作,對身邊的澄澈低聲問道:“師傅,他們是在練武嗎?”

  澄澈搖搖頭,表示不要多說話。不過在他看來,這些人隨著號令不停的變換姿勢,估計是一種健身養生的功法。

  幾人進了兵站的大門,跟著向右一拐,進了一間不大的屋內。為首的那人道:“你們就在這里坐著,稍后會有人跟你們談話。”說完便推門出去了,而他身后跟著的那兩個持槍士兵則守在了門外。

  成拙等人出去了才開始四下環顧,他覺得這里的一切都十分新奇,自己在無涯寺或是在其他地方都沒有見過。只見屋內有一張單人床,一張木桌,兩把椅子。

  角落里,一個黑乎乎的爐子正在燒著什么,讓屋內十分的暖和,從那爐子上接出一根比他拳頭還粗的白色金屬管子,一直向上穿出房頂。

  澄澈拍了拍身上的雪,又讓成拙把背著的箱籠放下,摘了頭上的帽子和手套,師徒倆便在椅子上坐下。

  過不多時,一個士兵推門來給師徒兩人端來兩杯熱水,又拿來幾個熱騰騰的饅頭。等那士兵出去,過了一會他又提著一個鐵壺進來,放在了爐子上。

  那士兵一邊用火筷子撥弄火門,一邊對澄澈二人道:“你們想吃東西喝點水吧,一會有長官來問話。”

  澄澈合掌客氣道:“多謝這位軍爺了。”

  那士兵笑呵呵道:“我可不是什么軍爺,就是個勤務兵,你們可以叫我小田。”

  “唔。田軍爺......小田。”澄澈點了點頭。

  小田弄完爐子,把水壺燒上,這才道:“聽我們連長說你們是僧人?嘻嘻,我來北海鎮兩年了,還沒見過出家人呢。”

  澄澈見小田目光清澈,又見對方說話客氣,這才微笑道:“哦。那么你以前見過?”

  小田點點頭道:“是啊,以前每座村子里都有。”

  澄澈聽了有些詫異,心說天下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居然每個村子里都有寺廟?他感覺小田說話有些生硬,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腔調,便問道:“小田你鄉籍何處?”

  “北海鎮啊,我就是北海鎮人。”

  澄澈正要再問,只聽屋外有人喊道:小田!出來,別聊了!”

  小田這才對澄澈師徒道:“你們先休息一會吧,長官從北海鎮那邊過來,得有一兩個小時才會到。”

  “小時?”

  “嗯,一個小時就是半個時辰。”說完,小田就推門出去了。

  澄澈師徒這一等真就等了一個時辰,差不多過了中午,師徒兩人才被帶到了營內的另一間大屋中。進門一看,頭頂上兩個白色的方盒子散發著乳白色的光芒;一條長桌擺在屋子中間,墻上還掛著一張幕布,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長桌的對面坐著兩個男性,與外面那些兵丁完全不同,兩人都是身穿一件黑色的大氅,頭上還戴著一頂毛絨絨的棉帽子。

  “二位請坐吧。”為首的中年人伸手一指桌案對面,對澄澈師徒道:“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北海鎮治安警的負責人,我姓片。”

  來人正是北海鎮治安警的大頭目片山。

  兩個小時前,當兵站這邊的電話打到盛海舟那里后,盛海舟先是找了陳青松。

  陳青松哪懂這個啊!現代的出家人倒是見過,可古代的出家人是什么樣,該怎么確認可是一概不知。

  盛海舟無奈,只好又通知了片山。沒成想一問之下,才知道片山在松島町當同心時,還真辦理過與寺廟有關的公務,也懂得一些佛教知識。

  話說德川幕府因為取締天主教,于是要求島國所有百姓都要成為佛教徒。萬治三年(1660年)的時候,幕府開始要求各地寺廟制作“宗旨人別賬”,上面依照每個家族,分別記載了姓名、年齡、家庭成員結構等。只有登記在宗旨人別賬上,才能證明了自己非天主教徒。

  寺廟還會發放可當身份證明用的“寺請證文”。在外出旅行時,必須和各藩關所的通行證一起出示。結婚或搬家時,也會用到。

  另外,當有人過世,通過房東提出申報時,也是在寺廟處理。死者便從“宗旨人別賬”刪除,列入只登記死者姓名、稱作“鬼籍”的名冊。所以說江戶時期的佛教不光是有宗教作用,還起到了協助官府管理平民的角色(現代日本說一個人死亡,稱為“入鬼籍”,就是基于這個典故。)

  好吧,矬子里拔將軍,片山只能趕鴨子上架,派來處理澄澈師徒的事務。可問題是片山也不懂帶清的僧道管理制度,這跟島國的僧人管理制度完全就是兩回事!

  當看了澄澈提供的戒牒,片山這才知道對面這個毫不起眼的老和尚居然是臨濟宗法脈的傳人,這可讓他大吃一驚!

  要知道島國人最早接觸的禪宗流派就是臨濟宗,是在宋代由僧人明庵榮西從中國傳入的。宋末元初的時候,為躲避戰亂而東渡扶桑的中國禪僧非常多,使島國禪宗獲得了迅速的發展。據說當時傳到日本的禪宗流派就有二十四派之多。然而這些林林總總的分支派別,實際都還是在臨濟禪、曹洞禪兩大主脈上展開。

  明末清初之時,福建黃檗山福嚴寺住持、臨濟宗高僧隱元隆琦東渡而來,打破了當時島國禪林的沉寂的局面。隱元在宇治開創黃檗山萬福寺,創立日本黃檗宗,成為日本佛教史上一大事件。隱元隆琦在日本的影響力很大,以后水尾法皇為首的皇族、以德川幕府要人為首的各地大名,以及大量的商人相繼皈依于他。

  (說句題外話,四季豆就是隱元帶入島國開始種植的。直到現在,關西人將扁豆稱作“隱元豆”。)

  片山感到這下事情大條了,居然來了個高僧!

  不管是中國人還是島國人,向來對于佛教高僧都十分崇敬;而對于陳青松這些現代人而言,也是抱著寧可信其有的態度。

  陳青松接到兵站打來的電話后,心說這一天終于來了。

  其實他心里都明白,就算再不愿意,只要北海鎮存在,總要面臨這一天。晚來不如早來,不是白蓮教就行。

  以前他曾和趙新討論過這事。趙新的觀點是,由于中國歷史上災害頻發,天災也好,戰亂也好,底層的老百姓是最沒有安全保障的。所以求神拜佛便成為老百姓在心靈上的寄托,祈求各路神仙能消災避禍。

  陳青松考慮了良久,最終還是讓片山將這兩名僧人帶回來見見再說。

  他考慮的是眼下北海鎮雖然氣候嚴酷,可治下的老百姓都能吃飽穿暖,子女還能讀書識字,這在各地流民眼里已經天堂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佛道的作用只剩下了一個心靈安撫作用,只要嚴加限制,并沒什么可怕的。

  如果真是個高僧,起碼人家還算是個文化人,總比那兩個傳教士要強。

  自從趙新從烏魯普島帶回兩個傳教士以來,這兩人雖然被禁止在北海鎮傳教,不過平常和人說話的時候動不動就會來句“上帝保佑你”,時間一久自然有人就會好奇“上帝”是誰。

  費拉蓬托夫一直在東岸工作,接觸的人并不多;可馬卡留斯卻在北海鎮中心醫院工作,一天到晚都能接觸到病人。

  那位馬神父在渡過了最初的不適應后,很快就被北海鎮醫療技術的先進所震驚,如饑似渴的跟著洪濤學習醫術。由于洪濤和劉思婷實在忙不過來,所以等馬神父這位老兄再也不高喊著給人放血治療,能夠獨自操作X光機后,便讓馬神父去了影像室負責給病人照X光。

  而馬神父每天給人照X光之后,往往就會習慣性的來上一句“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

  當趙新聽說這事之后,可把他給煩壞了。可是他也不能捂著人家的嘴不讓說話啊!不過到了這個地步,由于兩位神父接觸了太多北海鎮的秘密,所以趙新也只能跟乾隆一樣,再也不可能放這兩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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