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三百三十四章 情燈飄何處
  1787年的冬天就這么悄悄過去了。

  有些人懷念,有些人卻希望永遠忘卻。

  不堪回首中,有滔天的黃河水,有饑寒交迫的艱難跋涉,也有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

  新年期間,趙新依舊忙忙碌碌,一批批人被送走,又一批批帶回。期間他自己又消失了十幾天,誰也不知道去了哪。

  電廠眾的一百多號人在看到自己的銀行卡上多出了一筆和信托文件上約定數字相同的匯款后,終于踏實下來。紛紛叫嚷著大干快上一百天,一定要在三月底前完成主機安裝。

  朱爾根軍事堡壘以南的曠野上,一輛草綠色如同一個扁方盒子的怪物,冒著黑煙,轟隆隆的壓過黑色的原野,讓朱爾根城上警衛的士兵們驚掉了一地的下巴和眼球。

  “乖乖,這又是什么牲口啊?”

  跟隨狩獵隊一起回來的朱大貴坐在馬拉爬犁上,拾起自己剛掉的下巴,聽到身邊一個流民正在發出驚嘆。

  “大貴哥,老爺們這牲口吃啥草料?”

  “吃油的。”

  “吃油?我滴個娘來,這滿地的草還不夠它吃的!俺長這么大,也就是來了北海鎮才吃上一口油。”

  年輕人回頭看著爬犁上裝著的狍子和野豬,嘴角又開始流下了口水。

  朱大貴看著年輕人的樣子,笑罵道:“過年連吃了三天肉,這會兒咋又饞了?”

  “大貴哥,恁這話說的,肉哪有吃夠的時候。”

  范統坐在裝甲車里,被顛的七葷八素,早飯時喝的兩碗粥在胃里不停的翻涌。駕駛位上的劉勝,滿臉興奮,摩托車把式方向盤讓這輛裝甲車操作起來極為舒適,四個TNPO-170潛望鏡在行駛中也能獲得極好的視野。

  “大劉,你慢點,我快受不了!”范統捂著嘴大聲叫著。

  “啥?你說什么?大點聲!”

  我靠!范統氣的朝著劉勝的后背就來了一腳。可隨之而來的一個顛簸,讓范統的腦袋撞在了車頂,捂著嘴的手一松,噴了劉勝一腦袋......

  裝甲車終于停了,范統打開后門撒丫子就跑,過了片刻,頂著一頭盔粥的劉勝下了車狂追。可憐的范統哪跑得過劉勝,最后被一把薅住,直接被劉勝壓在了身下。

  “大劉我錯了!”范統馬上認輸。

  “錯哪了?”

  “早上我應該多喝兩碗粥就好了。”

  “!!”

  一番求饒后,范統終于坐上了駕駛員的位置,在劉勝的喝罵聲中,開著裝甲車在原野上肆意奔騰。

  二月初的時候,范統跟吳安全提出想脫離電廠系統,加入北海軍。他一想到設備運行后,自己又要開始那種沒黑沒白的三班倒生活,就不寒而栗。

  這也就是巡檢,要換成其他崗位,吳安全是絕對不會答應的。之后范統又找了趙新,趙新當然樂意,于是就讓范統去富爾丹城,先給劉勝當助理。一邊熟悉部隊編制,一邊通過訓練減輕體重。

  隨著北海鎮人員規模擴大,眼下已經有了三所小學,鯨魚灣那所學校就是第三所。有鑒于此,北海鎮技校又新開了幾個專業,都是圍繞電廠的相關職位而設。

  二月中旬,烏蘇里江的冰凌剛開始松動,杜鵑花還沒冒出翠綠的葉片,劉勝、范統、王遠方帶著一個騎兵連渡過依然封凍的興凱湖,朝著巴爾克村出發了。

  他是去接新娘子的。這場婚禮結束后,劉勝就要準備西征了。

  原本趙新也想帶著沈璇和阿妙同行,可島國那邊的事讓他脫不開身,只好就此作罷。反正劉勝把新娘子接回來還得大擺酒席。

  二十多天后,劉勝一行人終于抵達了巴爾克河河畔的村子。

  此時的巴爾克村如同大集一般的熱鬧,周圍幾十里各部落的男女老少傾巢出動,趕來為一對新人湊趣。

  當他們看到穿著一身魚皮服的劉勝時,全都驚訝的叫出了聲。

  “這新郎可太高了!”

  赫哲人每逢辦喜事,都有個古老的風俗,要在夜里放江燈。在這場祈求老天賜福的儀式上,還要擇選出結婚儀式上有資格陪伴新郎、新娘的人選。

  按照習慣,新郎新娘先放燈,隨后,不拘男女老少,只要是想要借助新郎新娘的命運,求得日后太平無事、諸事順遂的人,都可以扎一個江燈放下去沾光借喜。要是放的河燈能追上新郎新娘的河燈,那就能成為最榮耀的儐相。

  這可是人人求之不得的幸運,老人們都說,當一回儐相,能增壽十年。

  范統左右也是閑著無事,便學著赫哲人的樣子,先用柳條扎個骨架,再糊上一層麻刀紙,之后這廝還裱了一層鞣制好的魚皮,里面再放上魚油捻子燈就行了。

  寬闊的河岸上擠滿了老老少少,大人小孩手里都擎著大小不一、色彩各樣的河燈。王遠方一看范統手里的河燈,差點笑噴了。

  這廝居然糊了一個大軍艦出來,結結實實硬邦邦的。而周圍的男女老少看著范統手里那大家伙,都在猜測這人糊的是啥。

  “你這燈也太大了!”

  “怎么了?不能糊這么大?我這叫技術優勢。”范統一指周圍人手里那些河燈,得意洋洋的道:“統統不是對手。”

  烏希哈的父親薩哈連和姓長早早來到了河邊,他們站在一艘剛下水的喜船里,面前站著劉勝和烏希哈,兩人抬著一盞二龍戲珠燈,讓圍觀的人都大開眼界。

  這還是烏希哈在北海鎮的時候從一位河南婦女那里學會的,她學了兩個月才扎的活靈活現。眼下這盞河燈是她用了三天的工夫扎成的。

  龍燈里的魚油捻子點起來了,通紅的火光映出了兩條長龍的龍角、龍尾和逼真的爪子,好像一松手真要游到水里似的。周圍那些少見多怪的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夸贊著烏希哈的手藝,就像一群聒噪不休的喜鵲。

  突然,巴爾克村的那個奇吉的老婆擠過來吼道:“你們這群小丫頭,別嘰嘰喳喳的叫了!看著人家的龍燈好,明兒嫁漢子學著扎一個就行了。今天正經的是要放好河燈,沾點福氣,不然啊,小心明天嫁給諾木地!”

  這下可引起了公憤,這群小辣椒一樣的部落少女們豈是好惹的?諾木地那是遠近聞名的浪蕩漢,奇吉他老婆這不是糟蹋人嗎?

  只聽有人一聲呼喊,姑娘們呼啦就圍了上來,扯胳膊抱腿,非得把胖女人給扔河里不可。

  范統和王遠方聽不懂滿語,見到一群姑娘抬著個胖女人就要往河里丟,不由面面相覷,搞不懂發生了什么狀況。而一起來的烏坎貝看的則是哈哈大笑。

  范統連忙問道:“老烏,她們在干嘛?”

  烏坎貝笑道:“沒事,女人們開玩笑呢。”

  正說著話,只聽河邊的人群突然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而那些打鬧的女孩子聽到動靜,連忙一撒手,把胖女人往沙土地上扔了屁墩兒,也連忙拿起自己的河燈跑了過去。

  放河燈儀式開始前,先要祝神祭酒,只見薩哈連和村子里的薩滿用手指在酒碗里蘸酒,向天空和倒映這明月的巴爾克河中拋撒。

  王遠方拉著身邊的烏坎貝問道:“這是要干嘛?”

  “祭神,讓神明給河燈開路,一路順風順水!”

  隨著眾人齊聲歡呼,劉勝和烏希哈將二龍戲珠燈放進了巴爾克河中。緊接著,河岸上的人們爭先恐后地追隨新人向放燈。霎時間江面如同開了鍋一般,各式各樣的河燈,五彩嬪紛,隨著河水一路前行。

  這些河燈里最顯眼的就是范統的那艘大軍艦燈,上面居然還點著三盞魚油燈,明晃晃亮堂堂,一騎獨塵,撞開了一個又一個河燈,順著河水一路向西,很快就接近了那盞二龍戲珠的河燈。

  “哇!太厲害了!”一群年輕男女看著范統,心說這漢人扎的河燈居然能跑這么快!

  “這位,這位大哥,你教教我怎么扎你那樣的河燈好嗎?”

  面對一群圍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的年輕男女,范統得意極了,憨憨的笑著。眼下烏坎貝沒在身邊,他根本聽不懂人家在說什么。

  點點繁星在巴爾克河上閃動,好似夜空中的群星降落人間。

  單鼓和口弦琴彈奏起來,上了年紀的人圍著薩哈連、薩滿喝起了喜慶酒,范統和王遠方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被待為上賓,請到薩哈連跟前去一起痛飲。

  年輕人在光潔的沙灘上,在明亮的月色下踩著空康吉的節奏跳起了撲魚舞,“伊瑪堪"的歌聲飛揚起來,彌漫在夜空。

  “阿啦雷赫尼那,阿啦啦赫赫尼那,心愛的‘伊瑪堪’唱給最美麗的佳木塔,最艷的花獻給心地善良的佳木搭。天上什么星最呀最明亮?哈達·鄂佃科塔。啊雷雷啊啦赫尼那,哈達·鄂佃科塔哪有江燈亮,杜鵑比不過美麗的佳木塔。一對情燈漂呀漂何處?長明不滅照呀照天涯......”

  烏希哈從來沒有這樣快樂,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真切地意識到,自己就要為人妻了。小時候她經歷過好多次放江燈祭神的場面,但那時不過是湊熱鬧祝福他人。而今天,所有的人都來為她祝福。

  她看著高高大大的劉勝正在一碗接一碗的接受別人的敬酒,心中充滿了自豪。自己是什么時候喜歡上這個大個子的?

  第一次看見他打那頭老虎?還是來年在烏蘇里江上的偶遇,自己把心愛的激達槍送給對方的時候?又或者是劉勝第一次寵溺的讓自己坐在肩頭看熱鬧?

  兩年來交往的點點滴滴涌過心頭,烏希哈現在滿心的幸福和喜悅。

  劉勝自不必說了,他已經決定留在這個時空,跟這個成天跟小尾巴似的纏在自己身邊的姑娘共度余生。曾經的那些往事早隨著這幾年的經歷煙消云散,他笑瞇瞇的看著烏希哈,心說這個女孩明天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世事變幻,還真是讓人難以預料。

  另一邊,巴爾克村的老薩滿看到范統一仰脖就是一碗酒,笑著勸道:“年輕人,蛐蟮酒后勁可大,小心明天起不來。”

  聽了烏坎貝的翻譯,范統只是嘿嘿傻笑。這點酒對他來說可真不算什么,當初在電廠時,范統人送外號“范一桶”,那意思是有一桶的酒量。

  老薩滿一邊讓人把酒倒滿,隨即又問道:“年輕人,你家在哪啊?”

  范統想了想道:“老人家,我家離這里可遠了,在長江邊上。”

  “我知道長江,年輕時聽人說過。”老薩滿捻著胡須道:“長江是條白龍,黃河是條黃龍,黑龍江是條黑龍,這三條龍是三兄弟。”

  范統和王遠方聽了烏坎貝的翻譯,齊聲笑道:“老人家說的好!為這個,再干一碗!”

  正當歡樂的“伊瑪堪“把黑龍江和烏蘇里江沿岸的百姓帶入喜慶歡樂的時刻,正當繁燈如錦的河燈燈順著巴爾克河流向烏蘇里江之際,遠在黑龍江的上游,哥薩克軍團的火槍和馬刀已經擦的雪亮,數百條內河帆船已經整裝待發。

  1787年底,深受財政困擾的女皇葉卡捷琳娜二世看到清國皇帝還是沒有恢復恰克圖貿易的意愿,同時又加大力度查禁大黃走私貿易,于是便下了最終的決心,進攻清國的黑龍江和烏蘇里江流域,將那里徹底變為沙俄的領土。

  女皇任命的軍團統帥蘇沃洛夫在一月底就抵達了伊爾庫茨克,這位身經百戰,久負盛名的沙俄將領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仔細考察了從伊爾庫茨克到雅克薩沿途各地的戰備情況,終于在三月中旬下達了作戰命令:對清國發起進攻的時間就定在四月中旬,黑龍江解凍之后。

  而身在北海的趙新,在送走了又一批南下九州的礦工后,兩個意想不到的來客讓他頓生警惕,使他將目光陡然從西邊的蒙古轉向了北方的那個鄰居,由此引發了一系列的事端,從而使北海軍對滿清的戰略一變再變!

  “尊貴的趙王殿下,我僅代表尊貴的女皇陛下和伊凡雅克比總督閣下,向您表示誠摯的敬意!”

  “是你們?”

  北海鎮趙新的那間辦公室里,奉命從富爾丹城火速趕回的瑟爾丹看到眼前兩張熟悉的面孔,不由大吃一驚。

  這不是去年在德楞恩遇到的艾莫日根和巴特爾桑嗎!他立刻就想到了另一位,協領阿克敦。

  這兩個身穿獾皮襖,頭戴貂皮帽的家伙從一進門就看見了瑟爾丹,不過當初兩人主要是和烏坎貝閑聊,并未注意在一旁裝睡的瑟爾丹。

  兩個索倫人,不,是兩個布里亞特人恭敬的向趙新鞠躬行禮,隨即便掏出懷里的信,遞到陳繼山手中。

  這兩人是從海參崴方向翻山越嶺而來,差不多和那位澄澈和尚走的是同一條路線。當他們被哨所警衛攔下時,那個名叫艾莫日根的家伙掏出了一封信,聲稱自己是來自北方的鄰國,要求面見趙新。在經過北海軍對兩人搜身和詢問后,終于確定兩人是沙俄派來的使者。

  趙新得知后并沒有聲張,他十分好奇,沙俄怎么會找到自己?他們想干什么?

  難道是苦葉島和鄂霍茨克的事?對方是來討要俘虜和帆船?

  經過一番考慮,他決定見見這兩個人,看看對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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