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六百四十五章 相看白刃血紛紛
  就在南熏門外的清軍步卒和民壯對著北海軍陣地發起沖擊的同時,齊齊哈爾城的小西門已經被十幾名八旗滿洲兵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噠噠噠......」

  「轟!轟!」

  南門外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嚇的正在開城門的八旗兵們渾身一哆嗦。

  此時在大校場內,兩千多清軍正在魚貫而出,在隊首的那面銷金飛虎旗指引下,向著小西門的方向而來。槍炮聲雖然讓他們胯下的戰馬有些不安,但這些久經訓練的軍馬還是順從的跟隨著隊伍。

  頂盔貫甲的都爾嘉走在隊伍的中間位置,他對于城外的槍炮聲置若罔聞,只是臉上不住跳動的肌肉暴露出他心底的慌張。這廝為了保命,特意內穿了兩層鎖子甲,外罩一件泡釘棉甲,此外還在前胸后背掛了兩塊鐵板。好在他身下的烏珠穆沁馬膘肥體壯,這才沒被壓垮。

  此時一名被炮火熏黑臉膛的佐領騎馬跑了過來,大聲道:「稟大軍門!北海賊的槍炮甚猛,我軍死傷眾多!」

  都爾嘉勒住馬韁,沉聲道:「槍炮再厲害,也擋不住人多!讓所有人一排排往上沖,尸首堆成山,也把他槍炮堵住了!你們再頂片刻,等我率軍出城,從側翼包抄,此戰必勝!」

  「嗻!」佐領應聲去了。

  此時在南門外的戰場上,沖陣的清軍和民壯如同潮水般向北海軍的陣地拍了過來。在狂風暴雨般的子彈射擊下和不停炸起的煙柱中,每秒鐘都會有數十人倒在血泊里,然而整個進攻的隊伍只是停頓了一下,隨后又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再度沖了上來!

  在他們身后的城墻上,薩滿手中的神鼓聲愈發激昂,男女老少的叫喊也愈發瘋狂,所有人似乎都不把死亡當回事,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向前跑著。前面的倒下了,后面接著往前沖,離北海軍的陣地越來越近。

  一個彪悍的清軍步卒什么也不顧,直撲離他最近的一個散兵坑,在被子彈擊中大腿的前一秒,狠狠將手中一個混雜著黑狗血和屎尿的皮袋子扔出,正中那名對他開槍的北海軍頭盔上,嘩啦一下就來了個滿身滿臉。與此同時,其他幾個散兵坑里的士兵也遭受了「狗血化學彈」的暴擊。雖說被屎尿淋一身死不了人,但隨著散兵坑內散發出帶著熱氣的惡臭,立刻就給幾個新兵造成了一萬點的心靈傷害,外帶蒙蔽視線。

  也不知是怎么的,在連續幾聲爆炸后,落在清軍隊伍中的炮彈突然就沒了,頓時讓無數人精神大振。

  「北海賊的妖術不管用了!」

  「大薩滿的咒語起效了!殺啊!」

  「他們的槍炮都成了廢物,殺光他們!」

  還不等中了「狗血彈」的北海軍士兵們擦掉臉上的污物,幾個清軍便跳進了兩米長的散兵坑,隨即就和里面的北海軍士兵展開了肉搏,大刀和步槍的碰撞之聲,刺刀入肉的慘叫聲很快便響了起來。處于生死夾縫中的每個人都在聲嘶力竭的大喊,試圖驅散心中的絕望與恐懼。凄厲的嚎叫聲中,拼死搏斗的雙方都本能的操著同一種語言,身上的衣服也因沾滿了污物和泥土而變得晦澀難分。

  突然,在進攻清軍的左后方響起了密集的槍聲,瞬間就有上百人一頭栽倒在被踩的稀爛的黑土地上。緊接著,數發炮彈落在了南面城墻上那些正在吟唱的薩滿附近,幾團火球在城墻上爆開,鼓聲停了!

  火光硝煙中,一頂用銅和鹿角裝飾的神帽被沖擊波高高的拋向空中,隨后就掉落在了清軍后陣的一名民勇腳下。

  進攻的清軍中突然有不少人都怔住了,他們難以置信的望向身后,似乎不相信法力無邊的大薩滿也會灰飛煙滅。直到這時他們才注意到,身邊好多熟悉的面孔已經消失不見了。

  從開戰交火迄今不

  過二十多分鐘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是近五千的清軍已經死傷大半,所有人都到了崩潰的邊緣。隨著第一波人轉身向城門跑去,其他人隨即也開始了大潰散。

  北海軍的陣地上驟然響起了激昂的沖鋒號,所有步兵都躍出了散兵坑,挺著刺刀沖了上去......

  時間回到十分鐘前。

  團指揮部里,北海軍步兵十九團的團長楊忠明緊鎖著眉頭,死死盯著無人機傳回的畫面,頭也不回的道:「通知二營,派兩個連迅速向小西門移動!」

  說罷,他又抄起身前的步話機,命令對面的迫擊炮連連長,立刻將射擊目標轉向小西門。那邊炮連接到命令后,幾十個士兵立刻停止了射擊,開始扶起炮身,調整兩腳架以改變射擊方向。

  要知道北海軍目前裝備在團營一級的迫擊炮,全都是趙新采購或是仿制另一時空的2B14-82毫米炮,而這種炮的左右射界只有8度,想將目標從齊齊哈爾城的南門改為小西門,就必須要折騰一番。于是乎,這就給南門外進攻的清軍一種錯覺。

  小西門外的北海軍只有一個連,不過幸運的是陣地是設在了嫩江西側的河岸上。清軍騎兵的先頭部隊剛從城門洞里出來,就已經發現了。不過因為距離太遠,超出了有效射程,帶隊的連長并沒讓機槍開火,而是緊盯著清軍的一舉一動。

  一開始,他以為這些清軍是要包抄南門外已方陣地的側翼,誰知率先出城的三百名騎兵竟然徑直朝自己的方向沖了過來。當對方來到嫩江對岸時,他在望遠鏡的視野里驚訝的發現,清軍戰馬的蹄子上都裹上了布,這特么明擺著就是要過河啊!

  「所有人準備戰斗!」

  「嘟嘟」急促的哨聲在陣地上響了起來,帶隊的連長讓通信兵立刻向團部請求火炮支援,結果對面告訴他再等一會,炮連那邊正在調整。

  誰知就這么一會工夫,更多的清軍騎兵仍在不停的從小西門里出現,來到了被凍的堅硬的河灘上,擺開了一個巨大的扇面。坐在馬上的黑龍江將軍都爾嘉也出現在了隊伍里,他身后的親兵擎著一桿代表了他身份的銷金云蟒旗,旗桿頂部貫以鍍金鐵頂,上有鐵盤朱旄和火焰紋綢帶。

  都爾嘉拔出腰刀,向江對岸一指,這時一名馬上的索倫兵張開大弓,將一支箭頭下帶著骨哨的索倫哨箭向遠處拋射了出去,發出了一道「咻」的長音。哨聲立刻讓所有騎兵都明確了攻擊方向,都爾嘉在出動前就已經吩咐過手下各部,出城后只要聽到哨箭,立刻向對岸進攻。

  于是率先出城的八百名清軍所組成的扇面動了,當清軍催動戰馬,以緩步跑的速度來到冰面上時,北海軍陣地上的三挺機槍開火了。三道迸射著碎冰的火線在封凍的江面上迅速向前延伸,如同長矛一般,一頭就扎進了清軍的陣型里。

  此時清軍已經開始了山呼海嘯般的沖鋒,他們無視周圍隕落的生命,一個個把身子伏的很低,某些家伙甚至還玩上鐙里藏身。所有人緊盯著自己佐領所屬的銷金飛虎旗,他們知道,只要沖上對岸,就等于逃出生天。

  當清軍騎兵沖至江心處,北海軍陣地上的近百支步槍也開火了,沖在最前面的三十多名清軍胯下戰馬如同割麥子一般,嘶鳴著接連倒下。不過因為清軍隊形擺的很開,對后面的人并未造成太多阻礙。而在遠處的小西門那里,后續的清軍仍在魚貫而出,他們以佐領為單位,只要出了城就朝江面上沖去。

  突然,伏在馬上的都爾嘉聽到身后傳來一道道凄厲的呼嘯,他心知不妙,雙腿猛夾馬腹,胯下的烏珠穆沁馬驟然加速。

  「轟轟轟......」六發炮彈幾乎同時落在了小西門的附近,木制的城樓瞬間化為爆裂的木屑,淹沒了周圍的人喊馬嘶。緊接著,又是六發炮彈

  落下,城門附近的數百清軍騎兵頓時大亂,他們根本無處藏身,無數人和戰馬倒在了血泊里。

  至于城內還沒來得及出去的清軍騎兵全都嚇破了膽,他們有的打馬往大校場跑,還有的則跌落馬下,屁股尿流的逃進了附近的民宅里。

  由于有了空中無人機的指引,炮連的六門炮在打完了五發急促射后,立刻將打擊范圍向江心的清軍延伸,趁著這會工夫,都爾嘉的戰馬已經踏上了嫩江西側的河灘。沖上河灘的清軍騎兵根本沒人對陣地沖鋒,他們不約而同的在陣地前五十米的位置自動散開,試圖從兩側繞過去。

  北海軍陣地上的機槍已經打瘋了,槍管都變得通紅,機槍手甚至端著發燙的護木站起來掃射,副射手也來不及裝子彈了,索性端著步槍加入了戰斗。各班長手里的自動步槍全部改成了連發,對著前方和兩側的敵人不停射擊,陣地上的子彈殼堆積如山。

  然而過江的清軍實在太多了,數百名八旗滿洲兵還都是一人雙馬,免不了會有漏網之魚。

  都爾嘉手下的親兵戈什哈被打死了六個,而那桿銷金云蟒旗早就沒了蹤影,剩余的十幾人則拼命護著他沖過了北海軍的防線。因為沒了旗幟的指引,清軍騎兵都成了沒頭蒼蠅,三人一伙,五個一群,要么向南,要么向西......

  都爾嘉一口氣向西跑了數里,絲毫不敢停歇,直到身下的馬都吐白沫了,這才不得已停了下來。他沒敢下馬,而是環顧四周,發現身處一片不知名的密林里。

  「這是哪兒?」

  「快到瑚拉爾吉了,估摸還有二十多里。」

  都爾嘉點點頭,伸著耳朵聽了下,遠處的槍炮聲已經聽不大清楚了。他這才接過親兵遞來的水壺喝了兩口,隨后從棉甲里掏出一塊乾隆御賜的懷表,打開蓋子,見上面的短針指向了左下的位置,知道已經過了辰時。

  他長出了一口氣,感覺這一個多時辰過的,恍若隔世一般!

  「咱們還有多少人?」

  親兵隊長黯然道:「一百三十一個。主子,這一仗打的太慘了!」

  都爾嘉嘆了口氣,吩咐道:「讓大家吃點干糧,給馬喂點料,天黑前咱們必須趕到特穆德赫!」

  他所說的特穆德赫是位于齊齊哈爾西南方向五十五里的驛站,乃是從齊齊哈爾通往吉林驛道的第二站。根據清廷兵部的要求,那里設有筆帖式一人,領催一人,壯丁二十人,驛馬二十六匹。只要晚上能到,最起碼能喝口熱湯,給馬補充草料。

  雖說瑚拉爾吉也有個村子,可都爾嘉根本不敢去,那里怎么說都離齊齊哈爾太近了,萬一北海兵追上來就特么全完!

  眾人在光禿禿的林子里停留了一頓飯的工夫,之后牽著馬順著林子走了五里,這才向東轉上驛道,向著南面打馬而去。

  就在都爾嘉遠去之時,北海軍也進入了齊齊哈爾城。守軍中的步卒都被打殘了,騎兵除了死傷的也都跑了,城內僅存的清軍再也沒了斗志,于是當北海軍的士兵從炸塌的小西門進城后,街巷上空無一人,各家各戶大門緊閉。

  團長楊忠明向塔拉爾驛站的指揮部發了電報匯報情況,并請求盡快支援。無他,死傷者太多了,初步統計得有四千多人!如今仗打完了,還得救治傷者。

  十九團自己的傷亡并不多,有肉搏中被刀斧砍的、被長矛刺中的、中箭的、還有被馬撞傷的,攏共才三十幾人,都安置在了城外指揮部旁的帳篷里。

  一營、二營進了城,一邊在各處搜剿殘余的清軍,一邊挨家挨戶的拍門叫人,讓各家住戶去城外幫著收斂尸體,拆下門板用作擔架,把傷者集中抬到內城的各處衙署和營房里。

  面對北海軍雪亮的刺刀,城內的滿、漢、達斡爾等族老百姓

  乖乖從命。雖然沒了門板晚上屋里冷嗖嗖,可總比丟了命要好。

  齊齊哈爾就是個駐防城,除了七八家山西人開的鋪子,絕大部分住戶都是清軍家屬。當這些人來到南熏門外看到血流成河的慘狀時,都被嚇的癱軟在地。等他們在清理尸體和傷者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家人的時候,無不嚎啕大哭,一些達斡爾老人還唱起了語調悲傷的《守靈調》。

  「訥耶耶依,訥耶勒尼耶耶孩子!孩子!你的眼睛為什么不再睜開?孩子,孩子......」

  楊忠明帶著警衛來到南門外的陣地上,聽到那些人的吟唱,對身邊的一個達斡爾士兵問道:「他們在唱什么?」

  那士兵陰沉著臉,將歌詞做了解釋。楊忠明嘆了口氣,在那士兵的肩膀拍了拍,安慰道:「這不是咱們的錯,要怪就怪那個都爾嘉混蛋,他讓這么多人出來送死,替他擋子彈!」

  那達斡爾兵擦了擦眼角,向楊忠明敬了個禮道:「團長,給我匹馬吧!我去把都爾嘉抓回來,把他千刀萬剮!」

  楊忠明眨了眨眼道:「把心放肚子里,不管他是向西還是向南,肯定跑不掉!天羅地網正等著他呢!」

  都爾嘉帶著一百多殘兵抵達特穆德赫驛站時,已經是夜色蒼茫。已經成了驚弓之鳥的他沒有直接上去叫門,而是派了幾個手下在驛站四周仔細的偵察了一番,確定沒問題后,這才讓人去叫門。

  急促的拍門聲過了好一會,驛站的院子里才亮起了火把的光芒。透過門板上的縫隙,只見一個披著棉袍的家伙走到了門前,輕聲道:「誰?」

  「快開門!大軍門到了!」

  「大,大軍門!」門內的人似乎被嚇了一跳,說話都帶著顫音。

  「混賬!還不開門!」

  驛卒屁股尿流的打開了門,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到騎在馬上戴著蜜鼠尾寶藍蓋盤座、飾有云龍垂貂尾瓔頭盔的都爾嘉,急忙跪伏在地,不住的磕頭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你叫什么?」

  「奴,奴才阿爾塞,叩,叩見大軍門。」

  「叫你們的人都起來,燒鍋做飯,給馬喂料。」

  看到都爾嘉說完了,阿爾塞還是跪著,一名清軍揮起馬鞭抽在了他背上,喝罵道:「發什么呆!還不起來趕緊張羅!耽誤了軍務,要你腦袋!」

  「嗻,嗻!」

  阿爾塞重重的磕了個頭,這才起身向筆帖式和領催的臥房跑去。只不過當他轉身的時候,在場的眾人誰也沒注意到他眼神中透著一絲陰冷,還有幾分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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