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零六章 何勞轉粟上青天
  三天后,阿林保和二十多名身形精壯的漢子,一人雙馬飛馳在通往奇臺的驛道上。他們離開鞏寧城后風餐露宿,過驛站也只換馬而不停,僅用兩天時間就過了阜康縣城。

  “吁~”

  隨著阿林保猛勒馬韁,其他人也不約而同的一起減速,四十多匹訓練有素的戰馬狂嘶著止步。一名長著絡腮胡子如同黑塔般的壯漢甕聲甕氣的道:“怎么了?”

  阿林保解釋道:“巴大人,再有三十里就到北海賊的哨卡了,咱們得從前面的岔路口向南,貼著博格達山走,和大人會帶著幾位兄弟在石城子跟咱們碰頭。”

  北海軍當初拿下奇臺以西的愷安城后,劉勝命令部隊繼續向西推進,最終將分界線暫時設定在了距離阜康縣城九十里的滋泥泉驛站。因為當時已經是十月入冬,阜康縣的守軍直到十一月初給驛站送給養時,才發覺情況不對。

  壯漢聽了點了下頭,抬頭看了看天色還早,便說道:“走!進山后再找地方休息!”

  周圍眾人一齊道了聲“嗻”,然后一放韁,上百只馬蹄一陣急響,轉眼便消失在了煙塵碎雪中。

  話說烏嚕木齊都統尚安經過深思熟慮,最終決定還是賭一把,有棗沒棗先打一桿子試試,萬一成了豈不是大功一件?到時候北海軍打過來,自己就算棄城逃跑,在伊犁將軍明亮和朝廷那里也能功過相抵,逃過一死。

  此人早年是以生員身份進兵部當筆帖式,后來參加過大小金川之戰和平定陜甘回亂,還當過陜西布政使和廣東巡撫,算是阿桂一黨。不過倒霉的是九年前因牽扯“粵東鹽商派捐公費”一案,被乾隆發往吐魯番擔任領隊大臣,熬了好幾年,才被提升為烏嚕木齊都統。

  因為伊犁將軍明亮和背后靠山阿桂的關系,尚安深知北海軍的可怕實力。明亮當年在寧古塔那么雄厚的兵力都被打的嘔血三升,鞏寧城和迪化城的幾千兵力就更別提了,闔城總動員都沒戲,必須得來點邪的歪的才成。

  于是尚安從鞏寧城的駐防八旗中挑選了二十多名精銳,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單兵作戰能力極強。之前說過,清軍自“大小金川之役”后,由重視戰陣訓練轉為強調個人勇武,故而對單兵作戰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負責帶隊的是一名叫巴奇納的滿洲正白旗協領,此外還有兩名領催委前鋒校,二十名前鋒兵--源自后金時代的巴牙喇前哨兵。

  烏嚕木齊的駐防八旗均是來自甘肅涼州的莊浪滿兵。實事求是的說,涼州滿城地處軍事要沖,再加上所在偏遠,較少受到內地旗人腐化風氣的影響,在乾隆朝的歷次戰爭中都是主力中的主力,戰斗力很高,僅次于索倫兵。

  巴奇納他們這次攜帶的武器除了每人配備的短刀、刺虎槍和132磅的重弓外,還有十支品質上佳的蒙古花交槍。這種槍長度為三尺七寸,重八斤,裝藥兩錢,鐵子重4.7錢。雖說二人抬的射程更遠,殺傷力也更大,可其長度超過了兩米,不便攜帶。

  冬季的天山北麓白雪皚皚,山勢高低起伏,雪山森林、河道峽谷相互交織,人跡罕至,極為難行。雖然有熟悉地形的阿林保帶領,前鋒營的士兵也走慣了山路,可兩百多里的路程還是溜溜走了五天,到了第六天中午才來到了已經結冰的碧流河邊。只要過了這條河,進入東面的山谷,再走四十里就能到石城子了。

  與此同時,在離此四十里外的天山北坡上,趙新和范統、江藩三人騎著馬,緩緩走上了一座高崗。放眼望去,蒼茫而遼闊的山河盡收眼底,遠處是如同鏡子般冰凍的河流,腳下是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深壑大溝。

  趙新跳下馬,將韁繩甩給隨行的警衛,信步走進了那片只剩殘垣斷壁的廢墟里。范統和江藩二人不明其意,也只得下馬跟了上去,就見趙新低著頭在廢墟的雪地上撥拉了一會,俯身撿起一物。范統走上前看去,發現是一塊殘破的陶土瓦當;中間是兩條雙十字線,將圓面等分成了四塊,每一塊里是一個邊緣內卷的紋飾,紋路清晰可辨。

  “瓦當?”

  “對。漢代的云紋瓦當。”趙新說罷,隨手遞給了范統。

  一旁的江藩端詳了片刻,又拿在手里掂了惦,贊同道:“的確是漢瓦,這東西拿回去找人雕個硯臺,也算是文房之妙趣。”

  范統對文玩一竅不通,詫異道:“這玩意也能當硯臺?我只聽說過用秦磚做硯臺的。”

  江藩解釋道:“秦漢的瓦當材質細密,用料考究,已近于澄泥。拿來做硯質堅而澤,貯水幾日不枯,乃硯材中不可多得之上品。某早年在京城一官員家中,曾見過一方用長樂未央瓦雕的硯臺,堪稱絕品。”

  范統恍然大悟狀,笑著道:“往后得跟子屏先生多學學,我對這些真是一竅不通。”

  江藩下意識的伸手捋胡子,等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從軍后便把胡子剃了。哎!北海軍就這點不好,即便是軍官也不讓留胡子。

  “小范,”趙新抬手用馬鞭掃了一下,說道:“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哪兒?”范統一臉茫然,四下看了看,心說荒山野嶺的,我特么哪知道。

  趙新這些日子一直忙于處理滿清遺留下來的屯田事務,不是調閱檔案,就是讓后勤部的人員下去調查耕地情況,晚上回來還要開會討論。好不容易諸事底定,也準備要走了,可今天一大早不知中了什么邪,非要拉著自己和江藩跑到了六十里外的這片山崗,說是一起散散心。原本他還叫了劉勝,可大劉因為臨時有事,就沒來。

  北海軍自從拿下古城、鎮西府和哈密后,三地所有的兵屯、犯屯和戶屯自然就要接管。六萬多畝的耕地面積可不是小數,如何管理這些耕地和勞動力,將關系到西線部隊來年的口糧,以及未來天山南北的土地制度;再者就是北海軍既然接管了數萬畝屯田,那么開春后的種子、損壞農具的修理和更換就都要管;此外新的納租標準也要定下來。

  劉勝和范統這兩個多月一直忙于軍事部署、部隊訓練和戰俘管理,根本顧不上屯田的事;可當趙新了解情況后,認為事關重大,不能耽誤。趁著時間還充裕,他便指揮后勤的人,用了幾天時間把這事理出個頭緒,制定開春后的方案,這樣即使自己走了也能按部就班。

  所謂的“兵屯”顧名思義就是由綠營兵開墾的土地,滿清將來自陜甘諸提鎮那些擅于耕種的綠營兵按百名分為一屯,每家撥地二十一畝,屯上設營。再有就是“犯屯”,也就是由流放犯組成的屯墾形式,也被編入了綠營屯墾下。

  以上兩種的土地都屬于官營,只有使用權,沒有產權,而且每年產出要全部上繳。由于過去滿清制定的標準實在太高,使得不管是屯兵還是遣犯,生活都十分貧困,而且后者更甚。

  比如對屯兵來說,細糧繳納在十五石以上的,賞一個月鹽菜銀(一兩);納細糧二十五石以上的,賞兩個月鹽菜銀。可如果納細糧在十二石以上,不到十五石的話,不賞不罰;納細糧不到十二石,不光屯兵要受罰,統轄的屯官、營官一起跟著挨罰。

  而對遣犯的標準是,納細糧六石六斗,每日口糧加白面半斤;納細糧十石,每日加給白面一斤;納細糧在四石以上,六石一下,不賞不罰,納細糧不到四石者,重責。遣犯屯田的標準之所以比屯兵低,主要是牲畜和農具都不足,再有就是勞動力數量不夠。

  別看滿清說的冠冕堂皇,又是鹽菜銀又是白面的,可當趙新帶著幾名參謀調閱并統計了奇臺縣屯田的田畝賬冊后發現,在一般情況下,屯兵和遣犯要達到不賞不罰的納糧標準已經是很不容易,想要達到獲賞的標準更是難。

  自乾隆二十五年到乾隆五十七年的32年時間里,屯兵屯田只有八年的納糧數在十五石以上,占25%;納糧在十二石以上不獎不罰的有十年,約占37.5%;納糧不足十二石的及格標準是十四年,占了%。

  而遣犯的數據則更差。新疆東路的遣犯屯田歷史是三十年,這其中僅有五年的納糧標準超過了達六石六,得到了日加給白面半斤的獎賞,占16.7%;納糧在四石以上,不賞不罰的共有二十一年,占70%;納糧不及四石且受到重責的,共有四年,占了13.3%;至于納糧達到十石的,則是一年都沒有。

  因為兵屯和犯屯的納糧標準完不成,統轄營官和管屯官都要受到處罰,于是為了不挨罰,各級屯田官就得逼著下頭多開耕地,而且還不能計入田畝賬冊,由此耕作之艱辛難以言表。當然了,如果趕上災荒年份,就算玩了命的多耕地,照樣完不成。

  說到生活艱辛,由于屯兵每個月還有一兩多的餉銀,再加上新疆東路的糧價極低——市斛一石僅索錢三錢,所以雖然生活貧苦,但也能吃飽飯。可那些遣犯就不同了,他們雖然屯兵共同從事耕種,但一個大子的錢也拿不到,官府還不管口糧,只能依靠屯兵的殘羹剩飯活命,生活極為悲慘,逃亡事件時有發生。

  西線司令部的人曾救助過一個半瘋半癲的家伙,后來才得知此人是個流放犯,三年前因販賣私鹽被發配至此。先是老婆病死了,留下一個五歲大的女兒,之后為了完成耕作任務,他根本顧不上孩子,只能在耕種時將其放在附近的林子里,任其嗷嗷呻吟,沒幾天,那孩子就被狼叼走了,男人也瘋了。

  做完了這些統計,趙新大致明白了清代流放新疆的普通人境遇有多悲慘。在他的直觀印象里,原以為流放犯來這里都是要當兵戍邊或是放羊。

  拿到調查數據后,趙新覺得土地所有制照葫蘆畫瓢就行,關鍵是要給屯戶們一個合理的納租額,能讓他們安心種地。再有就是遣犯的情況要重新做甄別,像那些忤逆、搶劫、窩盜、迷拐、偷墳掘墓、謀殺、越獄、乃至貪腐的,是罪犯要繼續接受勞動改造,冤枉的就得轉成跟兵屯一個待遇才行。

  此外除了上述問題,還有一個讓趙新頭疼的屯田群體--“戶屯”。這種耕種形式設立于乾隆二十七年,勞動人手來源不一,情況復雜。其中有來自甘肅各地的流民、佃農,有來此尋找生計的“傭工藝業之人”和小商販,也有就是綠營眷兵的分戶子弟,再有就是內地的一些豪強大族,以及當地發案被株連者、內附的邊民等。

  戶屯的耕地一開始也是官營,每戶給官田三十畝,但只要耕種滿五年,就可以“升科”--也就是要向官府繳納賦稅,同時官田轉為私田。此外這部分人的農具和牲畜不是由官府撥付,而是貸給使用,生計充裕之后要交還,損耗自行承擔。

  這部分耕地雖然數量不大,但也不能輕視,所有權怎么收、如何收,趙新還拿不定主意。關鍵是這年月的新疆地廣人稀,沒開墾的荒地實在多了去。要是為了這點地收回所有權,在整個新疆還沒拿下之前,傳出去對北海軍的名聲不好;可要不收回,留這么個尾巴以后也是個麻煩。

  趙新經過和范統、江藩以及后勤人員多次開會討論,最終制定的方案如下:

  一、西線司令部設立農墾部,暫由參謀長江藩作為總負責人,相關人員可從后勤部抽調,也可從民間招募。農墾部將統籌整個新疆東路全部農田水利事務,包括種子、新農具、牲畜的發放和維修也歸由屯墾部負責。私有土地的贖買也暫時劃歸屯墾部辦理。

  二、從1794年開始,兵屯的細糧繳納標準降為十石--也就是1200斤,多余部分歸屯戶所有。達到這一標準的,每戶發五十北海元的補貼。此外屯兵的餉銀從原來的每年三十兩八錢--折合154北海元,調整到200北海元;養馬戶則從原來的四十一兩五錢--即207.5元,調整為260元。調增部分的目的主要是為了改善生活,讓其不必再為鹽菜開支而煩惱。

  三、遣犯的細糧納糧標準降為3.5石--也就是420斤,完成者每戶發三十元補貼,多余部分同上。此外遣犯也要發放一定的生活補助用于改善生活,每年的標準是一百北海元,不過這部分錢要由農墾部設立單獨賬戶監管,遣犯要用的時候得填單子申請審批(否則前腳拿了錢,后腳就跑回關內了。)

  四、對于“戶屯”的問題,由農墾部協議購回所有權,但不得強制贖買。地價參照當地耕地交易市價上浮20%。在戶屯的納糧標準上,繼續執行滿清時代的標準,也就是每畝納糧八升,三十畝地就是2.4石。此外每年八月內全額繳納的,發10塊北海元補貼;九月內全額繳納者,發5元補貼;十月內全額繳納者,發兩元補貼;十一和十二月內才全額完成的,沒有補貼。

  當方案的消息傳出后,首先得知的是奇臺地區的兵屯戶和犯屯戶。各家一直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很多人干脆沖著靖遠城的方向磕頭,都說以后的日子算是好過了!

  趙新相信,只要按照這個方案堅持不懈的執行,西線部隊以后的軍糧問題就不用再擔心了。而且隨著新疆東路糧食產量的提升,科布多地區的糧食供應也能滿足。

  當處理完了屯田的事,已經頭昏腦脹的趙新這才想起奇臺南部還有個風景名勝——江布拉克,附近還有個古城遺址。自己難得來趟天山,離開前總得瞅一眼才不虛此行。

  秋天的美景肯定是沒工夫看了,不過他曾聽人說那里冬天風景也不錯,于是他就叫上了范統和江藩,帶著一個排的警衛,一大早跑了過來。

  刪了好多。寫著寫著就覺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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