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五十四章 紙幣的前提是匯通天下
  趙新郁悶了。

  他倒不是缺銀子,前不久北海鎮剛發了一次十年期公債,關內的晉商、鹽商和十三行都偷偷買了不少。更不要說在西拉河東邊那片山的幾個山洞里,他還存了不少千足銀錠。

  他郁悶的是剛鼓起來的錢包眼瞅著就迅速癟下去的感覺,不爽!

  原本這次會議目的是想總結一下過去,談談現狀,著眼未來。結果現在成了秋風會,所有部門都伸手要錢。

  之前他一直呆在遼東前線,大家逮不著他,等回來又是和阿妙的喜事只能暫時放過他,然后就是中秋過節。總之,趙新給委員會眾人留出了足夠的準備時間,都想好了怎么用最合理的理由要錢。肉雖然挺多,可狼也多啊,時不我待!

  連于德利那老頭也在報告里提出,要在登州和青州各建一座考試院,明年的科舉和考前培訓改在那里;另外行政學校也要在膠東開設分校,直接在當地培養民政人才。

  北海鎮的第二次新科舉在今年的中秋節前又辦了一次,來的人比去年足足多了三倍。要知道北海軍今年在山東也是大打出手,一舉拿下了萊州府、青州府和武定府的大部,其中青州府更是自古以來的文教之地。劉墉的老家諸城就在青州府的南部。

  改朝換代的勢頭愈發明顯,讓很多處于觀望狀態的縉紳坐不住了,于是偷偷派遣家仆前往登州打聽消息。當他們得知去年北海鎮將241名考生不分童生秀才全部錄取,而且還培訓一年就能當官,頓時就炸了鍋。

  朝廷快要完蛋了,四年一次的科舉也就沒了意義,更不要說明年那個所謂的「恩科」了。誰知道明年嘉慶還在不在紫禁城里?

  趙王為什么要年年開科舉,明顯是手下缺人啊!現在不上趕著,萬一等人家進京坐穩龍庭,一道圣旨改回四年一科,那就虧大了!用種地農民的話說,吃屎要趁早,否則連熱乎的都趕不上。

  參加考試人數的暴增固然是好事,讓汪中和段玉裁等舊式文人興奮不已;但于德利身為教育委員會的負責人,深知再這么每年坐船渡海可不行,萬一海上遇險,幾百號讀書人就得見龍王,影響會非常惡劣。

  話說委員會的眾人都叭叭的匯報完了,趙新也估算出了他們明年預算要增加的數字,差不多在1000萬到1200萬之間。行吧,好歹自己還能留一半。

  「我提個問題。咱們為什么不發行紙幣?」

  眾人聞聲一看,原來是吉林水庫項目的負責人楊毅。他在去年作為列席成員參加了北海鎮的政體討論會,今年春節后的例行會上獲得委員會全票通過,轉正了。

  這位今年45歲,中級水利工程師,來之前曾在北方某水利工程設計公司擔任副總。因為和單位內某位年輕靚麗的女性談工作談到了床上,結果丟了工作。

  說起來也好笑,楊副總當時被對方的男朋友差點堵在屋里,結果慌不擇路,沒穿衣服裹著個被單,順著臥室陽臺外面的水管就往下爬,那女的還從陽臺往外扔他的衣服。得虧是三樓,還是老式樓房,這要換成高層板樓,楊副總就只能變成高空墜物了。

  然而也正因為是老小區,楊毅剛從陽臺翻出來就被人注意到了,隨著吃瓜群眾的不斷加入,很快就有人通過自媒體把這一幕傳到了網上。于是他出名了,社死了,老婆跟他離婚了,凈身出戶的他被單位開除了。再然后,他就被趙新連蒙帶騙的忽悠了過來。

  外東北河流眾多,一到夏季暴雨期就會泛濫,還有就是農田灌溉的問題,沒個專門的水利行業人士還真不行。比如渠道取水樞紐、灌溉渠道系統怎么修?防洪排水系統怎么建?河道洪水的設計標準是多少?水庫該怎么搞?

  然而這位搞水利工程是大拿,可在金融一道上卻是個棒槌。楊毅的

  問題其實憋了好久,他之前失業在家沒事的時候上網打發時間,那些穿越到古代當了皇帝的家伙們動不動就搞紙幣,于是財政問題迎刃而解。

  趙新搖搖頭道:「搞不了。或者說目前不具備發紙幣的條件。」

  楊毅追問道:「為什么?」

  我擦,這讓趙新怎么解釋?這種事根本不是三兩句就能說清楚的。他想了想道:「楊工,紙幣的發行是要建立在銀行券基礎上的,而銀行券制度是要建立在產權制度的基礎上。如今關內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集權思想,財產歸屬權不明確,銀行券也搞不起來。我這么解釋你能明白嗎?」

  劉錚這時好奇的問道:「什么是銀行券?」

  「本票、匯票、支票。」

  劉錚點點頭,脫口而出道:「山西人的票號。」他這兩年在庫倫經常跟晉商團體打交道,所以馬上就想到了。

  趙新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說道:「票號只是銀行券的雛形,也可以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非正式紙幣。行話叫私帖。」

  于德利這時道:「趙新,咱們這些人里,最懂經濟的就是你,現在時間還早,給大伙說說。對這些事我也是不太明白。」

  「是啊!說說。」敲邊鼓的是周衛國。

  這位一聽「產權」二字,立刻兩眼放光,馬上就想到了前年開會時自己提出的公民權問題。當時他剛一開頭,就被于德利和劉錚聯手以條件不成熟給頂了回去,搞的很是尷尬。如今趙新提到產權,那可是公民權得以實現的物質基礎。

  趙新看到周衛國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于是起身將角落的一塊白板拉了過來,拿油筆在上面寫了「票號」、「信用」、「產權」三個詞。

  「這年月想成立一家票號,先要有雄厚實力的商號,接下來還要有遍布全國的商業網點,由此才能從商業信用進化到貨幣信用。有了貨幣信用還得有國家信用托底,比如幫政府收繳稅費,墊付款項,票號才會壯大,做什么生意也不如跟政府做生意體量大。回過來再說晉商票號,為什么第一家敢說「匯通天下」的日升昌票號要到二十多年后才創立?就是因為雷家的顏料莊發展到那時候才將網點鋪設到了全國,雷履泰才有這個底氣。晉商票號之所以壯大不就是幫著清政府收繳墊付賠款么,胡雪巖的阜康錢莊也是幫著左宗棠借錢才發展起來的么。」

  劉思婷插話道:「可咱們北海銀號就不需要這個過程。」

  趙新點頭道:「咱們的情況不一樣啊。早期的移民們本質上都是長工,咱們的所有制度都要強制服從,要不然就得不到五十畝地。北海銀號剛成立那會兒,我跟老陳一起去工廠視察,工人不明白為什么薪水要從銀號領,而不是由咱們直接發。當時他們私下都在說是多此一舉。

  你們當時都以為我是想開銀行賺錢,其實那會能賺什么錢啊,賠錢才是真的。可我就是要通過這樣建立信用體系,到了如今,十幾萬北海軍的薪水都要從北海銀號領,老百姓交稅要去銀號交,每年收糧也是在賬戶上劃撥,大家都覺得挺好,這說明我們的商業信用已經初步建立了。」

  楊毅這時候問道:「那究竟咱們什么時候才能發行紙幣?」

  「其實咱們在外東北兩年前就可以推出紙幣,問題是咱們治下的人口太少,體量不夠,就算搞紙幣也不解決問題,必須著眼全國。」

  趙新用筆敲著白板上的字繼續道:「商號,咱們已經有了;影響力,相信去過安平港的人都能看到;政府信用不用說了,北海銀號是我們自己的。關鍵是要建立全國性的商業網絡。這些都具備了,我們就可以順勢推出銀行券。而要做到匯通天下,還要有集中清算的能力,占領大比例份額的票據市場,到那時才可以考慮發行紙幣

  。」

  他今天只是泛泛而談,實際操作遠比說的要復雜,而且發行紙幣最大的問題就是濫用政府信用帶來的貶值,無法避免。如今關內各地用著銀子銅錢都物價猛漲,這要冒然推出紙幣,只要貶值,老百姓肯定重新轉向銅錢和銀子,由此帶來惡性循環。

  歷史上的宋金元明朝廷發行了各種紙幣,交子、錢引、會子、寶鈔、交鈔、中統鈔等等,全都是以政府信用作為價值保證。可是封建王朝的政府信用卻又是最不能信任的,一旦發生戰爭或是發生災荒,為了緩解財政不足必定超發,各種紙幣最終都成了擦屁股紙。等到了「一條鞭法」實行后,白銀成了唯一具有充分貨幣職能的貨幣,古代中國的信用紙幣就已經玩不下去了。

  下午的會結束后,陳青松叫住了正要出門的趙新,說道:「雖然我不太懂金融,可你想建立全國性的商業網絡和清算中心,相關人員得提前準備好。你看是不是從咱們那邊找兩個專業人士過來?」

  趙新道:「找人的事不急。你忘了,咱們手底下有一幫最適合從事銀行業的人。」

  陳青松愣了一下,隨即一拍腦門道:「嘿!我這腦子,忙糊涂了。」

  猶太人,這是在北海鎮里被很多人忽略,卻又被趙新隨時關注的一群人。

  當年趙新拿下葉尼塞斯克后,當地的猶太人團體主動請求依附,原因就是不想再顛沛流離。而等趙新頒布了取消酒類包稅制的布告,并禁止猶太人從事高利貸行業后,西伯利亞的猶太團體迅速分裂。一部分人在第二年春天回到了沙俄治下,另一部分人則去了趙新給他們劃定的下烏金斯克和圖倫地區。

  如今四年時間過去了,北海鎮治下的猶太人口已經從六千多人增長到了一萬多人。從前年開始,民政方面通過土地置換和免稅期延長的方式,又將四千多猶太人從西伯利亞遷出,分別安置在了從鯨魚鎮到伯力的各個村鎮。

  而趙新的下一步計劃是等剛收復的遼東地區局勢穩定下來,繼續把西伯利亞的猶太人往外遷。之所以要這么做,其實用四個字就能概括,化夷為夏。

  古代中國雖然各族混雜,風俗語言各有不同,但在禮的層面上卻能彼此認同。不管是哪的人,只要認同中華文明的「禮」并遵守,那就是華夏。比如宋代的開封猶太人、明代的色目人、甚至是滿清的俄羅斯佐領。

  如今北海鎮治下的猶太人每個人都要起個中文名字,就算一句話都不會說也得有;適齡兒童必須要進學校學習中文,沒得商量。

  此外猶太人喜歡聚集在一起祈禱,根據猶太教律法,成年男人一天必須由10人以上聚集在一起祈禱三次。理論上猶太人可以在除了不潔的地方以外的任何地方祈禱,可只要生活安定下來,誰不想有個教堂呢?為此民政特意在伯力和鯨魚鎮蓋了兩座雕梁畫棟的四合院,將其作為猶太人的教堂。

  至于房間里的布局,則是根據拉比的建議。其實猶太教堂的內部不需要像天主教或東正教一樣,滿屋子都是偶像或者畫像;有個誦讀摩西五經時用的大臺子,有個長明的七燭臺,再有個小講臺和坐席就足夠了。

  這種事急不得,滿清的俄羅斯佐領即便是以俘虜身份被強制改造,天天生活在北京城的旗人圈子里,感受著漢滿融合的民間文化,還要經歷上百年的時間才會「脫胎換骨」。

  陳青松之所以會忽略猶太人的事,就是因為之前他和趙新定下的策略;即在猶太人群體熟練掌握中文之前,不讓他們涉足金融業。

  趙新的想法是四年時間過去了,現在應該可以從猶太人群體里挑選一批普通話熟練的人,進行前期準備,以便實現「匯通天下」的目標。

  在他的計劃里,未來北海鎮的銀行業不光要有猶太人,晉商和江南錢莊的

  人都得拉進來。內部制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這些人已經用一兩百年的時間建立了遍布全國的商業網絡,不用就太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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