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五十五章 李內斯的新生活
  金秋八月的清晨,在距離富爾丹城一百多公里的興凱湖二村內,村長朱大貴家的大公雞抖了抖如同彩霞一般靚麗的羽毛,昂首挺胸,高貴的如同一只鳳凰,伸長脖子,一嗓子「喔喔喔」就吼了出去。

  片刻之后,各家院子里的公雞如同接到指令一般,都開始了報曉。于是懷揣著夢想的人們紛紛從炕上爬了起來,整個村子如同一架磨合良好的機器,又開始了新一天的運轉。

  母雞咯咯噠的叫著,在窩里產下散發著溫熱的雞蛋;豬圈里的肥豬哼哼唧唧,搖頭晃腦的吃著剛出鍋的豬食;母牛的***飽脹,小牛犢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羊的咩咩聲此起彼伏,催促著主人趕緊給它們送草來。

  村外的原野上,淡黃色的海洋一望無際,沉甸甸的麥穗隨著涼爽的風輕輕擺動,在晨光下閃爍著即將成熟的光芒。又一個收獲的季節就要到了。

  五十多歲的猶太人李內斯聽見第一聲雞叫就從炕上爬起來了,他從水缸里舀了兩瓢水漱了口,洗了把臉,等兒子孫子都起床完成洗漱,一家人便開始了晨間禱告。

  「感謝你,永生之主宰,因你仁慈的返還我的靈魂......」

  跟歐洲那些猶太人每天所做的禱告詞不同,北海鎮治下的猶太人在每天三次的禱告里都添加了對趙新的贊美,這也是圖倫地區各拉比經過開會討論確定下來的。由此可見,北海鎮的收留和不歧視,令猶太人群體極為感激。

  用了二十多分鐘做完禱告,李家人這才吃早飯,隨后就是每天大同小異的忙碌。男人們照料牲口、鍘草料、整理農具;女人們喂雞、洗衣服、收拾屋子;幾個孩子則是背上書包,顛顛兒的去上學。

  跟村里的其他家一樣,李家除了三間正房和兩間廂房,還有個籃球場大的院子。有塊菜地,有個牲口棚,養著一匹馬、七八只羊、十幾只雞。因為猶太人有不吃豬肉的傳統,所以原本預留豬圈的位置變成了羊圈。

  身為俄裔猶太人,李內斯其實是姓「Volodarsky」。只不過剛到圖倫那會兒,按要求所有猶太人都得起個中文名,負責人口登記的民政辦事員懂點俄語,于是大筆一揮,沃洛達爾斯基家的男女老少就都姓了李,而他的長孫亞伯拉罕很快也被學校的老師改名為李伯罕。

  李內斯在院子里忙活了一陣,親自喂了馬,又喝了兩杯茶,然后就出了門,開始了每天例行巡視自家五十畝地的時間段。

  「他李大爺,恁這是又去地里,早飯吃嗎類?」隔壁院的鄰居正好也出來,隨口打著招呼。

  「嗯嗯,木事兒,瞅瞅麥子。」因為二村的村民里有不少河南人,于是李內斯所掌握的那點兒普通話里也帶上了不少河南方言。

  來興凱湖二村的日子已經快兩年了,李內斯從一開始的謹小慎微,到現在終于敢挺起胸膛過日子,離不開村民們的熱情。

  剛來的時候,他家每天早中晚的祈禱都要關緊門窗,生怕隔壁聽見。得虧民政上的人提前跟村長朱大貴講了一些猶太人的習俗,朱大貴又跟村民們打了招呼,否則準保有人以為李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后腳就會去治安警所報告。

  和李內斯家一起從圖倫地區搬來的,還有另外十幾戶猶太家庭。當時他們到圖倫定居也就才半年,分給他們的一百畝地只開墾出一小半。因為是生地,打下的糧食都不夠吃到春天。

  自從趙新頒布了禁止從事高利貸行業的命令后,留下來猶太人的幾乎都是一貧如洗的農民。他們懷著忐忑不安,走過了漫長的遷徙之路前往趙新給他們劃出的指定之地;除了家人和伙伴,他們幾乎一無所有。等到了目的地,他們靠著唱歌、跳舞和瞎鬧,在陌生的土地上開墾耕種。

  雖然寒冷、病痛和自然災害會不時的困擾侵襲猶

  太定居者,可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那位「高貴的王」居然無償發給他們農具、牲畜,而且還免費提供種子。

  然而就快入冬的時候,民政派來的駐村官員卻發了布告,通知將會有部分家庭再次搬遷,李內斯家榜上有名。

  此舉在猶太人群體中引發軒然大波。雖然布告上說新的安置地要比西伯利亞好,可很多人并不相信。他們以為北海鎮跟沙俄一樣不守信用,表面上說的好聽,實際則要驅逐他們去更加荒涼偏僻的地方。但其實北海鎮的目的是想打破猶太群體抱團居住的習慣,先將一部分人分散安置到漢人村落里去,看看效果如何,以便實現「化夷為夏」的目標。

  猶太人雖然選出代表交涉,可民政官員的態度油鹽不進,說破嘴皮子都沒用。作為從波蘭被迫遷徙到烏克蘭,又從烏克蘭被迫來到西伯利亞的猶太人過去被沙俄官員欺壓慣了,于是再度選擇了低頭。

  李內斯一家含淚告別了親戚朋友,帶著一堆破爛家當,再度踏上了未知的遷徙之旅。不過當他們做牛車坐船又坐馬車的來到了興凱湖二村時,立刻就被一望無際的田野和村子里一排排的青磚大瓦房所震撼。

  迎接他們的朱村長非常很熱情,其他村民們則是好奇的打量著這些五官深邃、鼻頭高挺,而且長得還特別白的新鄰居。一些婦女看向猶太小孩和小姑娘的目光中更是帶著憐惜,心說長的可真白咧,比自家的黑小子黑丫頭可俊多了。

  安定下來后,十幾戶猶太人家庭這才知道分給自己的地從一百畝縮小成了五十畝,不過他們覺得還是賺了。這里比西伯利亞要暖和不少,再說耕地都是現成的,連引水渠都提前修好了,更不要說還有讓人瞠目結舌的拖拉機幫著犁地和收割。

  突如其來的幸福讓李內斯覺得來到了天堂,可長年的顛沛流離又讓他生怕一切都是夢,醒了,依舊是被人歧視驅趕的悲催生活。

  說起猶太人被歐洲各國鄙視欺負的歷史,其實最早要追溯到基督教發展的早期。公元四世紀晚期,隨著新約圣經的確立,猶太人就成了戴罪之人。

  雖然早期基督教創建者甚至耶穌本人都是猶太人,但是基于新約四大福音書的言論,基督教反猶主義也構建了猶太集體特征,「殺神」在某種程度上成了猶太人的一種身份特征,每個猶太人只要一出生就背負上了「原罪」。

  在第一次十字軍東征時,由貧民組成的十字軍一開始并沒去攻打被異教徒占領的圣地,而是率先向歐洲的猶太人開戰。他們有一個可笑的邏輯:既然教皇號召咱們打敗異教徒,消滅上帝的敵人,那么圣經里早都說了,猶太人就是異教徒,清除他們能起起到同樣的效果。管他是窮人還是富人,干掉就能贖罪進入天國。大家一起抄家伙上吧!

  也就是從這一天開始,延續千年的歐洲反猶運動開始了。自此之后,西歐大規模迫害猶太人的行動愈演愈烈,猶太人不管是在現實還是文學作品里,都被刻畫成了魔鬼的門徒。一個邪惡而低賤的種族,一切壓迫都是應得的。

  后世很多人都從影視作品里看過二戰時對猶太人設置隔離區,胸前要佩戴黃色的六芒星。殊不知歐洲從十六十七世紀就已經這樣做了,穿特定的衣服、佩戴特殊標志、高墻環繞、門口還有基督徒站崗;沒有許可,不能在城市中到處走動。

  也許有人會說,猶太人可以改變信仰嘛。抱歉,基督教會不接受猶太人改變信仰皈依,所以他們只能遵循原有的信仰,抱團取暖,求得心靈上的慰藉。

  其實在中國的歷史上,自南宋以來在浙江的寧波和紹興地區也有這樣一個背負著「原罪」的群體,一直延續到清末才獲得解放。

  他們世代從事賤業,不能讀書,不能種地,不能經商,有錢也不能住好房子,不能隨意遷徙,甚至

  連昂首闊步走路和大聲說話都不行。此外他們在穿著打扮上也有要求,以便能從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來。這個群體就是浙東惰民。

  根據顧炎武在《日知錄》中的記載,惰民的祖上是南宋將領焦光瓚的部曲,因為叛宋投金而被貶,從此近千年而不能抬頭。

  回過頭再說猶太人,因為他們經常被歐洲各國家驅逐,于是也就成了沒有國家的人。而他們之所以會被驅逐,那是因為中世紀的歐洲是以貴族分封采邑為主要形式的封建等級社會,外來者是沒有資格擁有土地的。沒有安身立命根本的猶太人只得棲身于城市,從事各種手工業和放貸業務。

  李內斯家祖上在波蘭的時候就是開玻璃作坊的,后來生意做大了才轉向放貸業。

  圍著自家五十畝地轉了一圈,驅散了十幾只鳥,又搓了個麥穗嘗了嘗,李內斯感覺差不多了,收割怕是就在這幾天,一會兒回家得讓倆兒子再把鐮刀都檢查一遍,下午帶著石碌軸和馬過來趕緊打麥場。

  自從來了興凱湖二村,十幾戶猶太人雖然堅守著傳統,可生活習慣上卻在不自覺的發生改變。最明顯的例子就是火炕和年節。

  李家人之前都是睡床,在寒冷的西伯利亞也一樣。去年冬天,安頓下來的李內斯帶著老婆烤制的面包以及普通話說的結結巴巴卻也能簡單交流的長孫李伯罕,去村長朱大貴家表示感謝,結果發現朱家的「床」居然不是木頭做的,等一上炕,發現還挺熱乎。這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極大興趣,并開始詢問細節。

  李內斯回家算計了半宿的人工費和材料費,到了第二天吃早飯的時候就跟家里人宣布,等來年開春天暖和了,學著中國人把木床換成火炕。

  他老婆李菲吉、大兒子李科夫(雅科夫)和小兒子李格里(格里高利)聽完后都是一臉茫然,心想床底下燒火簡直是天方夜譚,那是燒床還是燒人啊!等聽了老頭的解釋,這才恍然大悟。

  跟中國人相比,猶太人的節日也挺多的。什么猶太新年、逾越節、結茅節、燈節、普爾節等等,林林總總不下十種,可哪一個節日都沒有中國人的三節熱鬧。

  尤其是春節,除了熱鬧的煙花和鞭炮、還有各種大集、秧歌、唱戲的,簡直讓人目不暇接,看花了眼。此外中國人對于祖先的信仰和尊崇之隆重,也讓初次見識春節氛圍的猶太人深深驚訝。他們當然不懂什么叫「慎終追遠,民德歸厚」,不過也感受到了中國人對于血緣和家族傳承的情感。

  大年三十那天的中午,李內斯一家接到邀請,和其他十幾戶猶太家庭一起,來到二村的村委會大院內參加全村的「團圓宴」。

  雖說興凱湖二村的居民從哪來的都有,而且還不都是一個姓的,可大家來到塞外抱團求生都不容易,于是朱大貴在五年前就別出心裁的發明了這么個活動。此外為了感謝「趙王爺」帶著大家脫離苦海,過上富足的日子,團圓宴在開始前,全體村民都要對著趙新的畫像行禮,還得表個忠心啥的。

  誰知這事傳開后,其他村子也跟著有樣學樣,如今興凱湖農墾區的二十多個行政村過年都這么干。

  趙新聽說后對此哭笑不得。雖然他讓民政傳達不要搞什么行禮表忠心,可底下的老百姓哪會聽啊,誰對他們好他們心里都有一本賬,于是這個「習俗」就被執拗的延續了下來。

  當一百多號猶太人茫然且不知所措的跟著村民們行過禮,朱大貴有講了幾句吉祥話后,宴會開始了。一道道琳瑯滿目的菜肴讓初到的猶太人眼睛都瞪圓了,撲鼻的香氣讓所有人都在瘋狂分泌口水。

  吃的也太好了!簡直比沙俄的貴族老爺吃的還好。

  二村的團圓宴是各家各戶出錢出力合辦的,如今家家都不缺糧不差錢,過年吃點好的真不叫事。考慮到猶太人

  初來乍到,所以就沒讓他們出錢。

  「等明年恁家打下莊稼賣給糧站,吃的不比俺家差。咱村家家都差不多。放心吧,好日子還在后頭!」朱大貴端著酒杯挨桌敬酒的時候,笑呵呵的向李內斯描述著未來。

  當時正跟雞腿較勁的李伯罕含糊不清的給家人做了翻譯,小口抿著酒的李內斯和家人聽了后都是不住的點頭感謝。

  等到了陽歷3月份,猶太人的逾越節到了,按照習俗要吃烤全羊。想著春節時那場豐盛的宴會,猶太人們便邀請村民一起參加,女人們做了加入雞蛋、白糖和松子的未發酵面包,再加上香氣撲鼻的烤羊,氣氛很是和睦融洽。

  直到這時,李內斯他們才覺得自己終于成了二村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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