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山海八荒錄 > 魔變
  渾厚的鐘聲在塔樓上響起,一只只潔白的鴿子撲扇著翅膀,從被玫瑰色的晨曦染紅了的教堂尖頂上飛出,在湛藍色的天空中劃過清亮的鳴叫聲。

  教堂的大鐵門轟然開啟,頭發花白的神甫領著一對男女走出教堂,早已在外等得不耐煩的賓客們齊齊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

  今天,是人類最偉大的法術師范德薩與精靈美女尤麗舉行婚禮的日子。早在半個月前,這樁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人類與精靈人的婚事,便已轟動了整個夜潭大陸。所有的魔法師、社會名流都主動參加了這次盛會,除了感謝范德薩長期以來四處消滅怪獸,為夜譚大陸做出的貢獻之外,這場跨種族的愛情也是吸引賓客們眼球的原因。

  清晨的陽光照在范德薩輪廓剛毅的臉上,他穿著金光閃閃的法師袍,龍行虎步,氣宇軒昂,手中挽著的不再是冰冷的月光法杖,而是美麗動人的新娘。

  “對于各位的光臨,鄙人感到萬分的榮幸。”

  范德薩微笑著向眾人彎腰致禮,左手隨意揮灑了幾下,雨點般的彩色水泡從他的指縫間紛紛飄落,頃刻之間,賓客們的腳邊鉆出一朵朵鮮艷絢麗的花朵,迎著朝陽怒放。黃褐色的土地變成了錦繡的彩毯,空氣中彌漫著沁人的芬芳。

  眾人紛紛鼓掌喝彩,新娘更是笑得燦爛若花,在賓客們的眼中,尤麗仿佛是個集天地靈秀為一身的精靈人,金色絲緞般的長發,藍寶石般清澈的眼睛,滑嫩的肌膚就像是雪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在燦爛的晨暉中透著美麗的粉色。

  只有這樣美麗的女子,才能配得上英雄般的偉大法師吧。

  “范德薩大法師,婚禮儀式是否可以開始了呢?”

  神甫恭敬地問道。

  范德薩掃了一眼周圍的賓客,目光停留在遠處:“再等一會吧。”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突然響起,由遠而近,一匹雪白的駿馬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

  馬背上趴伏著一個騎士裝束的男子,烏黑的長發無力地垂落,遮住了他的臉。蒼白修長的右手,兀自牢牢握住了腰間的寶劍。

  駿馬像一道白色的旋風,對準范德薩直沖而去,圍觀的人群驚叫著讓開一條通道,駿馬騰空躍起,瞬間逼到了范德薩的身前。

  尤麗失聲嬌呼起來,范德薩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注視著疾沖而來的駿馬,臉色微微一變。

  駿馬突然長嘶一聲,前蹄刨地,在范德薩身前驟然停下。馬背上的騎士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落在地,卻被范德薩搶先一步,將他扶起。

  騎士直起身,目光停留在范德薩的臉上,嘴角擠出一絲微弱的笑容:“總算來得及趕上你的婚禮,我的老朋友。”

  “蘭斯若,你怎么了?你的臉色很差,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范德薩眼中銳光一閃,沉聲喝道。

  周圍的賓客紛紛騷動起來,這個英俊的騎士,居然是夜譚大陸最負盛名的劍客,十年前和范德薩并肩作戰,剿滅了恐怖的吸髓魔族的蘭斯若。

  蘭斯若看了一眼周圍的賓客,語聲虛弱地道:“等你的婚禮舉行完畢之后,我們再詳談吧。”

  范德薩用力握了握蘭斯若冰涼的手,點點頭,對神甫道:“現在可以開始婚禮儀式了。”

  神甫手捧一碗清澈的圣水,將祝福的水珠灑在兩個新人的身上,尤麗忽然呻吟了一聲,秀眉微微蹙起。

  范德薩關切地看了一眼尤麗,后者低聲道:“圣水灑在身上,有點痛。”

  范德薩的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天色突然黯淡了下來,原本高懸在天空中的燦爛旭日,不知何時,被一塊黑影慢慢遮住。

  賓客們奇怪地仰頭看天,黑影仿佛是一個惡魔,正一口口地吞食著太陽,周圍越來越黑暗,一串發光的亮點在太陽的邊緣一閃而逝,整個太陽終于黑影完全淹沒,天地間已經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寂靜的黑暗中,范德薩只聽到蘭斯若低沉顫抖的聲音:“當未來的某個日子,當光明被黑暗吞噬,吸髓魔族,將在萬物的顫栗中,再一次君臨大地。”

  范德薩的手忽然變得冰冷無比。

  那是十年前,他和蘭斯若在吸髓魔族的巢穴中,所見到的魔族圣碑上的銘刻預言。

  天空中出現了一輪暗黑的月輪,在它的周圍散發著一圈淡紅色的妖異光環,直到一個時辰后,一縷耀眼的光芒沖破黑暗,太陽才重新出現在天空中。

  賓客們不安地議論著剛才古怪的一幕,人人的眼中充滿了莫明的恐懼。神甫手捧圣經,跪倒在地上喃喃祈禱。

  尤麗突然驚呼一聲,賓客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蘭斯若已經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蘭斯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寬大柔軟的床上,范德薩手執紅燭,坐在他的身邊,焦急而又關切地看著他。

  蘭斯若緩緩坐起身:“我,這是在哪里?”

  “我的朋友,當然是我的家了。”

  范德薩用力擁抱了一下蘭斯若,激動地道:“見到你真是太高興了。”

  蘭斯若打量著四周,目光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桃木雕花的古典家具,墻上懸掛的油畫,壁爐內閃動的火光和噼啪作響的木柴聲,無不顯示著家的溫暖。

  “你終于找到了自己的歸宿,這比從前我們四處流浪,餐風露宿的深山荒野,要好得太多了。”

  蘭斯若撫摸著蓋在身上的華麗天鵝絨被褥,有些傷感地說道。

  “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到過改變嗎?”

  范德薩幽幽地道:“十年了,還沒有厭倦血與劍的戰斗嗎?”

  “是的,十年了。自從我們聯手消滅了吸髓魔族之后,已經十年沒有見面了。”

  蘭斯若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德薩,轉頭向窗外。天色漆黑,夜風從半敞開的窗戶中闖入,白色的絲綢窗簾幽靈般地飛舞著。

  “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蘭斯若嘆了一口氣,慢慢拉開上衣的衣襟,在他的脖頸上,腫起了一排紫色的斑塊,就像是被野獸咬過后留下的牙印,顯得異常恐怖。

  “上個星期前它還是血紅色的,現在已經變成了紫色。”

  蘭斯若撫摸著脖頸,眼神中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范德薩身軀一震,緊緊盯著蘭斯若脖子上的斑塊:“你,你的意思是?”

  “吸髓魔族,十年前本來應該早已經滅絕的怪物,又出現了。”

  范德薩的嘴唇立刻變得毫無血色,顫抖著道:“蘭斯若,你,你能夠確定嗎?”

  “這樣的傷痕,除了吸髓魔族之外,還有什么怪物能夠留下呢?”

  蘭斯若面色慘然,苦笑了一聲道:“半個月前,我聽說夜譚大陸的南荒出現了一條噴火惡龍,殘暴兇猛,危害當地的居民。于是我只身前往那里,希望可以消滅火龍,正好也可以用它的內丹作為伱新婚的賀禮。誰料到,在半路上我突然遭到一個人類的襲擊,被他在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被人類襲擊?”

  范德薩皺了皺眉頭:“那個人類是什么樣子?”

  “外表和普通的人類并沒有什么不同,只是在它咬我的時候,眼睛變成了綠色。”

  “那它的皮膚?”

  “很厚實,雖然看上去和我們無異,但是摸上去就像是厚厚的牛皮。范德薩,你摸摸我的皮膚,現在它們也開始變厚了。”

  蘭斯若絕望地道:“被吸髓魔族咬過的人類,很快就會發生變異,成為新的吸髓魔族。綠色的眼睛,厚厚的充滿褶皺的皮膚,以及尖利突兀的牙齒,不久我就會變成這樣的怪物了。”

  “啪嗒”一聲,范德薩手中的燭臺滑落在地,燭火閃動了一下,便熄滅了。

  蘭斯若激動地叫道:“難道十年前我們沒有殺光那些吸髓魔族嗎?范德薩,你說過,只要殺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它們就無法再復活。就算光明被黑暗吞噬,這些怪物也無法獲得重生。可是為什么現在,它們又出現了?難道十年前,還有幾個幸存的吸髓怪物逃脫了我們的捕殺?”

  范德薩神色木然地看著蘭斯若,雙手顫抖著,青筋一根根爆出掌背。

  “我并不怕死。”

  蘭斯若痛苦地道:“在我變成吸髓魔族之前,我會結束自己的生命。可是其他的人類怎么辦?十年前,恐怖的吸髓魔族在夜譚大陸上橫行肆孽,被它們咬過的人類,都變成了和它們一樣的怪物。我真是難以想象,十年后的今天,吸髓魔族再次出現的時候,會造成怎樣悲慘恐怖的局面。”

  范德薩沉默了良久,才低聲道:“根據古老的法典記載,吸髓魔族是一種古老而邪惡的生物,具有奇異的再生能力。只要有一個沒有死,其他被殺的吸髓魔族就會慢慢復活。現在看來,記載是真實的了。我想十年前,我們并沒有消滅所有的吸髓魔族。”

  蘭斯若的眼神逐漸黯淡了下來,模糊的往事重新變得清晰。十年前,人類最杰出的一百個騎士和一百名魔法師,組建了一只浩浩蕩蕩的軍團,與吸髓魔族展開了血戰。那場戰斗血流成河,慘烈之極,他們殺死了上萬個吸髓魔族,以及變異成吸髓魔族的人類,而他們這兩百個人當中,只有他和范德薩僥幸活了下來。

  “范德薩,吸髓魔族的巢穴是你最后檢查的吧,難道真的沒有發現一個活著的吸髓怪物嗎?”

  范德薩沉默不語,蘭斯若歉然道:“對不起,老朋友,我不該這么懷疑你的能力,當時是我負責外圍的捕殺,也許是我的疏忽,讓某個吸髓魔族逃了出去。”

  范德薩長嘆了一聲:“先不要著急,蘭斯若,讓我好好想一想。”

  “沒有時間了!范德薩。今天黑影吞噬太陽,你也瞧見了。還記得魔族石碑上的預言吧,大量的吸髓魔族將會復活,殘害人類,將他們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惡魔。那個咬傷我的人類,想必也是吸髓魔族的犧牲品。”

  范德薩望著蘭斯若英俊的臉,忽然笑了笑:“十年了,你的脾氣還是一點沒有改變,永遠想著別人的安危,從來不顧及自己。”

  蘭斯若握緊了腰間的星輝寶劍,沉聲道:“我的劍也沒有改變,它和從前一樣的鋒利,一樣可以在臨死之前,殺光所有的吸髓魔族。依我看,復活的吸髓魔族現在并不多,趁它們沒有全部復活以前,將這些恐怖的怪物盡早鏟除!”

  范德薩緩步走到窗前,凝望著外面深沉的夜色,一輪殘月懸掛在清冷的天空中,閃動著微弱的寒光。

  “每逢月圓之夜,所有的吸髓魔族會相聚在魔族的巢穴中,這是它們的天性和傳統,還有七天,就是月圓之日了。”

  范德薩喃喃地道。

  蘭斯若點點頭,道:“所以我要立刻趕往它們的巢穴,范德薩,你,你現在有了妻子,還能像從前那樣無所顧慮地和我一起戰斗嗎?”

  范德薩的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他走到蘭斯若身邊,低聲道:“你跟我來,我的老朋友。”

  范德薩帶著蘭斯若走出房間,對面是他自己的臥室,范德薩輕輕推開門,尤麗正獨自一人睡在床上,她穿著淺藍色的絲綢睡衣,睡得很熟,清麗的臉上兀自掛著甜蜜的笑容,似乎沉浸在一個美夢當中。

  “真是一個惹人愛的純潔天使。”

  蘭斯若悄聲道:“我可真羨慕你啊,范德薩。”

  范德薩的眼神很復雜:“尤麗也很擔心你的情況,要和我一起為你守夜。我施了魔法,才讓她暫時睡去。”

  蘭斯若低嘆道:“范德薩,依我看,你不用跟我去吸髓魔族的巢穴了。你不像我,孤身一人,四處漂泊。你有一個美麗的妻子,有了自己溫暖的家,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去冒險了。”

  范德薩微微一笑,輕輕帶上房門,向屋外走去:“你的星輝寶劍依然鋒利,難道我的月光法杖就生銹了嗎?這十年多來,我時常懷念和你并肩作戰的日子。”

  屋外清冽的空氣讓蘭斯若精神一振,放眼望去,四周是黑黢黢的山林,樹木縱橫交錯,組成了一張巨網,地面上綻起了盤根接錯的樹根,和低矮刺人的荊棘。各種粗壯的大樹上纏繞著長須一般的藤蘿,樹干上密披了一層苔蘚,顯得極為幽靜深邃。

  范德薩的家,就孤獨地坐落在山林的懷抱中。

  蘭斯若的臉色突然變了,他望著遠方犬牙般參差的山谷,駭然道:“這里難道是?”

  范德薩面色陰沉地點了點頭,走到屋前一塊凸起的東西旁,用力擦去了上面厚厚的苔蘚和污泥,一塊刻滿了字的石碑出現在蘭斯若的眼前。

  “當未來的某個日子,當光明被黑暗吞噬,吸髓魔族,將在萬物的顫栗中,再一次君臨大地。”

  蘭斯若默念著石碑上的字跡,渾身因為震驚而不停地顫抖:“為什么,范德薩,為什么你的家,要建造在昔日吸髓魔族的巢穴中?”

  夜風吹過,樹枝劇烈地晃動著,發出妖異的嗚咽聲,蘭斯若仿佛又回到十年前那地獄般可怕的戰場,一雙雙冒著綠光的眼睛沖了上來,尖利的獠牙,丑陋的肌膚,鮮血飛濺,凄厲的嗷叫聲響徹天空。

  “早在十年前那一場血戰之后,我已經做好了再次戰斗的準備。”

  范德薩抬頭望著蒼穹中清寒的殘月,緩緩地道:“為了預防將來吸髓魔族有可能復活,所以我把我的新家設在這里。”

  “所以這次的月圓之夜。”

  “所有復活的吸髓魔族將會趕到這里。”

  范德薩打斷了蘭斯若的話,沉聲喝道:“那一天,就是我們徹底消滅它們的時候。”

  蘭斯若心神劇震,怔怔地看了范德薩半晌,才澀聲道:“你真是深思熟慮,高瞻遠矚啊,我的老朋友,沒想到十年前,你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范德薩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也沒有想到,這個最壞的打算居然應驗了。已經很晚了,蘭斯若,回房好好休息吧,讓我一個人在這里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方法可以治愈你的傷勢。”

  蘭斯若灑脫地笑了笑,笑容中卻有種說不出的悲哀。

  “有用嗎?范德薩?什么魔法,可以治愈被吸髓魔族咬過的人類呢?這是絕癥啊。”

  蘭斯若長長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影子,一步步向屋中走去。只留下范德薩孤獨地佇立在漆黑的山谷中,石像般沉默著。

  第二天凌晨,蘭斯若便匆匆起床,他的心情變得十分煩躁,在屋子內來回走動著,一遍遍拔出腰間的星輝寶劍,然后又插回劍鞘,重復著這樣毫無意義的舉動。

  低沉的敲門聲傳來,蘭斯若打開門,范德薩攜著尤麗出現在門口,他的臉色顯得很蒼白,眼窩深陷,顯然也沒有睡好。

  “你好,尤麗小姐。”

  蘭斯若行了一個騎士常用的躬身禮,道:“打擾了你們的婚禮,我非常過意不去,希望您能接受我最誠摯的歉意。”

  尤麗微笑著搖了搖頭,她的聲音清脆而悅耳,仿佛是夜鶯美妙的歌聲:“沒關系,蘭斯若騎士。您是我丈夫最好的朋友,能夠光臨我們的婚禮,我倍感榮幸。您的氣色好像不太好,身體好些了嗎?”

  “十年前,他可是壯得像一條巨龍。”

  范德薩用力擁抱了一下蘭斯若,聞到了他身上一股異常的氣味,那種近乎于野獸般的濃重體味。

  “該吃早餐了,我的朋友。”

  范德薩的眼中露出一抹憂色。

  餐廳設在屋頂的平頂天臺上,翠綠色的葡萄藤蔓爬滿了天臺,在清晨的陽光下鮮艷欲滴。典雅華麗的桃木餐桌上鋪了一張潔白的桌布,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三套銀制餐具,鮮花、美酒和水果堆滿了餐桌,主食的羊排被烤得金黃,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范德薩微笑道:“蘭斯若,嘗嘗尤麗的手藝吧,她烤的肉味道堪稱天下第一美味呢。”

  “瞧你說的。”

  尤麗嬌嗔了丈夫一眼,用一柄鑲滿鉆石的小刀切開羊肉,盛放在蘭斯若面前的銀盤中:“嘗嘗吧,蘭斯若騎士,范德薩說你最喜歡吃的就是烤肉呢。”

  蘭斯若起身稱謝后,拿起刀叉,雖然只是個很簡單的切肉動作,他的雙手卻顯得十分笨拙,刀叉交錯著叮當作響,蘭斯若的臉不自然地扭曲了一下,索性扔下刀叉,直接用手拿起一塊羊肉大嚼起來。

  陽光穿過茂密的葡萄枝葉,在蘭斯若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他突然皺了一下眉頭,俯身嘔吐起來。

  尤麗嬌呼一聲,關切地問道:“怎么啦?不合你的胃口嗎?”

  蘭斯若搖搖頭,捧著腹部澀聲道:“對不起,我的胃好像不大舒服。請問,有沒有生一點的羊排?”

  范德薩神色微變,道:“我差一點忘了,你喜歡半生的烤肉。尤麗,再為我們的朋友準備一份羊排,記住,三成熟就可以了。”

  尤麗迷惑地看了兩人一眼,匆匆走下天臺。蘭斯若面色蒼白地看著范德薩,輕輕拉開衣襟,脖子上面的紫色斑塊,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深褐色。

  “我的身體繼續在異化。”

  蘭斯若酸楚地道:“我的牙齒開始脹痛,皮膚變得越來越粗糙,范德薩,我怕我堅持不到月圓的時候了。”

  范德薩面色黯然,寬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了。從前你面對那么多兇猛的怪獸都能夠活下來,這次也不會例外。”

  蘭斯若苦笑著掩上衣襟:“這次不同了,范德薩。萬一我在月圓之前異化成吸髓魔族,我一定會自己了斷的。”

  三成熟的羊排很快就被尤麗端了上來,鮮紅色的羊肉,還帶著幾絲血色。蘭斯若雙目放光,貪婪地抓起羊排,猛烈地大嚼吞吃,血淋淋的一盤肉瞬間便已被他吃得一干二凈。

  尤麗呆呆地看著蘭斯若,后者似乎覺出了自己的舉止有些古怪,歉然一笑道:“我的吃相是不是很難看啊,我這個人四處流浪慣了,就像是個野人,你可不要見怪啊。”

  范德薩握住了尤麗的手,道:“以前我也是這副吃相,狼吞虎咽的。”

  尤麗嬌笑道:“這才像個男子漢嘛。”

  用完早餐,尤麗起身收拾餐具,范德薩陪著蘭斯若走下天臺,在房屋周圍的山坡上隨意散步。

  燦爛的陽光下,山谷顯得景色秀美,風光宜人,處處回蕩著清脆動聽的鳥鳴聲,幾只麋鹿在樹叢中悠閑地散著步,兩只野兔追打嬉戲,毛茸茸的白色短尾在草叢中一閃一沒,很難看出這里曾經是最可怕的吸髓魔族的巢穴。蘭斯若低著頭,失魂落魄地踱著步,不停用手抓搔著脖頸上的傷口,鼻子神經質般地掀動著。

  范德薩暗中觀察著蘭斯若,問道:“蘭斯若,這些年來,你還是一個人四處流浪嗎?”

  “當然了,你以為我會做什么?永遠是孤獨地流浪!流浪!”

  蘭斯若暴躁地叫道,目光有些惡狠狠地盯著范德薩,手指彎曲得就像是一雙爪子。

  范德薩不動聲色地道:“記得從前有個美麗的金發姑娘,一直很喜歡你。”

  蘭斯若微微一怔,眼中的兇光逐漸斂去,變得溫柔而傷感:“聽說她已經嫁人了。”

  “沒有人可以永遠戰斗下去,再勇猛的戰士,也需要一個平靜的歸宿。”

  范德薩若有所思地道:“你始終會變老,不可能一人一劍,永無止境地與怪獸拼殺下去。”

  蘭斯若茫然地抬起頭,他的駿馬正在山坡上低頭食草,蘭斯若低嘆了一聲,走到駿馬前,撫摸著它柔軟雪白的鬃毛,搖頭道:“十年了,我的馬也老了。”

  駿馬突然仰起頭,像發了瘋一般地前蹄高舉,狂聲嘶鳴,蘭斯若吃了一驚,緊緊按住馬背。駿馬渾身顫抖,口吐白沫,汗水不斷滲出皮毛,似是感到十分的恐懼。

  范德薩急忙拉開蘭斯若,駿馬驚惶失措地撒開四蹄,閃電般地跑了出去。

  “為什么它害怕我?”

  蘭斯若焦躁不安地叫道:“我可是它的主人啊,為什么現在它突然開始害怕我?告訴我,范德薩,這是為什么?”

  范德薩面色沉重,慢慢向停下腳步的駿馬走去,駿馬溫順地被范德薩牽起,可是一靠近蘭斯若,它又驚恐地打著響鼻,掙脫了開去。

  蘭斯若沉默了,他蹲在地上,有些絕望地抱著頭。

  “我有一個辦法,也許可以治愈你的異化。”

  范德薩走到蘭斯若的身邊,低聲道。

  “別再安慰我了。”

  蘭斯若雙手深深地陷入泥土,抓起一大把野花和草根,將它們狠狠地扯碎,歇斯底里地叫道:“天啊,我還想再來一些生肉,最好是沒有烤過的,血淋淋的帶脆骨的生肉。”

  “我沒有在安慰你,真的有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是否會有效果。”

  范德薩望了一眼遠處對他溫柔招手的尤麗,緩緩地道:“今天晚上,等尤麗熟睡之后,我們可以試一試。”

  整整一個下午,蘭斯若都在吞吃著生肉,他的牙齒輕易地咬斷肉骨,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大口吮吸著腥氣撲鼻的血水,胃就像不知道饑飽,貪得無厭地令人感到恐懼。到了晚上,他漫無目的地在山坡上走來走去,渾身沾滿了污泥和草根,仿佛在地上打過滾一樣。

  透過臥室的窗口,尤麗不安地看著夜色中的蘭斯若:“你的朋友,你的朋友似乎有些不對勁。”

  范德薩臉色陰沉,雖然夜色模糊,又隔得很遠,他依然能看清楚蘭斯若的雙耳已經變尖,前后扇動著。過了一會兒,蘭斯若慢慢趴在地上,背高高地弓起,像一只作勢欲撲的野獸。

  范德薩關上窗戶,放下厚軟的天鵝絨窗帷,柔聲道:“他病了,我要替他醫治。很抱歉我又不能陪你了。尤麗,你可以先睡嗎?”

  尤麗善解人意地點點頭,范德薩的手掌在她嬌艷的臉上輕輕撫過,默念催眠咒語。尤麗慢慢閉上了眼睛,很快就傳來輕柔的呼吸聲。

  范德薩將尤麗抱上床,盯視著妻子甜美的睡姿,目光閃動,似乎在深思些什么。

  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嗷叫聲。

  范德薩臉色煞白,身形閃電般地掠起,撲向屋外。

  又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叫聲傳出,蘭斯若獨自站在山坡上,張開雙臂,對著夜空,對著那一輪清寒的月亮,瘋狂地怒吼著。

  “蘭斯若!”

  范德薩大聲喝道,一柄銀白色的法杖從他寬大的袍袖中無聲射出,自動跳入了他的手中。

  蘭斯若已經無法回答范德薩的呼喚,他漆黑色的眼睛閃動著幽幽的綠光,十根手指又尖又長,鋒利如刀。他左右搖擺著腦袋,對著范德薩厲聲咆哮。

  “是我,范德薩!看清楚,是我范德薩,你的老朋友。”

  范德薩柔聲呼喚著,放慢了腳步,一步步向蘭斯若走去。

  蘭斯若張開了嘴,一對閃著寒光的獠牙掀了出來,他扯爛了上身的衣服,惡狠狠地向范德薩撲去。

  一道白色的光芒在法杖的尖端炸開,聚起一個乳白色的光暈,將蘭斯若緊緊地包裹住,蘭斯若猛吼一聲,雙臂奮張,竟然掙脫了光暈,瘋狂地向范德薩沖去。

  范德薩口中急念咒語,法杖不斷上下舉動,一道道光暈前仆后繼,從法杖上不斷地射出。燦爛的光暈化作一道道細細的光索,在夜色中劃過高速的弧線,將蘭斯若的雙臂、雙腿全都密密麻麻地纏住。

  蘭斯若的咆哮聲漸漸低沉了下去,他無力地掙扎著,從口中吐出墨綠色的液體,沿嘴角一直流到脖子上。在那里,深褐色的斑塊已經變成了黑色,高高地腫脹起來,就像是燙傷后的水泡。

  范德薩額頭上已是汗如雨下,蘭斯若本身的力量已是十分驚人,再加上異化成了吸髓魔族,更是難以應付。范德薩幾乎耗盡了全身的法力,才勉強制住了他。

  過了良久,蘭斯若才完全安靜了下來,眼中的綠光慢慢地褪去,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如夢初醒般地看著范德薩,一言不發,眼神中是深深的悲涼。

  范德薩松開手中的法杖,微微地喘著粗氣。

  “嗆”的一聲,蘭斯若突然拔出腰間的星輝寶劍,顫抖著將劍鋒橫到了自己的頸前。

  他的頭頸變得又粗又厚,布滿了深深淺淺的褶皺。

  “不!”

  范德薩驚聲叫道:“不要這樣,蘭斯若,你還有救!”

  “你說得對,范德薩,再勇猛的戰士,也不可能永久地戰斗下去。”蘭斯若深深地看了一眼范德薩,一滴淚水從他的眼角滾落,滴在明亮如水的劍身上。

  “相信我,你還有救!”

  范德薩嘶聲叫道:“過了今晚,如果你繼續異化下去,我會親手殺了你。但是現在請你相信我,蘭斯若,相信你的老朋友,我真的有辦法!”

  蘭斯若和范德薩對看了很久,頹然扔下手中的寶劍,坐倒在地上。

  “你跟我來。”

  范德薩扶起蘭斯若,向屋中走去。

  屋子的最北面是一個儲藏室,范德薩舉起法杖,柔和的白光頓時照亮了室中的黑暗,儲藏室中堆滿了水果、蔬菜和成袋的麥子。

  蘭斯若不解地看了一眼范德薩,后者法杖輕點地板,一塊地板突然慢慢升起,懸浮在半空中。地板下是一個暗室,狹窄的石梯曲折通向地底,下面深不可測。

  蘭斯若滿臉狐疑地跟著范德薩走下石梯,這個地下室陰暗而潮濕,大約往下走了數百米,才走到了盡頭。

  室內又寬又高,借助著法杖發出的白光,蘭斯若看清楚了室內的陳設。近百只水晶瓶被擺放在一張長長的木桌上,里面盛滿了五顏六色的奇異液體。在木桌前,是一只巨碩無比的綠色水晶瓶,一棵紅色的大樹植根在內,粗壯的樹干長出瓶口,樹枝四處伸展,幾乎蔓延到了室內的每一個角落。

  “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研究魔法的密室嗎?”

  蘭斯若驚奇地問道。

  范德薩點點頭,道:“蘭斯若,看清楚這棵大樹。”

  蘭斯若的目光停留在嶙峋的樹枝上,這棵樹的樹皮像鮮血一樣紅艷,沒有一片葉子,枝頭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實,果實形狀奇特,個個裂開,邊緣呈鋸齒形,就好像是一只張開的血盤大口。

  蘭斯若微微一震,失聲叫道:“這難道是傳說中的食人樹?”

  “是的,正是傳說中會吞噬動物的食人樹。”范德薩神情嚴肅地回答道。

  蘭斯若茫然地問道:“這和治愈我的異化有什么關系嗎?”

  “你仔細看。”

  范德薩緩緩走到食人樹旁,將手掌伸到了枝頭的果實上。

  奇變頓生。

  裂開的果實在范德薩的輕撫中猶如嬌羞的含羞草,忽然緩緩合攏。

  蘭斯若吃驚地道:“這真是傳說中的食人樹嗎?”

  “沒有想到吧?”

  范德薩有些得意地道:“當動物碰到食人樹的果實時,這些果實會迅速張開巨口,將獵物拉扯入內。別看這些果實只有拳頭般的大小,就算是一頭體型健壯的成年雄獅,也會被它們吞入。可是現在你看,這種堪稱夜譚大陸最兇殘的植物,變得像綿羊一般的溫順。”

  “范德薩,你對食人樹施了魔法?”

  “是的。在我苦心研創的魔法下,最兇殘的生物,也會變得溫順善良。”

  范德薩眼睛閃閃發光:“十多年前,你我攜手闖蕩在夜譚大陸上,一劍一杖,消滅了不計其數的怪獸。然而無論你我如何努力,畢竟人力有限,妖獸怪物總是層出不窮,殺之不盡。從那時起,我突然有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想法。”

  蘭斯若好像有些明白了過來:“你的意思是?”

  “既然殺不光這些兇殘的怪物,為什么不換另一種方式?驅除它們殘暴的獸性,將它們改造成溫順馴良的動物,利用它們的力量為人類服務,豈不是更好?”

  蘭斯若目光一閃,興奮地叫道:“我明白了,所以你開始了魔法試驗。我的天啊,你成功了,你將食人樹兇殘的本性完全地改變了過來!”

  “是的,我成功了。”

  范德薩驕傲地道,隨即又顯得心神不寧,他注視著蘭斯若,緩緩地道:“狼、猛虎,接著是食人樹,我歷經了無數次的魔法試驗,終于略有小成。至于能不能算是徹底成功,還要看是否可以治愈你的異化。對于這一點,老實說,我并沒有十分的把握,只能試一試了。”

  蘭斯若緊張地看著范德薩,手心滲出了汗珠。

  范德薩舉起法杖,一片光暈頓時籠罩住了桌上的水晶瓶,隨著范德薩不斷默念著奇異的法咒,每一只水晶瓶中的液體自動跳出,在半空中凝聚成一滴滴色彩艷麗的水珠。范德薩從懷中掏出一只金色的水晶瓶,半空中的水珠魚貫而入,在瓶中化作金色的液體。

  “蘭斯若,張開你的嘴。”

  范德薩沉聲道:“希望它能解除你所中的魔毒,驅除邪惡兇殘的吸髓魔性,恢復你正常的人性。”

  隨著范德薩口中反復默念的咒語,大半瓶的液體流入了蘭斯若的喉中,他砸吧了一下嘴,皺眉道:“真是難喝極了。”

  范德薩苦笑一聲,將剩余的小半瓶液體小心翼翼地納入懷中:“好好睡一覺吧,如果它還不能阻止你的異化,那我也沒有辦法了。”

  蘭斯若沉默了一會,道:“范德薩,這么多年來,你一直在進行這項魔法研究嗎?”

  “是的。”

  范德薩長長嘆了一口氣。

  “難怪這些年來我沒有你的消息,原來你躲藏在這里,獨自一人悄悄進行著魔法研究。你不是最怕孤獨的嗎?哦,想必是尤麗陪伴在你的身邊吧。”

  蘭斯若擠了擠眼睛,苦中作樂地開著玩笑。

  范德薩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你早點休息吧,明天,明天便可以看到結果了。”

  “已經六天過去了,你的朋友為什么還沒有醒過來呢?”

  尤麗牽著范德薩的手,緩緩走在黃昏的山坡上。夕暉黯然,四周顯得很渾濁,沒有一絲風,遠處的林木僵立不動。

  今天已經到了十五的月圓之日。

  范德薩摸了摸袖中的月光法杖,心情沉重。自從飲下他苦心研制的魔法藥水之后,蘭斯若已經昏迷了整整六天,他的呼吸變得若有若無,整個人仿佛進入了冬眠。

  “如果救不了蘭斯若,難道自己真能忍心殺死他嗎?殺死這個一向正直勇敢,數十年來自己唯一的朋友嗎?”

  范德薩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握住尤麗的手輕微顫栗著。

  “這兩天我總覺得心神不寧,似乎有什么大事會發生。”

  尤麗不安地看了一眼范德薩,伸手撫摸著他剛毅的臉龐:“今天早晨都沒有聽到鳥兒動聽的歌聲了,整座山谷變得死氣沉沉,似乎所有的動物都一下子消失了。”

  范德薩心頭微微一震,短短的一天之內,周圍突然沒有了生命的跡象,生機勃勃的山谷,變得沉寂、荒涼而蕭索。沒有多余的聲音,這片土地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化作了靜靜的墳墓。

  “今天就是十五了,來的真快啊。”

  范德薩喃喃地道,他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似乎也涌動著某種未知的因素,氣壓低得人喘不過氣來,好像有一塊無比厚重,肉眼無法瞧見的東西,盤踞在半空中。

  “嗯,你們人類不是有十五賞月的習俗嗎?我們可以一起坐在山坡上賞月,享受甜美的時光。范德薩,能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幸福的事。”

  “尤麗,你真的愛我嗎?我們年紀相差得那么大。”

  “當然了,范德薩。”

  尤麗柔聲說道:“我只是一個棄嬰,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你把我撫養成人,悉心照料我的一切。在我心目中,你既是我的父親,也是我的愛人。”

  “無論發生了什么,無論你是誰,都會永遠愛我嗎?”

  范德薩的眼中閃動著復雜的光芒,語聲微微有了一絲顫抖。

  尤麗嬌媚一笑,緊緊地抱住了范德薩:“你們人類不是常說,精靈人的愛是純潔無暇,永遠不變的嗎?你怎么了,我的范德薩?好像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還在為你的朋友擔心嗎?”

  低沉的腳步聲突然從背后傳來,范德薩臉色微變,慢慢回過頭。

  蘭斯若出現在兩人的視線中。

  范德薩驚喜地叫道:“蘭斯若,你終于醒了!感覺怎么樣?”

  蘭斯若顫抖著拉開衣領,脖子上的腫塊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一排淡淡的斑影,他的手指潔白修長,看不到令人生畏的爪子。

  “成功了,蘭斯若,我們成功了!”

  范德薩一把抱住蘭斯若,激動地叫道,金色的長袍漣漪般地抖動著。

  “是的,我終于解除了魔毒。范德薩,你真是一個最偉大的魔法師!”

  蘭斯若喃喃地道,眼角有些濕潤了。

  “蘭斯若,今天你的手能握住星輝寶劍嗎?”

  “難道今天就是月圓之日?天啊,我竟然昏睡了這么多天。”

  范德薩點點頭,鎮定了一下紛亂興奮的情緒,昏黃的夕陽消失在山坡上,天色逐漸陰霾下來,濃重的暮色像一只巨大的翅膀,輕輕覆蓋了整座山谷。

  “又可以和你并肩作戰了。”

  范德薩緩緩地道,月光法杖從袖中滑入他的掌心。

  蘭斯若忽然聳聳肩道:“有烤肉嗎?我的肚子都餓扁了。”

  范德薩微微一怔,蘭斯若哈哈大笑起來:“不過這一次,我要吃十成熟的。”

  屋前的山坡上燃起了一堆篝火,松枝串起的肉在明亮的火焰上吱吱滴著油脂,火光照在范德薩深邃的臉上,忽明忽暗。

  “尤麗她怎么辦?”

  蘭斯若望著沉默在夜色中的房屋,擔憂地道。

  范德薩翻動著烤肉,低聲道:“我已經對她施了催眠魔法,將她藏在地窖的密室中,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蘭斯若嘆了一口氣:“你現在是有家的人,也許不該再冒險的。”

  范德薩搖搖頭,道:“蘭斯若,你就不想有個家嗎?”

  蘭斯若沉默了一會,凝視著搖曳不定的火光,低聲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歌:“孤獨的人啊,

  流浪在孤獨的路上。

  何處才是你的終點?”

  范德薩輕輕撫摸著月光法杖,接著唱道:“

  “沒有人了解。

  人們傳唱著英雄,

  而遺忘了英雄的寂寞。”

  蘭斯若抬起頭,凝視著范德薩,眼里是說不出的疲倦和憂傷:“十年了,我們曾經哼著這首歌,在夜譚大陸上漂泊征戰。留下過血與傷痕,也留下過驕傲和榮耀。”

  “你也覺得寂寞吧,蘭斯若?這十年,一個人孤獨地流浪,遠離人群,和自己的影子為伴。”

  范德薩從懷中掏出一只羊皮酒囊,喝了一大口,遞給蘭斯若。

  蘭斯若仰起頭,清咧的烈酒從他的嘴角流出,灑在結實的胸膛上。

  “是的,我用不停的戰斗來逃避孤獨。可殺死的怪獸越多,心中就越覺得空虛和孤獨。你呢,范德薩,你擁有了愛情,不會再覺得孤獨了吧。”

  看著蘭斯若凄涼的笑容,范德薩忽然覺得有些內疚,十年來,為了潛心研究驅除獸性的魔法,他忽略了太多的東西,忽略了曾經生死與共的朋友。

  而短短的一生中,又有多少東西可以被忽略呢?

  清冷的月光照在蘭斯若的臉上,他的額頭不再像昔日般的光潔,烏黑的發叢中,已有了幾縷斑白。

  范德薩忽然有一種哽咽的感覺。

  “滿月了!”

  蘭斯若抬頭望天,沉聲喝道,身體的每一塊肌肉緊緊地繃起,宛如扣在弓弦上,即將閃電射出的利箭。

  月圓,霧濃,夜已深。

  山谷周圍升起了重重的白霧,幽靈般地飄蕩在黑壓壓的林叢中,除了濃霧之外,什么都看不清。

  凄冶的月光透過濃霧射下,顯得蒼白而妖異,迷離的濃霧在月光中就像是煙云一樣,又像是一大匹的白綾,散作了千絲萬縷。

  這一輪圓月,和平日所見到的大不相同。仿佛是一個不屬于這個世間的異物。蘭斯若和范德薩靜靜地坐在山坡上,仿佛溶化在月光下,迷離在濃霧中,驟看起來,也像要散成絲絲縷縷。

  “今夜一戰,也許是我最后的一戰了。”

  蘭斯若緩緩舉起星輝寶劍,眉宇間交織著堅毅和傷感。

  篝火“撲”的一聲熄滅了,白色的灰燼被夜風卷起,呼嘯著沒入幽深的遠處。

  幽靜的山谷中突然發出“沙沙”的聲音,忽遠忽近,忽左忽右,最初仿佛是無數只蟲子在啃咬樹葉,接著聲音越來越尖利高亢,跌宕起伏,最后竟然變得鬼哭狼嚎一般,驚心動魄地回蕩在黑黢黢的林木中。

  整座山谷就像是一個突然蘇醒的惡魔,在月光下不知有多少幢幢的黑影在晃動。

  慘白的圓月奇異地變了顏色,陰惻惻地映著碧光。

  四面八方仿佛亮起了無數盞燈光,碧綠色的燈光,密密麻麻,滿山遍野,詭異地移動著,向兩人所在的山坡迅速接近。

  “來了!”

  范德薩手握法杖,長身而起。

  “它們聞到了我們的味道。”

  蘭斯若冷冷地道,手指微挑,星輝寶劍無聲出鞘,閃耀的厲芒劈開濃重的霧色。

  “你守在這里,讓我先去殺它們一個措手不及!”

  蘭斯若扔下一句話,不等范德薩開口,身體已經閃電般地標射而起,向著叢林撲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突然浮出范德薩的心頭。

  夜風嗚咽而過,深密的樹林揮動著鬼魅般的手臂,一雙雙幽靈般的綠光窸窸窣窣地游動著,顯得陰森而可怖。

  蘭斯若靜靜地站在厚軟的落葉上,雙耳仔細傾聽著周圍一點一滴的聲響。

  沉重的喘息聲從身后不遠處傳來,蘭斯若足尖輕點,身體靈貓般地竄上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

  一個可怕的怪物出現在蘭斯若剛才駐足的地方,它雙目碧綠,像人一般直立著身體,鼻子掀動著,兩根尖銳的獠牙翻出厚厚的嘴唇,正是吸髓魔怪!

  它的喉中發出古怪的低吼聲,閃亮的巨爪抓過樹干,猛然抬頭,一道耀眼的白芒直劈而下,“噗哧”一聲,吸髓魔怪還來不及慘叫,便被星輝寶劍斬為兩半。

  蘭斯若悄然從樹上滑落,忽然心中升起警兆,身體迅速向右晃動,寶劍從肋下反手刺出。

  腥臭的血水噴濺而出,一個吸髓魔怪在蘭斯若的身后跟蹌倒地,眼中的綠光消失了。

  一片黏濕而冷酷的白霧緩緩飄來,彌漫了前方的林木,濃霧中綠光閃閃,仿佛無數個邪惡的幽靈,無聲地等待著蘭斯若。

  風聲促響,兩根獠牙突然從蘭斯若身后的一棵大樹中閃出,迅猛地逼近他的腰間。

  與此同時,前方的一片濃霧猛然膨脹,旋風般地卷至,籠罩住蘭斯若的全身。

  模糊的迷霧中,只聽到蘭斯若輕而急的呼吸聲,衣衫振起帶動的風聲,和野獸般的嚎叫聲。

  所有的聲音忽然斂去,十幾根尖銳的獸爪落在地上,濃重的陰霧散去之后,地上一塊塊紅色的血跡,順著遠方而去。

  蘭斯若肅然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他突然生出一種屠殺的快意,似乎胸中郁悶之極,唯有一場劍光見血的殺戮才能盡情發泄一番。他揮動著寶劍,向著密密麻麻的綠光沖去。

  厲芒閃耀,鮮血飛濺!一聲聲凄厲的嗷叫聲響徹夜空,一只又一只的吸髓魔怪在蘭斯若的劍下仆倒,蘭斯若大聲怒吼著,猶如威風凜凜的戰神,長發在夜色中激烈飛揚。

  遠處的山坡上,范德薩高舉著月光法杖,他看到密林深處一團急速飛舞的白芒,劈開了濃霧,劈開了妖異的月光。他看到無數綠光潮水般地向白芒涌去,不斷有綠光熄滅,不斷又有新的綠光圍上去。

  “都是我的錯,蘭斯若,我對不起你。”

  范德薩喃喃自語道,濃眉痛苦地扭曲著,手指深深地陷入掌心。

  “啪”的一聲,蘭斯若揮劍猛然刺穿了一個吸髓魔怪的胸膛,同時腳下一個跟蹌,被兩名從后撲上的吸髓魔怪擊中,背上留下了數道深深的血痕。

  地上是堆積如山的尸體,四周是重重涌上的吸髓魔族,蘭斯若瘋狂地揮舞著寶劍,他渾身浴血,遍體鱗傷,頭發散亂地搭在額上,四肢漸漸地像灌滿了鉛般的沉重,身法、劍招再也不能揮灑自如。

  “叱啦”一聲,一個吸髓魔怪悄悄地從左側掩上,兩根獠牙刺入了蘭斯若的右肩。

  蘭斯若大吼一聲,寶劍劈飛了對方的臉,但那兩只獠牙,兀自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肌肉內。

  眼前的影子越來越模糊,蘭斯若已經分不清什么是樹影,什么是吸髓魔族,他機械般地沖殺著,瘋狂怒吼著,似乎也變成了一只嗜血的野獸!

  一道柔和的白芒匹連般地席卷而至,遠處的山坡上,范德薩法杖直指著蘭斯若的方向,高呼道:“蘭斯若,快回來!”

  吸髓魔族似乎很畏懼這道白芒,紛紛怪叫著退后,這道乳白色的匹連輕輕卷起蘭斯若,將他拽向遠處的范德薩。

  范德薩抱起蘭斯若,將他平放在自己的身邊。白芒立刻化作細碎的光點,雨點般灑向吸髓魔族,四周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真遺憾。”

  蘭斯若痛苦地爬起身,鮮血觸目驚心地流淌在地上:“我只能為你殺這么多了,范德薩,我不行了。”

  “不,你為我做的夠多了,蘭斯若!”

  范德薩嘶聲叫道:“你為了不想讓我冒險,為了想保全我這個剛建立的家,所以你不要命地戰斗!你,你太傻了!”

  蘭斯若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他的語聲逐漸低沉下去:“你能有個家,這很好。范德薩,為了你,我愿意做出任何的犧牲。”

  范德薩心頭一震,蘭斯若喃喃地道:“真懷念過去和你一起流浪的日子,我們圍著篝火,唱歌,喝酒,戰斗,流血,真希望永遠這樣下去。有你陪著我,并不感到寂寞。”

  范德薩雙手劇烈地顫抖著,凄清的月光照在蘭斯若俊美的臉上,似乎也在顫抖,似乎上蒼也對蘭斯若這一份奇異的感情,而感到深深的震驚。

  吸髓魔族終于沖上了山坡。

  “你不會有事的,蘭斯若!”

  范德薩大吼一聲,月光法杖放射出赤、橙、紅、綠、青、藍、紫的七色彩芒,在空中聚起一個彩虹般的光球。范德薩口中默念咒語,光球猛然爆炸,流星雨般地向吸髓魔族射去。

  夜空像是炸開了絢麗的煙火,無數道光芒閃爍飛濺,吸髓魔族紛紛倒下,其余的依然惡狠狠地沖了上來,悍不畏死。

  一聲聲凄厲的嗷叫撕開夜幕,蘭斯若突然仰起頭,抓著自己的脖頸,嘶聲叫道:“范德薩,我,我很難受!”

  范德薩心神劇震,蘭斯若的脖子上又出現了黑色的腫塊,眼睛變成了幽幽的綠色,他舉起雙手,尖刃般的指甲閃閃發光。

  “蘭斯若!”

  范德薩驚聲叫道,蘭斯若雙手捂著喉嚨,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東西,然而野獸般的嚎叫聲,還是斷斷續續地從他的喉中發出。

  范德薩從懷中掏出水晶瓶,將剩余的小半瓶魔法藥水中的一半灑在蘭斯若的身上,口中疾呼道:“蘭斯若,你要克服自己身上的魔毒!靠你自己的力量去驅除魔性!

  蘭斯若狂叫了一聲,兇猛地向范德薩撲去。

  范德薩疾閃而過,月光法杖射出一束白芒,將幾個沖近的吸髓魔族擊為灰燼。

  蘭斯若搖晃著腦袋,披頭散發,張開口再次向范德薩撲了過來。

  “你是一個人,而不是野獸!”

  范德薩厲聲叫道:“你是蘭斯若,人類最偉大,最正直的騎士!你是一個人,你身上流淌的是崇高的人性,而不是獸性!你明白嗎?就算被吸髓魔族咬過無數次,你還是你,蘭斯若!你是一個人!用你自己的力量,用你的品德,用心靈的光明,去毀滅你所中的魔性!”

  蘭斯若的爪子在范德薩的頸前停下,他忽然大叫著抱住頭,痛苦地蜷縮成一團,在地上不停地翻滾。

  “人生下來,便有善與惡。有的人流露出善,而惡則被深深地隱藏在內心。那些被吸髓魔族咬過的人,不過是被魔毒激起了自己內心原本的惡,而成為邪惡的怪物。蘭斯若,要想戰勝這種惡,最有效的不是靠魔法,而是靠自己內心的力量!”

  范德薩沉聲喝道,月光法杖發出縱橫披靡的白光,將一群吸髓魔族卷入其中。

  “靠自己的內心?”

  蘭斯若慢慢抬起頭,臉痛苦地扭曲著。

  “是的,靠自己另一半的善,去戰勝被激起的惡!”

  范德薩的聲音如同滾滾的雷聲,渾厚有力地響徹在夜空中。

  蘭斯若的目光閃亮了一下,掙扎著站起來,身軀劇烈顫抖著,利爪消失、出現、消失、出現,重復了無數次,眼中的綠光忽滅忽閃,變幻不定。

  痛苦的汗水從蘭斯若的額頭滾滾而落。

  吸髓魔族又涌了上來,范德薩無暇再顧及蘭斯若,月光法杖厲芒暴閃,奮起迎戰。隨著月光法杖激射出來的白芒越來越微弱,吸髓魔族的尸體也越來越多。

  空氣中飄浮著腐臭的血腥味,連番血戰之后,山坡上只剩下十多個吸髓魔族,向著范德薩厲吼著撲去。

  月光法杖猶如灌了鉛一般的沉重,范德薩咬咬牙,猛催法力,杖尖閃出一道微弱的白光,剛剛射出,便在半空中忽閃著熄滅了。

  吸髓魔族丑陋的獠牙由小變大,出現在范德薩的眼前。

  范德薩心如死灰,知道自己的法力終于消耗殆盡,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境地了。

  鋒銳的獠牙掠向了范德薩的咽喉。

  一道眩目的白芒忽然暴起,高速掠至。夜色中炸開銀虹,鮮血標出,兩個吸髓魔族搖晃著在范德薩身前倒下。

  蘭斯若手握寶劍,渾身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里撈起來一樣,他的面色蒼白,眼睛奇跡般地恢復了正常的黑色。

  “范德薩,你說得對,我是人,不是怪物!”

  蘭斯若嘶聲道。

  范德薩緊緊握住了蘭斯若的肩膀,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只剩下最后九個了,讓我們一起送它們回地獄吧。”

  蘭斯若大喊道,身形疾沖而上,將一個吸髓魔族斬為兩半。

  范德薩精神一振,雙手爆出幾個魔法火焰球,將一名吸髓魔族籠罩在熊熊的火焰中。

  一顆頭顱沖天飛起,蘭斯若揮動著利劍,跟蹌坐倒在地,呼呼喘著粗氣。

  他再也沒有更多的力量舉起星輝寶劍了。

  山坡上只剩下最后幾個吸髓魔族。

  范德薩強撐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向它們步步逼近。

  四周募地寂靜了下來,那幾個吸髓魔族突然慢慢退后,詭異地盯著范德薩的身后。

  范德薩微微一愣,緩緩轉過身,他看到尤麗,他美麗純潔的新娘,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輕紗,幽靈般地飄來。

  月華大盛!

  慘白的月光照在尤麗玉一般的肌膚上,顯得異常恐怖。

  范德薩震驚地道:“尤麗,你,你怎么醒過來了?”

  “我聽到一種召喚,一種仿佛期待了很久,很熟悉,很親切的召喚。”

  尤麗的聲音好像在夢囈一般,空洞而毫無感情,她漠然地看了一眼范德薩,舉頭凝望著圓圓的月亮。

  “回去,聽我的話,立刻回屋去!”

  范德薩驚恐地叫起來。

  “噢!”

  一聲凄厲的吼聲從尤麗的喉中發出,她月光般光潔的肌膚突然變了,厚軟的褶皺層層翻涌了出來,她春蔥般的十指猶如匕首,兩根獠牙在唇間忽隱忽現,藍寶石般的清澈眼睛,駭然變成了碧綠!

  蘭斯若不知所措地看著尤麗,驚懼地叫道:“范德薩,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尤麗她,她也被吸髓魔族咬了?”

  范德薩面如死灰,呆呆地看著尤麗,月光法杖無力地滑落在地。

  尤麗慢慢地逼近范德薩,后者慌亂地從懷中掏出水晶瓶,卻被一個從后面偷偷潛至的吸髓魔怪一把抓住雙肩,兩人糾纏起來,“咣當”一聲,水晶瓶摔碎在地,金色的液體瞬間便被土壤吸干。

  蘭斯若大吼一聲,脫手擲出星輝寶劍,白芒閃過,劍尖分毫不差地擦過范德薩的脖頸,射入了吸髓魔怪的咽喉。

  吸髓怪物慘呼著倒下,范德薩跟跟蹌蹌地站直了身。

  “我究竟是誰?范德薩,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尤麗對著凄厲地嚎叫著,滿頭的青絲根根豎起,遠遠看去,她的身體仿佛嵌入了月亮當中,變成了一個令人畏懼的魔怪。

  “我對不起你,蘭斯若。”

  范德薩不敢再看尤麗,嘶聲道:“尤麗,她,她是一個吸髓魔族!”

  “什么?”

  蘭斯若顫抖地道:“她,她不是一個精靈人嗎?為什么,為什么會變成吸髓魔族?”

  “十年前,我們在這里幾乎殺光了所有的吸髓魔族。”

  范德薩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我說幾乎,是因為在吸髓魔族陰暗的洞穴中,我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我順著洞穴向內走去,看到了一個吸髓魔族的女人,她的下身流著鮮血,鋒銳的雙爪中,捧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一個吸髓魔族的嬰兒。

  她將嬰兒牢牢地抱在懷中,看著我,眼神中有畏懼,有兇光,還有一絲乞憐。我不假思索地舉起法杖,白芒穿過她的小腹,鮮血在我的眼前濺開。”

  范德薩喃喃地道:“她依然緊緊地抱著嬰兒,對我說求求你,不要殺害我的孩子,她,她才剛剛出生,沒有傷害過你們人類,求求你,放她一條生路吧。

  那個嬰兒忽然停止了哭聲,綠光閃閃的小眼睛盯著我,裂開嘴笑了。”

  “所以,所以你就放過了這個嬰兒?”

  蘭斯若顫聲問道。

  “是的,所有一起來的魔法師都死了,地上是堆積如山的殘骸,血肉模糊地糾纏在一起,分不清是哪一具是人類的,哪一具是吸髓魔族的尸體。望著嬰兒那張純真的臉,我的心突然覺得很疼痛,像被刀鋒硬生生地撕裂開來。是不是只有殺戮,才能分清善與惡?難道除了犧牲生命,就沒有第二種方法了嗎?”

  蘭斯若恍然道:“我明白了,所以你這十年來一直默默進行著魔法實驗。”

  “是的,我偷偷藏起了這個嬰兒,等與你道別之后,再將她悄然取出。對不起,蘭斯若,我知道這樣的行為,對你,甚至對整個人類,我都是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你難道不知道后果嗎?只要有一個吸髓魔族幸存,其余的都會逐漸復活,繼續危害人類的!”

  “我當然知道,我也希望將這最后一個吸髓魔族毀滅,不過采取的方式不同。蘭斯若,戰斗始終是一種毀滅的方式,只會讓你感到心靈更孤獨。可是創造和改變就不同了。”

  蘭斯若突然明白了過來,范德薩早已經深深地厭倦了殺戮,厭倦了無休止的戰斗。

  范德薩慢慢抬起頭,望著面色劇變的尤麗,道:“我的方式,是將她徹底地改造過來,運用苦心研制的魔法,將她的魔性驅除,將她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精靈人。”

  “天啊!”

  蘭斯若顫聲道:“那棵食人樹,原來是為了她!”

  “她一天天長大了,厚厚的皮膚變薄了,深綠色的眼睛變成了湛藍色,她就像是一個天生的精靈人,善良、美麗、純潔。吸髓魔族所有的特性在她的身上都消失了。我很快樂,很滿足,看著身邊的女嬰變成了動人的少女,我,我也不知不覺地愛上了她。”

  范德薩深深地凝視著尤麗:“然而我卻萬萬沒有想到,吸髓魔族還是復活了。在內心深處隱藏著的魔性,是旁人和外力所無法改變的。也許這就是天性吧,尤麗,十年前的最后一個吸髓魔族,還是在月圓之夜,徹底蘇醒了。”

  尤麗根根直豎的長發突然垂落在肩上,她盯著范德薩,一言不發,眼神復雜,高舉的雙爪不停地顫抖。

  “尤麗,為什么不能做一個善良的精靈人呢!”

  范德薩語聲嘶啞地喊道。

  “因為我始終是一個吸髓魔族,你也說過了,這是天性。”

  尤麗冷冷地回答,丑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

  最后幾個吸髓魔族終于沖了上來,范德薩完全放棄了抵抗,也無力再抵抗。他呆呆地看著尤麗,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很多,眼神中是疲憊,是悲涼,是深深的絕望。

  吸髓魔族的爪子無情地撕開范德薩的后背、胸膛,血淋淋的肌肉可怖地翻了出來,然而范德薩似乎已經麻木了,他望著尤麗綠光幽幽的眼睛,突然放聲狂笑起來。十年的心血,悲天憫人的情懷,盡都化作了一場苦澀的泡影。后天的苦心改造,始終無法敵得過與生俱來的魔性。

  “范德薩!”

  蘭斯若狂叫一聲,想要站起身去救他,卻無力地癱倒在地。

  “沒有人了解。

  人們傳唱著英雄,

  而遺忘了英雄的寂寞。”

  范德薩悲滄地看了蘭斯若一眼,緩緩閉上了眼睛。

  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徹云霄,蘭斯若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尤麗的手爪正扣在一個吸髓魔族的咽喉上,右手緊緊地抱著范德薩。

  “尤麗!”

  蘭斯若不能置信地驚呼道,尤麗的長發劇烈飛舞著,她抓起一個又一個的吸髓魔族,將它們撕扯成碎片。

  直到最后一個吸髓魔族倒下的時候,尤麗也已遍體重創,血水像泉涌一般地流出。

  “范德薩,范德薩。”

  尤麗半跪在地上,低聲呼喚著范德薩,懷中的魔法師已經無法再回答她了,范德薩緊閉的雙目中,只有淚水不斷地涌出。

  “范德薩,范德薩。”

  尤麗的聲音越來開越輕,她依然保持著半跪的姿勢,緊緊地抱著范德薩,直到渾身僵硬。

  一滴晶瑩的淚水,突然從尤麗的眼角滑落,滴在范德薩的眼角上,兩人的淚水交織在一起,再也無法區分。

  不知何時,月亮消失在蒼穹中,天空泛起了魚肚白,啟明星的光芒,在青絲綢般的晨空中閃爍著。

  蘭斯若突然驚異地發現,尤麗神奇般地變回了從前的樣子,白玉般的肌膚,湛藍色的眼睛,依然是從前那個美麗的精靈少女。

  難道在尤麗的內心深處,始終都不屬于吸髓魔族嗎?還是范德薩為她所付出的一切,徹底改變了尤麗身上的魔性?

  蘭斯若怔怔地想著,清冽的晨風吹過他的長發,蘭斯若忽然掙扎著爬起來,撿起了地上的星輝寶劍,將劍鋒橫在自己的頸前。

  現在,蘭斯若已經成為唯一一個可能異化成吸髓魔族的人,如果他選擇了自殺,那么吸髓魔族將會被永遠地毀滅。

  山谷中響起了清脆的鳥鳴聲,粉紅色的霞光從云層中透出,射在不遠處的尤麗和范德薩身上。他們就像是兩尊石像,以令人震撼的姿勢刻在蘭斯若的心中。

  蘭斯若突然微笑了,他慢慢放下了星輝寶劍。是的,他還要繼續戰斗下去,但并不是用毀滅的方式。他要活著,不停地戰勝心中的惡,綻放出那一份善的光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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