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甚獨 > 第17章 第 17 章
  車夫木著臉,打頭牽著牛,載著三人往家走,韁繩放出一米長。

  車轅上阿功聽著車廂里小主人和女兒壓抑不住的嗚咽,也時不時的以袖拭淚。

  家門口,阿甜迎了出來,嘰嘰喳喳的喚道:“小娘可算回來了,怎地今次這么晚?”

  縈芯聽她聲音清脆,以為又有好事兒,搶在阿月前掀開車簾,啞著嗓子問她:“可是阿娘醒了?”

  阿甜扶著縈芯跳下車,看到小娘子哭腫兩眼,嚇了一跳,也不敢問,只糯糯的回:“大娘子還在睡,不曾醒來。是隔壁的吳大娘子來了,等了小娘子許久……”

  這條街一共大小十六套院子,常住只有九戶,臨近正街的四家都是二進,都住滿了。

  縈芯家便是路北第二戶,這吳大娘子就是街口的第一戶。

  吳大娘子家是行商,家中男人常年在外奔走。

  原本阿耶在家時,倒也不怎么來往,只節下互贈些糕餅,后來阿耶出門做官,兩家人都是婦孺看家,串門倒是多了些,也是互相都有個照應。

  今年阿娘身體不好,她雖然來的少,倒是東西送來的更勤了。

  這邊縈芯剛進門,那邊吳大娘子也聽見響動迎了出來。

  “呦!這是怎地?”吳大娘子一看三人都是哭過,立時就驚了,“可是在外被欺負了?阿甜快去打水,這天見冷了,別傷了小娘子的臉。”

  一伸手就將縈芯抱進了前廳。

  縈芯來不及行禮,只得說句:“見過吳家嬸嬸。嬸嬸別擔心,沒人欺負……”

  待要解釋原因時又哽住了。

  吳大娘子生了兩個小子,很饞閨女,可惜生不出來,自見了縈芯這種完美女兒更是拿她當個活寶貝。

  接過阿甜遞過來的帕子,溫溫柔柔的親手給她擦臉,一轉頭惡聲惡氣的問阿月:“怎地哭成這樣?”

  阿月低低的說:“才剛去了求真堂請夏大夫……”

  吳大娘子往外瞅了眼,見阿功拿錢打發了車夫后,就一個人回來待命,也立時紅了眼眶。

  “唉……”

  吳大娘子眼見縈芯的眼淚還在掉,就拍了拍她的背,轉移她的注意力:“給你阿耶的信走了幾天了?”

  “二十七天了。”縈芯做著深呼吸,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

  “那也快收到了。別哭了,等你阿耶回來就好了。”

  至于這個“好了”是什么好了,大家都心知肚明。

  “門子與我說你這幾天總是寅初就出門了,就是去請大夫么,怎地那早?”

  “我去抱真觀求藥皇了。”縈芯接過阿甜手里的茶壺,給吳大娘子倒了一盞泡了干棗的滾水。

  怕縈芯燙到自己,吳大娘伸手虛護著她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當心當心!”

  打量著縈芯說著的時候沒啥紓解的模樣,就知道她沒求到好結果,“怎地一大早就去?城邊上許多游民,可不怎么安生。”

  “我聽說藥皇心誠則靈,晨起第一炷香最能表我誠心,就早早的去了。”

  將冰冷的指尖一點點的貼在茶盞外取暖,縈芯問她,“可是早起驚擾了嬸嬸?”

  “擾什么,嬸嬸在后院兒根本聽不見,你阿娘可是教了你怎么拜藥皇?”

  縈芯便將兩次拜藥皇的過程簡單的跟她說了說,說道今早觀主給她算的卦,聲音又低落了下去。

  “哎呦,這就是你今早上供的糕吧?”

  指著等縈芯回來時就吃了大半的盤子,吳大娘子有點浮夸的贊道,

  “小娘這糕做的真是!嬸嬸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糕!藥皇沒應你不是你不誠心,是祂不靈。

  你聽嬸嬸的,過兩天嬸嬸帶你去慧靈寺!不出城,就在南門街上,那寺里供奉的是老遠來的佛祖!

  人家僧人大老遠過來傳經,就是因為佛祖特別慈悲,法力強得很!”

  這邊吳大娘子還在跟縈芯傳那新來的佛教,阿糖過來跟她們說:“大娘子醒了。”

  縈芯立刻支棱起來,又問吳大娘子:“嬸嬸,我眼紅么?”

  吳大娘子趕緊又給她拿冷帕子敷了幾下,左看右看說:“看不出來,看不出來!”

  縈芯引著她一起往后院走,還不忘囑咐她別跟阿娘說她出門的事兒,得了吳大娘子一記嗔怪。

  幾人一起進了阿娘的臥房,便見阿娘已經收拾妥當,靠著隱囊坐在榻上。

  “阿娘,今日可有好些了?”

  縈芯緊走幾步坐在榻邊觀察阿娘氣色變化,“吳家嬸嬸來看你了。”

  怕被阿娘看出不妥,又趕緊轉移她注意力。

  吳大娘子坐在阿糖預備在榻前的坐墊上,殷切的探問。

  阿娘簡單的與她寒暄幾句,問道:“阿姊來可是有事?”

  吳大娘子點點頭,說:“我家你也知道,兩個小子都大了,大郎去年就開始相看,可現在這院子太小,早晚住不下,年前就在找新院。

  現下水蓭街有個三進的正合適,我便想把現在這個賣了。想起之前你與我說過想買房,就先來問問你。”

  “謝謝阿姊想著我,只是現下我沒法決定,要是不急,能不能等我跟她阿耶商量商量,”說著,阿娘喘了幾口氣,“若是阿姊著急也不要等我了。”

  “不急不急,我也得等我家那個回來再定呢,怎么也得年后了。”

  病重之前,阿娘的確是有心想換個更大的、或者買個相鄰的院子,但是自她的病越來越重,這樣的想法就淡了。

  眼見著自己不好了,怕將來郎君再娶,女兒還是錢財多些傍身的好。

  一時七婆送來阿娘的飯食,縈芯親手喂給阿娘吃。

  吳大娘子眼見著小棉襖在床前盡孝,又是羨慕又是心酸,竟然突然想到自己的小兒子比縈芯也就大個六歲,不知道能不能享個婆婆福。

  阿娘艱難的分出兩分注意力在女兒以外,跟吳家阿姊聊了幾句,眼見她神色有異,吃罷飯食讓縈芯去看看藥怎么還沒送來,把她支開。

  縈芯走時,怕吳大娘子說穿她出門的事兒,便留了個阿甜在門口偷聽,自去廚房不提。

  這邊吳家大娘子就開口問了:“妹妹身子不爽利,我也不與你說那些虛頭。自你家搬來這多年,咱們兩家都是知根知底的。

  妹夫是個上進的,按理我家說這個是高攀,但是妹妹家和妹夫家人口都是這樣單薄,將來小娘子在士人里尋親就是個難。

  倘妹妹家是有那種攀高心氣兒的人家,我也不敢張這個口,何況小娘還小。

  我家雖行商,但是家風還算嚴正,你姊夫就是跑到天邊也不會弄些個鶯鶯燕燕在身邊。大郎已經定了人家,也是個清凈的門第,只待今年回來就開始走禮了。

  我家二郎算是妹妹看著長大的,雖然大小娘六歲,但是大丈夫疼小妻子。便是我作小娘的婆婆,你也能放心,必不叫小娘吃那惡婆婆的苦,我當她是親女兒一樣。

  妹妹看這事兒如何?”

  原本心里還合計著買不買房子的事兒,又聽吳家姊姊提了親事,阿娘有些反映不過來了。

  想到之前的那個夢,夢中馬車里小娘喜滋滋的模樣,她就覺得小娘應該是更愿意嫁給那騎著高頭大馬的“女婿”的。

  也沒直接拒絕,阿娘勉強說了活話:“妹妹知姊姊喜歡小娘,只她還太小了,妹妹一人也做不得主,待郎君回來,妹妹問個準話再答姊姊。”

  “行!不急!小娘雖小,但是管家卻很伶俐。姊姊里外看著規矩的很。你且歇歇,少費心思。姊姊不打攪你歇息,這便回了。”

  吳大娘子快人快語,想說的說完便告辭回家了。

  臨出門遇到相送的縈芯,用個素面的漆盒裝了幾個糕點給她帶回去。

  “嬸嬸關心我才來看我,這幾個糕嬸嬸帶回去給二郎嘗嘗吧,都是我做的,樣子不甚完美,嬸嬸別嫌棄。”

  吳大娘子也不推拒,伸手就接了:

  “嫌棄什么,這糕就是拿到城守府去問也不見得有人吃過。嬸嬸回了,你好好的,可不許再摸黑出門了,便是要出門拜佛祖、拜藥皇的也跟嬸嬸說,嬸嬸帶你去,可不敢一人出門了,聽到沒?”

  “嗯!謝謝嬸嬸!”縈芯張圓毛茸茸的大眼睛,乖乖點頭。

  被萌了一臉血的吳大娘子,抱著心肝兒似的漆盒家去了。

  大門一關,縈芯就肩膀一跨,人設崩塌。深吸幾口氣,無視阿功擔心的眼神,縈芯拖沓著腳步往后院走。

  院門口阿甜偷偷湊上來,在縈芯的耳邊學了幾句吳大娘子的話。

  阿甜還不是很懂,但也知道是提親的事情,想起自己阿娘因為干活兒慢被阿姆追著打罵的樣子,便加了句:“吳大娘子真的很喜歡小娘。”

  搖搖頭,縈芯沒有什么想法。自得知阿娘的病已無治,她就不太想未來了。

  她的未來再光明也只是未來的她,她要想的是現在。

  身后,阿月端來了阿娘的藥。

  縈芯便打疊起精神來,歡歡樂樂的跟到阿娘榻前,“阿娘與嬸嬸說了什么悄悄話,怎地不叫我聽?”

  阿娘抿嘴一笑,“就是悄悄話,不能告訴你。”

  縈芯撅起個豬嘴,不依到:“哼哼!”

  阿娘見女兒作怪,想抬起手捏她,手卻只在半空晃了晃便失力掉了回去。

  一瞬間,母女都是萬箭穿心。

  縈芯咬了咬后槽牙,上前一步緊挨著跪坐在母親身前,執起她的手放在臉上輕輕的蹭,“阿娘,別擔心,小娘在這,小娘一直在這。”

  摩挲著指尖細滑柔軟的觸感,阿娘吞咽著喉間的哽塞,緩緩的點點頭。

  待縈芯喂阿娘吃過藥,兩人都略略平復了下心情。縈芯將泡軟去皮的干棗肉喂給阿娘甜甜嘴,便與阿娘談起是否要買吳大娘子家房子的事情。

  阿娘說:“不買了吧,現在這也夠住。你阿耶以后做官如果作大了,自然會有更好的宅子。

  若是一直不上不下的,還是多留些浮財傍身才是,買城里的院子不如買城外的地,年年都有出息。”

  縈芯并不反駁阿娘的話,不管她說什么都點頭認可。

  阿娘說:“你啊,也不要大手大腳的花銷,心里要有成算,這幾日我瞧著開銷也不少,你可有好好記賬?”

  縈芯花錢根本沒數,自然沒有記賬,又怕阿娘擔心她花的多,便笑嘻嘻的勸道:

  “錢么,就是用來花的。再說,錢再重要也沒阿娘重要。阿娘別擔心,我心里有數。這幾日開銷不大,好多都是莊上送來的。阿娘教的我省得,待我做好賬給阿娘看。”

  “就是嘴甜……”

  阿娘嗔著縈芯,又慢慢的睡著了。

  依偎在阿娘的身側,縈芯小睡了片刻。然后趁著阿娘睡熟,叫來阿月阿糖幫忙給阿娘做了背部按摩,活血化瘀。

  今日晴好,下午沒風,她們又給屋里散了散空氣。

  縈芯忙叨了一圈兒,被阿月勸去休息。她在院子里呆呆的曬了會兒夕陽,又決定去盤庫。

  這個月的花銷太大了。

  縈芯一算,居然把阿耶送回來的錢全花了。跟著搬東西的阿甜偷偷的掰手指頭跟著算,心里直打鼓。

  縈芯的主意大了去了。

  直接另起了個賬本記個實帳,只將阿娘能看見的花銷記在原本的賬上,數量還減半。這騷操作把阿甜眼都看直了,縈芯無所謂的笑笑,心想:

  這算什么,跟“前世”給父母買東西報價“抹零”有什么區別?

  晚飯吃完,縈芯對著桌上抄了一半的《想爾注》發呆。

  “小娘,今日累了,便不抄了吧。”阿甜小心翼翼的勸。自她被買來,雖然比小娘大兩歲,但是她一直將小娘當主心骨。

  現下見小娘這樣低落,心里就特別沒底,生怕失去現在這樣甜蜜的生活。

  門縫窗縫都有細小的風吹進這寂靜的內室,桌上的兩個燭臺燈影搖晃。縈芯渾身酸痛,被小阿甜一勸就放棄了最后的支撐,洗洗睡了。

  縈芯現在黑白天的,都守在阿娘身邊,生怕她會像外翁那樣走的無聲無息。

  失去了掙扎的方向,縈芯整個人割裂的厲害。

  阿娘醒時,她還是那個軟萌可愛的小女孩;阿娘睡著,她就連話都懶得說,原本兩三天能抄完的經書,斷斷續續的抄了十一天才抄完。

  阿月三個女孩兒非常懼怕小娘的沉默,但大娘子的病越來越重,她們也不敢勸慰她。

  因著縈芯不往前院兒跑了,阿功見不到小主人,心里裝著夏大夫的話,眼見著立冬過了好幾天了,心中煎熬的很。

  得虧那經書抄完了。

  縈芯讓七婆做了很多大米糕,切成麻將塊大小,難得有閑心的在每塊上面用紅棗絲和蜜漬的陳皮絲擺成個寫意的石榴花。

  讓阿功同經書一起送還到抱真觀,還特特的教了他幾句道歉的話,以解釋自己不能親自還書。

  阿功拿了雇車的錢卻沒雇車,只將那盒子糕和經書抱在懷里,一路小跑去了抱真觀。

  臨到門口,檢查過兩樣東西都賣相完好,才擦擦汗,頂著一腦袋的水汽問門口迎客的小道士找觀主。

  觀主此時正在接待城守夫人和她那借著陪阿娘出門的引子逃學的小兒子。

  城守夫人是道教的虔信徒,家中自有小觀供奉三清,但初一、十五的一早在家上完香,必要在中午之前再找大觀參拜。

  她小兒子倒是不信這些,尤其觀主說的那些他都倒背入流了,觀主說一句,他在邊上嘟嘟囔囔的接下一句,煩的他阿娘攆他出殿,自去松散。

  待鬧挺的小兒子帶著幾個隨侍呼呼喝喝的走遠,城守夫人呷一口茶,慢慢的問:

  “我隨郎君來此快半年了,總聽得觀主極善卜算,每月一次的窺天卦,從無錯漏。之前不巧無緣得算,不知本月的卦可在今日?”

  胖觀主捋須一笑,道:“正在今日。只是時辰未到,福主可要等?”

  “自然要等!”城守夫人雙眼一亮。

  據傳這抱真觀有創教祖師傳下的一套卜算龜甲,靈驗非常。

  只可惜年代久遠,不堪多使,現下只能每月算兩次:一次是給“有緣人”卜算天機,一次是卜算下個月卜算的時機。

  偏偏觀主從不告知下一卦在何時,以至多有信眾為算一卦在觀中等上數月而不得。倘她不是剛剛送出大筆布施,恐怕根本得不到觀主的回答。

  未等城守夫人繼續詢問,門外有道童告擾。觀主叫進,那道童向兩人行禮后興奮的稟報:“師叔祖,甜糕娘子家遣人還經了。”

  待觀主出殿門聽過阿功帶的話,接了他送來的經卷和沉甸甸的大漆盒,回到三清偏殿,城守兒子帶著那幫被山風吹透的隨侍回來了。

  吃飽了山上的冷風,小兒子吵吵著要回府。

  大男孩兒問他阿娘:“香也上了,經也問了。還呆著做甚么。大冷的天,早些回吧。不然晚了怕凍壞阿娘。”嘴還挺甜。

  城守夫人要等算卦的吉時,自然沒依,只讓兒子多喝熱茶。兩盞茶下去,他又吵吵餓了。

  時人冬歇時只吃兩餐,觀中也是如此,城守家那樣有錢自然啥時候餓了啥時候都有好吃的。

  只是觀中這當不當正不正的時間,除了前幾日的撤供還真沒別的能待客。

  雖然舍不得,但是觀主還是樂呵呵的說:“還是小郎君有口福,平日若來,此時觀中也只有粗劣茶果,今日有剛送來的甜糕。”

  一邊拿過縈芯家送來的大漆盒,一邊還夸了句:“貧道也曾走過南北,但這位福主家的糕也是頭次見到。”

  結果打開盒子一看,只是做的很漂亮的大米糕。

  城守小兒子還以為是什么好東西,立時嗤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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