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生桑之夢 > 第四章 回憶(下)
  12月18日(根據石嶺成敘述記錄)

  市公安局

  石嶺成走進公安局大門的時候,狠狠地深呼吸了幾下,一頭扎了進去,左轉,然后走到底右手邊第一個門,他對這里太熟悉了,這條通向偵查大隊的路他走了至少八百回,現在,他想用最少的步數快速走進那里,為的是避免經過隊長的辦公室而被看到。石嶺成并非是因為嘗試擅自獲取情報而緊張,他只是單純地討厭這個人,刑事偵查隊隊長——傅一平,他此刻恰好坐在辦公室里翻閱卷宗,石嶺成的身影一閃而過。

  “嶺成!”

  傅一平叫住了他,石嶺成只差一步就踏入辦公室了,他退了一步,回過頭但仍保持眼神的回避。

  “是你啊,原來我沒看錯。”傅一平說,“不是說好,經常回來走動走動的嘛,怎么兩年也沒見你回來一趟。今天是破天荒呀,想到回來走走啦。”

  “嗯,是,要不是您,我也不會離開這里。”

  聽到這話,傅一平眼睛里有了些怨氣。

  “你還沒有認清問題嗎?不是我要讓你離開這里的,是你犯了錯誤,組織上決定的,兩年前你放走的那個女人,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案子也至今未破,我為此也吃了處分。嶺成,我也沒說是你害了我吧?”

  石嶺成開始直視傅一平,他知道這場對話避免不了,兩年前上級通知他接受撤職處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機會去傅一平那里申辯,傅一平也好像刻意躲著不見。后來傅一平幫他爭取了一個看守所的職位,隨后愧意全消,甚而以此自矜,將自己說成是愛戴下屬、胸襟寬廣的代表。這些無不讓石嶺成感到惡心,他想著今天既然躲不過那就好好說個明白吧。

  “當年,已經經過多次訊問了,那個女的犯罪嫌疑已經很小!我們強行拘留她也超過了48小時,本來就沒有理由繼續扣留,何況當時她的精神已經出現了狀況,我放她走也是合乎規定的,難道你敢說當時你不知情嗎?最后案子破不了了,推到我身上,你要我什么態度,對你感恩戴德嗎?”

  傅一平有點楞住了,他沒想到那個在他眼里的老實人,竟然早就看透了個中玄機。他不知道,兩年前石嶺成沒有替自己喊冤只是出于知遇之恩,但是沒想到傅一平還因此借題發揮,他才明白自己不過是一顆棋子。但即便如此,他也隱忍至今,沒有做陳宦之于袁世凱的反戈,今天這番話也只是說給傅一平聽聽,不為平冤昭雪,只為一吐為快。傅一平還想說點什么緩解此時尷尬的氣氛,但是石嶺成已經先一步轉身走了。

  刑偵大隊的辦公室里,最顯眼的是那個形同虛設的禁煙標志,這里永遠煙霧繚繞,局長特許這里可以吸煙,他常說一個刑警抽不完幾包煙辦不出像樣的案子來。石嶺成穿過煙霧,徑直走到辦公室最里面,一個寸頭叼著煙正盯著屏幕出神,這是他曾經的搭檔顧寅,他走上前一把接過煙,塞進了自己嘴里長吸了一口,顧寅有些錯愕。

  “你怎么來了?現在是工作時間,冊那看守所人跑了你負責啊。”

  石嶺成顧不上顧寅的玩笑,他想盡快找到關于證物的信息。

  “我聽說最近有個大案子,滿城風雨啊。欸!嫌疑人不就關我那兒嘛,我看他不像殺人犯啊,天天在那兒喊冤。”

  “大成啊,你也是做過幾年刑警的,這嫌疑人喊冤就代表他真無罪嗎?”

  “那也不是,我就是嫌他煩,整天叫喚,你們有證據趕緊的給他送監獄里去,我在看守所能清靜一些。”

  “喲,我看你不是嫌煩,你是真覺得他無罪,伸張正義來了啊。”顧寅不愧是老搭檔,一語道破,但是他隨后又湊近石嶺成身邊壓低了聲音,“你別忘了當時你怎么斷送刑警生涯的,別老憑著自己想法做事兒。”

  “當初我是按規定辦事兒的,照樣背后被捅一刀。今天我不想按什么狗屁規定了,我也實話實說,我就是對這案子有點疑惑,你就給我滿足一下好奇心,行吧。”

  “老傅就在外邊,等會我跟你說你前腳一走他后腳就得進來問,所以我也不好給你看什么東西,你有啥問題咱倆以后老地方聊,在這里這么多雙眼睛不方便,算夠意思吧。但是有一點,你可千萬別做什么出格的事兒!”

  “行,放心吧。”石嶺成拍了拍顧寅的背,他心想,格子畫大點,那便出不了格。

  12月18日

  牢房

  “啊!”我從夢中驚醒,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汗水流進眼睛,灼燒感再度襲來。透過一面小窗,天色已經微亮,我看見旁邊的梁擇棲也坐在角落,一只手搭在撐起的膝蓋上,就像雜志上的型男。

  “你和我家的邊牧一樣啊,是不是夢里還在跑步呢,身體顫個不停。”梁擇棲見我醒來,又是一頓揶揄。

  “去你的。”我拿起枕頭就砸向他。

  “離早餐還有一段時間吶,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梁擇棲揉揉自己的肚子,“用關于林梓棠的故事來墊墊饑吧。”

  “可石嶺成說等他……”

  “你該不會真的這么聽話吧!”梁擇棲大聲地打斷了我。

  “我,是的。”雖然在他的聲威下顯得有些羸弱,但我很堅決地回答了,我只是覺得做人要信守承諾才好。

  “那不是承諾,你這個蠢貨!”梁擇棲哭笑不得地看著我,“那是他的命令,你就是個被他嚇到的軟蛋,居然還覺得這是你們之間的諾言?聽著,郁修,如果需要石嶺成的幫助,這個故事就必須講得越快越好,我才能……我們才能從中找到我們需要的東西,盡快讓他去調查。”

  “啊,啊,好的,好的。”我好像也被他嚇到了,不過梁擇棲說得對,的確,這里可不是什么討論會,我必須盡早脫罪。

  “如果不是你昨天那么快就睡得跟死豬一樣,我還想讓你講完呢。”

  “好吧,我……我現在就說。”

  正當我準備開始時,我突然發覺我的嗓子干得很厲害,一大早還沒有喝一口水呢。“喏!”梁擇棲遞過來一個水壺,眼神里帶著微光。我趕緊避開對視,接過水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

  擦干嘴角的幾滴水,我準備好了,下一個要講的是這個人。

  莫群

  我的工作可不止郵差那么簡單,每個月初,我都會去大學的醫院藥房,替林教授拿藥,他患有頑固的慢性蕁麻疹,是一種基本難以根治的皮膚病。發作的時候,皮膚上會凸出一些腫塊,瘙癢難忍,持續一周才會慢慢消退,稍有刺激,又會再度復發。蕁麻疹已經困擾了林教授十年之久,幸好上海工業大學醫院給予所有教授免費醫療,他可以在學校得到免費的治療和藥物。但是自從他又患上腿疾以后,取藥不便,我就兼任了他的跑腿快遞員,每月送貨上門。

  盡管蕁麻疹完全屬于皮膚病的范疇,可林教授總是說這是心病,心病用外絕難治好的。我好奇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么,林教授只是說這個人的名字,他已不記得了,也不屑于提到他的所作所為。我只好在見到《推理世界》編輯的時候偷偷套了他的話,在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后,我知道林教授一定不會忘記這個名字——莫群。

  后來,林教授得知我也聽說了此事原委,于是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向我敞開心扉,更為詳細地講述了一番。

  在林梓棠教授最初成名的時候,即簽約了當時實力強大的光燿出版公司,那時候他牽涉進許多抄襲糾紛案,當然都是別人抄襲他。以林教授的性格,維權意識絕不會如此強烈,但光燿出版公司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肯定會斗爭到底,財力雄厚的他們請的也是最好的法律團隊,當時勝訴了幾乎所有的案件,并且在勝訴以后還會利用圈內影響力把這些抄襲作家徹底封殺,可謂是堅定地捍衛了林教授的地位。因此,林教授也投桃報李,與光燿簽了長約,以示忠誠。

  好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十年前原來的主編退休離任,光燿沒有提拔原來的副主編,而是直接從曲阜孔子出版社挖來了一位新主編,他就是莫群。莫群可以說雖然生長于孔子故里,儒學圣地,但是卻是一身的“法家思想”,他聯合新任總經理岳羅洋開展了全新的計劃。

  當時ip一詞初露端倪,大量的網絡小說影視化使得許多優質人氣小說被推上貨架,各路影視公司高價收購版權。莫群和岳羅洋看準這條財路,讓旗下作家紛紛成為“ip”向作家,無論其中文學價值幾何,如果不適合將其影視化的小說他們一概不準出版,而這些作家又因合同限制不得在其他地方發表,這等同于脅迫寫作,甚至有違大多數作家的真心,林教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二人真正的決裂就是因為一起違約事件。當時的主流影視沉溺在“耽美”和軟色情的包圍之中,傳統的推理已經無法獲得影視公司的青睞,為此光燿和當時影視圈的資本大佬天循文化簽訂了十年長約,每年按照天循的要求寫出各種取向的作品以用于影視改編,其中林梓棠的作品以每部一千萬結算,無論能否上映。

  不過條件則是每稿都必須按照天循的要求進行刪改,主題和結局也要配合他們的想法,這樣林教授豈不是成為了他們的寫手,而且寫出的作品價值觀也是和他本人嚴重不符的,對此林教授肯定是不會同意的。但是莫群在未征求林教授的意見下就擅自簽下長約,他覺得這個價格沒有人會拒絕吧。

  然而林教授得知后,自然是拒絕得非常果斷,莫群多次上門好說歹說,軟磨硬泡都無功而返,然后大概是提了一嘴不寫的話按違約處理,這句話出口算是撞了林教授的槍口了,隨后他不但不要這一千萬一部的天價稿酬,甚至自掏了數百萬違約金和光燿正式解約。這一下莫群可就不好過了,他面臨天循的違約金是三千萬,對于出版公司而言可謂巨款。

  最后光燿多次商談,又掏了老底兒賠了一千萬,總算了事。可是莫群還是因為擅自簽訂合同被光燿給告了,成了業界棄兒不說,前前后后也判賠了數百萬給老東家,算是幾十年的錢白掙了。后來他被一家冷門的激進報社請去當了主編,天天就是批判這個批判那個,不過因為沒啥影響力,國家也沒取締它。要說恨林梓棠,莫群肯定不比路菲菲差。

  但是,從作案可能來說莫群同樣概率不大,不僅好多年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了,而且他常年呆在山東,應該也不至于時隔多年突然跑來上海就為殺了林教授吧。

  “咳咳,你們也不等等我就說起來了啊。”背后傳來了石嶺成的聲音,他的手上拿著早餐,是那種一看就沒有食欲的饅頭。

  “啊,抱歉抱歉,都是梁澤棲呀,他急著要聽,我可是說要等你的。”我趕緊甩鍋出去。

  “哈,那你要不要再聽一遍?”梁澤棲問道,順便看了我一眼。

  嘿,這小子,自己要搶先聽,還要我再說一遍,你就不能轉述一下嘛!

  “啊,這……”我略顯猶豫。

  “沒事兒,后半部分我聽著了,總之回頭我去查查這個莫群的行蹤。你還有人要講嗎,講完我幾個人一并去查。”

  “哦哦,還有一個,不過不知道能不能講啊,這個……”

  “講啊,就是國家……,就是天王老子,你也得講,無非就是我不敢抓罷了嘛!”石嶺成笑著說。

  “好吧,那我可就說了。”

  “把早飯先吃了。”石嶺成把饅頭丟到我身上。

  孟千泉

  林教授曾給我講過一件義憤填膺的往事,這事我記得很牢,當時聽得我一腔憤懣,而這事的對象就是孟千泉。

  閔江市是二十五年前設立的新區,屬于江蘇連云港轄內新設的縣級市,目的是為了在山東和江蘇之間有一個國際性的自由貿易區,來帶動這一塊較為貧瘠的地區的發展。而第一任市委書記就是孟千泉,沒人知道他有著什么神通,得以平步青云,從一個警察一路高升成了市委書記。

  但是時間總能揭開偽君子的面紗,在其后的幾年里,孟千泉根本沒有把閔江發展成一個合格的自貿區,我對經濟了解的不多,但是聽說gdp年年負增長,后面靠一些港口建設工程才勉強維持紙面數據。

  當然,只是政績不佳的領導并不鮮見,更為重要的是,他與黑惡勢力勾結的事兒,在閔江市民間那是到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步,據說當初這書記的位置和這么多年政績不佳也不被撤換的背后就是黑社會給站的臺。那孟千泉既被保著位置,自然少不了照顧這些黑惡勢力,各大產業和財政撥款都被這些人操控著,導致整個閔江經濟疲軟,流進來的錢生不出更多的錢來,只會流進黑社會和孟千泉的口袋里。

  但是退一萬步說,光是吃拿卡要,賺這些黑錢也便罷了,人們看的貪官還少嗎?可是偏偏他還不是個低調的官,想要效仿領導人上任,提出一些看法觀點,以為群眾效仿之至理。他伸的觸手極多,各領域都涵蓋,主要思想便是抵制外來文化,作為一個自貿地區的領導,竟以“排外”為榮,豈不荒謬?抵制的具體細節更是不堪入目,過洋節不行,公眾場合放外國歌不行,漫展、推理小說也被認為是日本文化入侵予以嚴格監管,上不符國家政策,下不合人民民意,閔江市儼然成了他的小朝廷。不過他既有辦法抵制思潮,就會想辦法應對百姓反抗的思潮,黑社會成了控制反抗的手段。數年以來,無論走上訪道路還是媒體道路,最后均不了了之,閔江一地的混亂情況始終得不到眾人的關注。

  后來孟千泉成為過街老鼠還是托了林教授的功勞,林教授從連云港的文人圈子里耳聞了不少黑幕,義憤填膺的他立即前往閔江市了解情況,他一面向紀委舉報,一面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了小說《濁江》影射孟千泉的勾當。一石激起千層浪,此事終于在媒體發酵,引發眾人聲討,孟千泉也因輿論影響之惡劣被重判無期徒刑。

  雖然孟千泉落網,其背后的黑惡勢力卻鏟除不盡,后面林教授也多次收到恐嚇信,索性沒有真正實施的。就作案動機和作案可能來說,是有充分的理由來懷疑孟千泉利用黑社會同黨作案。

  “孟千泉之事我也有所耳聞,利用黑社會殺人的確不存在時間和地點的限制,只是孟在獄中已二十年,要報復林教授也不至于等到現在吧,況且如今司法完備,他是政治犯,真的有機會通知到當初黑社會的余黨嗎?”梁澤棲提出他的質疑。

  “這樣說的話……我們不也在鉆司法的空子嗎?”我小聲的回應,同時偷偷看向旁邊的石嶺成。

  “咳,總之,我來幫你們調查上述這些人的情況。”石嶺成故意回避我的眼神,“沒想到,林教授素以溫文爾雅著稱,竟然也有這么多潛在的仇家。”

  “人紅是非多,林教授又是仗義執言之士,因為說真話樹敵,這不是說話者的錯!”我極力為林教授辯駁,不過雖然事實如此,若不找出真正的兇手將他繩之以法,也會導致更多有力量發聲的人不敢發聲,于我被冤枉而言那將是更嚴重的后果。

  “好啦好啦,我沒有說林教授不是的意思,我也是真心想找出殺害林教授的兇手,不過郁修,我帶來了一個壞消息,你的嫌疑可是又加重了。”石嶺成的表情很凝重。

  “這……這是什么意思?”我不解。

  “我來其實是告訴你們最新的調查進展的。昨天梁澤棲說到關于警方沒有出示簽購單這一證物給郁修,所以我特意去詢問了此事,果不其然被他言中,該證物因為保存不善已經嚴重破損了,所以不能輕易向嫌疑人出示。”

  “那么,也就是說這個證據并不嚴謹,那我不應該減輕嫌疑才對嗎?”

  “不不,雖然嚴重破損,但也只是在鑒定上多費了一些周章,上面的確還是留存著你的簽名,今天一早,鑒定結果已經出來了,確認是……郁修本人筆跡。”石嶺成說完轉而凝視著我。

  “啊,這,怎么會這樣?”我對此結果感到不可思議。

  梁澤棲在一邊卻突然抬起了頭,“筆跡時間呢?鑒定結果也有嗎?”他從剛才就好像一直在思考著什么。

  “啊,有,有的,只是因為受損的緣故,筆跡鑒定的時間無法精準在同一日,而是從12月9日到12月11日都有可能,具體的概率是12月9日34%、12月10日45%、12月11日20%以及1%的其他可能。”石嶺成獲得的情報非常詳盡。

  “警方所說的簽購時間是哪一天呢?”

  “是12月10日。”

  果然是最大概率的那天,那么也就是說我真的在那天在那個什么化工原料市場在所謂的簽購單上簽了名字?這不可能啊!

  “嶺成,你所說的的受損實際是受潮吧?只有受潮才會在筆跡存有的情況下影響形成時間的鑒定。”梁澤棲突然問道。

  “啊,不愧是梁擇棲,真是一語中的,確實是沾水了,整本簽購單其實都濕了,后來登記的職員用吹風機烘干過,所以才在時間鑒定上無法準確了。不過,我之所以說受損是因為也存在物理上的破損,由于泡水的緣故,半本簽購單都脫落了,甚至也缺了好多頁,不過幸運的是這一頁的關鍵部分還在。”

  “幸運的是?對我而言這可是不幸才對。”我忿忿地駁斥道。

  “對真正的犯人來說,證物是不幸的。對于冤屈者而言,這些反而是最有利的證據,只不過現在表面上看起來,利刃指著的是你罷了。”梁澤棲揶揄人的手段有一套,安慰人的手段也高明得很。

  “浸水達到這個程度,那可是在水里泡了很久啊。”梁澤棲仍然存有疑問。

  “是的,根據筆錄,那個職員表示,出去和別人閑聊了一個小時左右,回來發現泡在水桶里的簽購單,馬上拿起來卻因為紙張已經泡爛一下斷裂了大半本。對該回答的可能性方面警察也詢問了其他員工,因為市場里經常要制作溶液,備有很多水,不小心掉東西進去也是說得通的。”

  “即便如此,這個員工還是不能排除懷疑,比如他可以利用郁修的簽名變造,畢竟他是目前最有力證據的提供者,在假定郁修無罪的情況下,他在我們這里卻是最大的嫌疑人。另一點,簽名本身已經鑒定過了,那么要變造也需要獲得真正的郁修簽名,關于此一項,你還記得這三天里所有簽過字的地方嗎?”梁澤棲看向我,他迫切需要我的答案,他的大腦正在高速運行著,仿佛我的任何遲滯都在浪費著他的高功率。

  “我剛才想過了,12月10日我記得很清楚,那是我簽售會的日子,雖然我沒什么名氣,可是《推理之王》雜志還是有著相當一批擁躉,那天我和幾個簽約作者出席了一年一度的《推理之王》簽售會,他們可以拿著各種東西讓我們簽名,當然絕大多數就是雜志扉頁,不過也有自己的筆記本甚至白紙什么的。我想,如果真有那個嫁禍我的人,應該就混在書迷里,也許他看了我的書,實在太討厭我了吧,呵呵。”我苦笑。

  “其他的呢?”梁澤棲面無表情,我想他聽到這個結果應該大失所望,很難找到混在人群里的犯人吧。

  “其他的,從12月9日說起吧,上午家里出發給林教授拿藥,臨走前有一個快遞包裹送上門,應該簽收了一下,然后就是在醫院取藥處例行簽字取藥。之后一整天都沒有再簽過名字了。12月10日的話應該就只有簽售會了,因為簽了太多字,不想再多寫任何一次名字了。12月11日,在前一天簽售會的書城,進入作家讀書會的地方有出入登記,簽過字。下午在銀行辦業務,理所當然也簽字了。就是以上這些。”

  “這就是你講述的情況嗎?”梁澤棲冷冷地問我。

  “啊,是的,我再想想,嗯……的確沒有了。”

  “你清楚目前什么狀況嗎?你已經大難臨頭了郁修!但是你看看你的回答都是些什么?快遞是什么快遞?筆跡有沒有比平時更潦草?同理,簽售會的簽名有沒有比平時更花哨?銀行辦什么業務,為什么選在那一天?還有每一次簽字用的是什么筆?這些你不說清楚的話我們怎么幫你!?”梁澤棲突然發怒。

  這是他第一次表現出不冷靜的樣子,我羞愧難當,也許是感覺希望渺茫,根本沒有指望提供的線索有幫助吧,所以草草了事一般的回答,的確讓他感到敷衍。與此同時,這種渺茫與無助也蔓延到了梁澤棲的心里吧,他的憤怒是否也含有對于當下嚴峻局勢的不樂觀。可歸根結底,犯罪嫌疑人現在是我,面臨牢獄之災的人是我而不是他們兩個,林教授被殺的真相如果塵封,最痛心疾首的人也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消極對待呢?針對梁澤棲的質問,我重新給出了回答:

  “12月9日,是我買的盆栽送上門,所以必須在確保沒有損壞后簽收,字跡比平時潦草一些,用的是普通中性筆。取藥處簽字因為排隊的人比較多,也比較急,略有一些潦草,也是用普通中性筆簽的。12月10日簽售會的筆跡并無花哨,只是后面有些累了簽的已經有些變形,前半程用的是馬克筆,后來墨水用完了,也是用的中性筆代替。12月11日,因為14日是發稿費的日子,原來的銀行卡丟了,想著去補卡,這一天也是偶然選擇去辦的,銀行網點也是就近選擇,所簽的憑證除了給我的那一張被我扔進了垃圾桶,剩下的應該在銀行歸檔了,用的……還是普通中性筆。”我說完喘了一口氣,這下應該是沒有漏掉什么細節吧。

  石嶺成也嘆了一口氣,“這么看來的話,都是類似的情況,很難排除什么答案啊,當然簽售會依然還是最有可能的。”

  “不……不對,簽售會其實應該是最后考慮的才對。”梁澤棲的聲音很輕微,分不清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對我們說話。

  “啊,為什么?”我問道,這明明是樣本數量最多,也是時間鑒定結果顯示最大概率的一天啊。

  “很簡單,如果說12月10日簽售會的簽名被用于偽造的話,疑犯就沒有必要讓簽購單泡水,來模糊時間鑒定的結果。所以12月10日反而是可能性最低的。”梁澤棲繼續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他的大腦似乎還在想別的東西,剛才這番邏輯推理只占用了他極少的“內存”。

  “什么?泡水是有意為之?可是,目前看來受潮破損也許確實是個巧合。關于這個職員的調查還在繼續,他的人際關系和行蹤好像并不復雜,應該很快就有結果了。”石嶺成說。

  “巧合的概率雖不是零,但既然被稱之為巧合,則是偶然事件,概率遠低于1/2,在用邏輯推導問題的時候絕不可以作為已知條件。”梁澤棲又化身成了數學老師,“問題的根本還是在那個破損的簽購單上,變造的話可以利用紙張嫁接,但是必然留有痕跡,如今其破損是否到了無法分辨有無變造的程度呢?”

  “我沒有權限看到證物,但是據收集到的信息來看,是的,鑒證科的人也很頭疼。”石嶺成馬上接上了話。

  “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直接讓郁修在簽購單上簽字,只要利用了時間緊迫、人員嘈雜或者在簽名時折起大部分信息就可以辦到。但是無論哪一種,既然鑒證科的人無法鑒明,那么最起碼該證物就不能證郁修有罪。”梁澤棲似乎沒有把石嶺成的話聽進去,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無論怎么說,目前的情況并沒有不利于我,是這樣吧?”我小心翼翼地問。

  “可以這么說,也可以不這么說。”梁澤棲又說著這樣模棱兩可的話,“假設誣陷你的人和殺害林教授的是同一人,那么你就非常危險了。你要么被證有罪牢底坐穿,要么清白出獄,但是如果詭計沒有得逞,他會放過你嗎?到時候你可能有生命危險。”

  “啊,這看守所倒還成了我的避難所。”聽聞這進退兩難的處境,我惶恐不安。

  “警察可能很快對你展開第二次審訊,在案件進展遇到困難的時候,再次從嫌疑人突破是常用的辦法,至少他們現在還是比第一次掌握了更多信息。”石嶺成提醒我,同時,另一個管教的腳步聲漸近,他急忙使了個眼色,“接下去,你就想想如何面對審訊吧,不過切記,不要把我告訴你們的給說漏嘴。”說罷,他立即離開去巡視別處了。

  一個奇怪但是聰明的家伙和一個正義感滿滿的管教,被卷入我這趟渾水里,如果我表現地繼續像個廢物,不但會越弄越糟,甚至會連累到他們。雖然梁澤棲已經分析得足夠透徹,但是殺死林教授的兇手依然不甚明朗,一想到這里,頭痛又再度襲來。抬頭看看窗外的陽光,已經日上三竿了,在看守所不用像在監獄那樣勞動出操,這一上午如何打發呢?

  梁澤棲在一旁好像“運行過度”,開始閉上眼瞌睡。一個小飛蟲落在他劉海的發梢上,我不知怎么想上前把蟲子趕走,就在我的手即將靠近的時候,梁擇棲睜開了眼睛,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行為,嘟囔著:“有……有小飛蟲,我想……”

  “有問題。”梁擇棲冷不防冒出來這三個字。

  “什么問題,我沒問題,我不是同……”

  “你講的故事里,有一個人有問題。”

  “是誰?”

  “暫時還不能確定問題在哪里,還有說不通的地方,必須等到石嶺成對這些人的調查結果出來。”

  “所以,到底是誰有問題?”

  “走,閑著也是閑著,我們去閱覽室看看。”梁擇棲完全忽略了我的問題,如果說和高智商的人聊天很困難,和高情商的人聊天很輕松,那這個家伙一定是高智商加低情商無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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