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生桑之夢 > 第五章 尋找線索
  12月18日

  閱覽室

  以往看守所的在押人員只能在床板上看看自帶的書,但現在作為上海的示范性看守所,這里剛剛落成了一個嶄新的閱覽室,在晚上熄燈以前都可以來這里看書。梁擇棲說他在今天的新聞聯播開始之前都不會離開這里,因為要找到線索必須從林教授本身入手,他要找出這里能找到的所有的林梓棠的作品加以研讀。

  林教授的書并不難找,在推理懸疑的區域就和東野圭吾的書一樣顯眼,沒一會兒,我和他一起找到了六七本小說,都是代表作品,梁擇棲找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開始了閱讀,他讀得很快,沒幾十秒就能聽見翻頁的聲音。

  而我也開始搜尋一些樂趣,我用余光看著那些“嫌疑犯”們讀書的樣子,最受歡迎的就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偶有一兩個讀海子和三毛的,便不自覺地想打量他們的長相,湊近過去,端詳一番。不像,不像讀海子和三毛的樣子呀,但是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又覺得自己好笑,讀書是最公平的事情了,不挑長相也不挑身份,在社會里掙扎的每一天他們都沒有機會看看書,來了這里翻開海子和三毛的他們是否真正認識了自己呢?思及此,我涌現了迫切的讀書的欲望,我趕忙去尋覓一本書來,勿負了這“大好時光”。

  我巡了幾排書架,只有古典文學那里無人來往,難得這一僻靜之處,我便想好好找一本書。隨便掃視了一圈,《左傳》、《鬼谷子》、《道德經》,都是些知名的經典之作,大概是考慮到看守所的文化層次吧,這些統統都是青少年插圖版。忽然,一本老版的《山海經》映入眼簾,這是林教授生前最喜愛的典籍之一,時常在床上捧讀,但是說來慚愧,我連看都沒有看過。相比于其他古籍的光亮,此書顯得破舊不堪,我小心地抽出來,用一只手護著,生怕封面跟著掉落。里面同樣配有豐富的彩色插圖,看的出來,這是此地為數不多受歡迎的古典文學書籍,究其原因,無非鬼神志怪,滿足人們獵奇的心理吧。魯迅先生評價其為“蓋古之巫書”,想必也是將其歸于脫離現實之行列了,因為從來沒有好好研究過它,今天我且試讀之。于是,我就地靠著書架坐下,便看了起來。

  既然這是依照地理方位描寫的,我就想直接看看江浙這邊有何珍奇異獸,但是細細翻找也只有東山經稍稍符合,描述的乃是華東地區。從東次二經始,便從山東一路向下穿越江蘇,我在這里放慢了速度。

  “東次二經之首,曰空桑之山……其狀如牛而虎文,其音如欽,其名曰軨軨,其鳴自叫,見則天下大水。”這山東有牛是不稀奇,虎文即是虎紋,相比是什么特殊品種,也不算珍奇異獸吧。如此看來,《山海經》也當有頗多紀實的內容,無非最后一鳴叫則引發大水,有些天方夜譚,興許是碰巧將二者聯系了起來。

  再往后,就愈發顯得神話色彩,什么珠蟞魚、犰狳尚可從現實中找到原型,但是獙獙(有翅膀的狐貍)、蠪侄(長有虎爪的九尾狐)就再難自圓其說了。

  慢慢地,頭頂的日光燈顯得越來越亮,天色漸晚,“開目為晝,閉目為夜”,這是其中的燭龍,它“赤地萬里”,我也在書中沉浸了許久,一如跟隨《山海經》行了萬里路,而現在也由晝至夜,時間在讀書中竟然可以過得飛快,這也是評價一本好書的準則吧。

  我合上書,想去看看梁擇棲的情況。偌大的閱覽室里,只剩下三個人,除了我倆,還有一個戴著眼鏡卻面目粗獷的地中海男人,他捧著一本《博物大百科》,看得非常吃力,眼睛就差懟到書上去了。

  我不敢多看他一眼,趕緊去叫梁擇棲,再過不久就要飯點了,我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梁擇棲歪著頭靠在墻上,旁邊的書散亂的堆放著,看樣子似乎都已經翻過一遍了,他把最后一本書合上,長出了一口氣。

  “你都看完了?”

  “算是吧,有些注水的地方跳過了。”梁擇棲的聲音有氣無力。

  “啥?林教授寫的書哪有注水的地方?我看是你不懂吧。”我面露慍色。

  “你說沒有那就沒有吧,只是跟島田莊司一樣描述某些新領域的時候,感覺有些長篇大論了。也許是我看不出其中的用意吧。”梁擇棲顯然不想與我爭論。

  “算了,算了,快到集合吃飯的時候了,走吧。”

  “服了你了,牢里的飯你也饞。”梁擇棲揶揄的同時還是起身了。

  但是,正要走過那個面目粗獷的男人身邊時,梁擇棲似乎是用余光瞟見書里的內容,隨之突然停住了腳步,他用閃電一樣的速度退到能看清封面的位置,然后極其不禮貌地用一只手搭住了那個男人的肩膀。

  “這本書給我看一下!”他開口說道。我從未見過這么唐突的請求。

  “干嘛給你?”男人下意識用手護住了書。

  換作任何人都不會同意啊!這個梁擇棲難道真沒有一點情商可言嗎?

  “我就看一下。”

  “一下也不給。”

  兩個人僵在那里,就像小時候聽媽媽和店員砍價時候的尷尬撲面而來,我已然有了拋棄他一個人趕快走的念頭。但是沉默數秒以后,梁擇棲低頭到那個男人耳邊低語了幾句,霎時男人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接著主動把書遞給了梁擇棲,這一幕把我看得是目瞪口呆。

  此時飯點的鈴聲響起,面目粗獷的男人興沖沖地去吃飯了。梁擇棲順勢坐在了他的座位上,我捂著正在“嚴正抗議”的肚子看了看他,也只好一并坐下。

  “給我幾分鐘就好。”梁擇棲說。

  “唔,好,不急。”

  我當然會等他,他此刻“用功”的每一秒都是為了我。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對《博物大百科》有了興趣,也不知道他在林教授的書里發現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

  我正坐在梁擇棲的對面,偷偷盯著他看,他的劉海干枯了許多,但是依然擋不住英俊的面龐,尤其是沉浸在思考中的樣子,我吞了吞口水——還是有點餓了。

  “砰”的一聲,梁擇棲把書重重地合上,大叫了一句“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緊接著,他拉上我奔向食堂,“趕緊找到石嶺成!”他嘴上念叨著,看來是對案情有所發現了,我的心情也隨之好了起來。

  12月18日

  食堂

  此刻的食堂已是人滿為患,我們掃視了一圈,并沒有發現石嶺成的蹤影,原本他站崗的位置出現的是一個陌生管教的面孔。

  也罷,先吃飯吧。這一回,梁擇棲沒有像昨天那么對飯菜有興趣了,他連湯都沒有盛,放下餐盤以后仍舊四處環顧,迫切地尋覓著石嶺成。我看他坐立不安的樣子,好奇心也蠢蠢欲動。

  “那個……你發現什么有用的線索了嗎?”

  “有用無用只一步之遙,如果經過驗證,殺死林梓棠的兇手就昭然若揭了。”

  “真的嗎?是誰?”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但是淚水也逐漸充盈了雙眼。

  “保密。”梁擇棲賣弄關子,“還有一些問題沒有解決,我只會講完整的答案。”

  我無可奈何,扒拉了幾口飯菜,雖然肚子很餓,卻也不覺得好吃。

  “那你告訴我剛才那個大漢怎么就突然把書給你了,你對他說了些什么?”今天我總得滿足一處好奇。

  “來,我告訴你。”他做了個讓我湊近些的手勢。

  我把頭稍稍向他靠近。

  “此人右手腕隱約露出‘笑面惡魔’的紋身,這是此前本地被嚴打的黑惡勢力‘平齊會’的成員標志,他一下午數次翹起二郎腿又立刻放下,這是因為會規對老大近侍行站坐的姿勢有嚴格要求,他已經習慣性地不敢放松身體,由此判斷他是個老大身邊的嘍啰。”

  “結合他高度近視,身材走樣,因此不太可能是保鏢,大概率是會計或者參謀一類的身份,從依然遵守會規可以看得出他對‘平齊會’感情深厚,于是我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報出了他們老大的名號‘金天鴻’,說是他的老朋友了,沒想到果然一擊命中。”梁澤棲說完拿過我的碗猛呷了一口湯,面露一絲得意的笑容。

  一番話說完,聽得我是一愣一愣的,沒想到他知識面涉獵竟然如此廣泛,我連“平齊會”這三個字都沒聽說過,他卻連成員標志都那么清楚,想著我對本市的消息都如此閉目塞聽,唉,也只能自嘆自息了。

  雞腿、青椒炒蛋、冬瓜蝦皮湯,我全部吃得干干凈凈,這時候人也走得差不多了,我正歸攏著最后幾粒米飯,梁擇棲用筷子敲敲了我的盤,“那家伙來了,在這兒說還是回去?”

  “隨便。”我把飯粒用勺子舀盡一口吞掉。

  石嶺成火急火燎地向我們跑過來,拽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重要情報,你們先回房間,洗完澡等我過來。”隨后他又走到那個陌生管教身邊,似乎是準備換班。我總覺得“洗完澡等我過來”這句話怪怪的,石嶺成站定以后再度用眼神示意我們回去,梁擇棲接受到此信息也顯得有些神色緊張。

  “看來今晚有不少有趣的東西了。”他不緊不慢地起身準備回去。

  我立即跟了上去。

  12月18日

  澡堂

  看守所對于洗澡并不強制,昨天又投入在回憶的討論中,所以沒有洗澡。我聞了身上的味道,確實有不可名狀的怪味,便拉著梁擇棲一塊去澡堂。

  他好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被我拎著走,雙眼沒有聚焦,我知道他一定還在思考著什么。等到我早已脫個精光,梁擇棲還呆立在更衣箱前,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怎么?不好意思脫啊?”

  他看了看我松垮的身體,不屑地說:“你都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先去吧,我馬上來。”

  “切,你有八塊腹肌還是怎么著?”我悻悻地扭頭走了。

  呼……久違的熱水澆淋在身上,有著說不出的痛快,我張開嘴巴讓水從嘴里溢出,流經身上每一個毛孔。

  在霧氣彌漫里,幾分鐘過去了,依然不見梁擇棲的身影,我來回巡視,這里沒有隔間,一個個光溜溜的屁股就擺在面前。突然,我發現身邊那個熟悉的面龐,粗獷的地中海男人,即使洗澡也依然戴著眼鏡,鏡片上滿是水汽,我不禁皺了皺眉頭,混黑道的人果然特立獨行。

  地中海男人關了水,拿起沐浴用品準備撤離。

  “嘿,兄弟!”我突然叫住了他,梁擇棲也真是的,在看守所多一個朋友就是多一條路,我想順勢拉攏他,興許能幫上什么忙,最不濟也可以提供一些小說素材吧。

  男人回頭瞥了我一眼,“哦……”,他若有所思,“你是閱覽室一起的那個?”

  “沒錯。對了,金天鴻也是我老朋友了,以后咱們互相照應。”

  “金天鴻?誰啊?”

  “嘿,你們平齊會老大啊,別藏著掖著了。你手上紋的笑面惡魔,我懂。”

  “神經病,你在說什么東西?”他無語的表情不像是裝的。

  “等等,剛剛閱覽室里,你不是因為金天鴻的名號才把書給那個男人的嗎?”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他跟我裝什么呢。

  “有空哦,是那個人說給我二百塊錢,讓我給他個面子。”地中海男人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獨留我在原地,神情呆滯,嘴巴也合不攏。

  梁擇棲啊梁擇棲,我以為你是福爾摩斯,誰知道你是江湖騙子!

  此時不知從哪個角落傳來了“咯咯”的笑聲,循聲看去,是梁擇棲在捂嘴偷笑,我立馬抄起肥皂扔了過去,“你有毛病啊你!耍我好玩兒是吧!”肥皂砸在了他肚子上,彈落在地上。

  他還在笑著,越笑越大聲,我越看越生氣。

  更令人生氣的是,他還真的有八塊腹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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