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萬歷強明 > 第五十五章:官紳們的反擊
  張居正的這封奏疏,正式吹響了變法的號角。

  之前的考成法,也只是變法的前菜,現在,正菜端上了宴席。

  這封奏疏引發的影響是巨大的,一石激起千層浪,傳到哪里,哪里就會甚囂塵上。

  當地的士人、讀書人或者在野官員們,針對張居正的奏疏展開了強烈的批評,一時間,彈劾張居正的奏疏紛至沓來,猶如雪花。

  盡管之前張居正通過各種手段曾顯露過自己的政策,但在張居正之前,提出清查田畝的人也有很多,可落在實處的不多,官紳們以為和之前差不多,現在,張居正的這封奏疏,卻成了正式的朝廷政令。

  清查田畝,清查隱匿田地,重新繪制魚鱗冊,這本就是在要那些士紳的命,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如何會讓那些士紳們聽從?

  除此之外,京官們的彈劾也是非常嚴重的。

  考成法實施之后,張居正定下了一條政策,凡四品以上的官員,都必須書寫《自陳不職疏》呈送內閣。

  官員們必須要在這封奏疏中寫明,自己的職責、應辦的事、正在辦理的事、尚未辦完的事和積攢下來沒辦的事,內閣會根據《自陳不職疏》以及各部衙門的文件進行審理核查,達標者留任,弄虛作假以及不達標者,貶官或者罷官。

  在實施考成法時,張居正就得罪了一批京官,盡管張居正控制了大部衙門以及六科言官,但依舊無法把所有的官員全部控制住。

  這些在朝的官員們,在當地都是赫赫有名的鄉紳,家中田畝巨多,張居正在京實施考成法,在地方實施清查田畝,清理投獻,無疑是要了他們的命。

  在京要命,在地方也要命,雙管齊下的要命,這些官員們自然無法忍受。

  彈劾張居正的奏疏如雪花,一時間抨擊新政的言論甚囂塵上。

  在這場風波中,張居正渾然不動,在呈送了條陳疏后,卻沒有了下文,甚至還上疏萬歷,說自己感染了風寒,高燒不斷,疾病纏身。

  這一消息,無疑是一針強心劑,讓那些反對派們彈冠相慶,拍手稱好。

  張居正可沒有病,在家里喝著黃酒,吃著小菜,讀著書,悠哉樂哉,哪有一點病的樣子。

  游七看著這個樣子的張居正,疑惑萬分,于是問道:“先生這是為何?!”

  張居正笑道:“累了些,歇息幾日。”

  “可這新政已經開始了,先生現在歇息幾日,是不是泄了氣?如今朝中彈劾先生的人數不勝數,先生怎么還有閑心逸致歇息呢?!”游七疑惑不解。

  張居正吃下一粒花生米,說道:“不讓他們更加囂張一些,又怎么能把他們剔除出去?考成法實施這么久,可這朝中仍然有很多蠅營狗茍,這次趁著新政實施的東風,再把這些人炸出來,會更好一些。”

  其實,張居正心中也很清楚,只要新政一直觸及到那些士紳地主的核心利益,反對派就會如過江之鯽不斷涌現。

  未來的阻力恐怕會越來越大,目前,張居正能做的就是盡量讓阻力小一些,先處理一批跳的歡的人再說。

  張居正說罷,又開始飲酒。

  ......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反對的聲浪一天比一天高。

  在這場風波中,反對情緒最高的是禮部。

  禮部尚書潘晟本就和張居正不和,加之先前張居正派人前往禮部查賬,借機貶謫了不少官員,加重了兩人之間的間隙。

  而禮部又是清水衙門,俸祿沒有多少,外快也沒有多少,全靠著家中投獻而來的田畝過活,現在張居正要清查田畝,無疑是要這些人的命,反對的聲勢自然大了很多。

  整個禮部之中,反對最強烈的要數禮部左侍郎王希烈。

  王希烈之前和高拱走的很近,后來張居正掌握權勢之后,隨著高拱的倒臺,王希烈也萎靡下去,在朝中老老實實,不敢亂動彈,生怕張居正注意到他,當了很長時間的小透明。

  和很多官員一樣,王希烈也是一個非常熱衷權勢的人,之前和高拱走的近,無非就是投機。

  他是一個非常擅長投機之人,如果不是之前和高拱混的時候得罪過張居正,恐怕這人會在高拱倒臺之時瞬間投靠張居正。

  雖然是禮部左侍郎,可到手的俸祿卻少的可憐,又不是實權部門,也沒有機會收取什么孝敬,加上最近這么多年,朝廷一直拖欠俸祿,家中全靠投獻而來的田畝過活,這要是被張居正弄走了,那真就沒法生活了。

  新仇舊怨加在一起,王希烈對張居正那是異常痛恨。

  他甚至鼓動禮部尚書潘晟上疏彈劾,可潘晟現在卻不想摻和這事,畢竟最近這么長的時間,潘晟和萬歷打得過熱,不想趟這趟渾水。

  禮部衙門中,王希烈在自己的廳堂中興致盎然,在他看來,要是這樣持續下去,那么反對張居正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再聯系一些人,未嘗不能給張居正沉痛一擊。

  想到這里,王希烈忽然想到了禮部尚書潘晟。

  覺得這個老家伙膽子太小,成不了什么大事.

  “要是我能成為禮部尚書,那就好了,禮部尚書能入閣!”王希烈興奮的想著。

  “砰砰砰!”

  想的正美,門外忽然有人敲門。

  王希烈急忙收起笑容,面容嚴肅的問道:“誰?!”

  “王大人,是下官!”門外傳來了一道沙啞而又無奈的聲音。

  “童立本?你怎么又來了?!”王希烈一臉黑線。

  “嘎吱!”

  隨著開門聲,一個中年官員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滿是愁容。

  此人叫做童立本,是禮部員外郎。

  “你來干什么?!”

  看著站在面前童立本,王希烈一臉黑線。

  童立本顫顫巍巍的說道:“是為了俸祿之事而來,下官家中已斷糧數日,老母又患了病,還欠下了很多債,下官實在沒有辦法了!”

  “俸祿不是已經發了嗎?前一陣,積欠你的俸祿不是全都發了嗎?拿著俸祿趕緊去給你老娘看病啊!”王希烈沉聲道。

  童立本一臉為難:“可是,朝廷把俸祿都折算成胡椒和蘇木了,這些東西先前還能賣上價,現在市場上全都是這東西,壓根沒人收,胡椒和蘇木又沒法吃,更抵不得銀錢,實在沒有辦法啊!”

  “這是戶部的事,你找戶部去啊,俸祿又不是我發給你的,再說了,又不是你一家這樣,本官也是如此。這朝廷上下的俸祿,全都被元輔折算成胡椒和蘇木了,你有難處,本官也有難處,可又有什么辦法?本官家的地能不能保住都兩說,你現在過來問本官這事,本官如何處理?且先回去忍著吧,我也沒辦法!”

  王希烈劈頭蓋臉的一番批判。

  童立本還想再說什么,卻見王希烈閉上了眼睛。

  “唉!”

  幾欲詢問,可還是沒有問出話來,長嘆一聲,走了出去。

  看著童立本的身影,王希烈搖了搖頭,他也沒什么辦法。

  大明朝積欠朝臣俸祿的事那是時有發生,從嘉靖朝開始就愈演愈烈,本來還能維持個平衡,可俺答入寇之后,這平衡就被打破了。

  錢全部用來對付草原了,官員們的俸祿就一拖再拖。

  到了隆慶年間,靠著開關的紅利好過了一些,可持續的時間很短,朝中的官員依舊欠薪嚴重。

  高拱之所以被貶的那么快,也有未能解決官員欠薪的原因在里面。

  張居正擔任首輔后,曾提出過,要解決此事。

  但是張居正解決的手段,卻有些不太怎么光彩。

  戶部國庫中的錢不多,而且都是固定的,都有用處,不能隨便挪用。

  于是,張居正就盯上了積攢在國庫中的胡椒以及蘇木等物。

  這種東西在唐宋之時,還是市面上的硬通貨,價值不菲。

  國內不產,基本上全靠進口,那時候進口貨物困難重重,胡椒的價格自然高不可攀。

  到了明朝,鄭和下西洋后,建立了全面而又系統的朝貢體系,于是胡椒這種東西就成了番邦小國的進貢貨物之一,加之胡椒的消耗量并不大,這些東西一年一年的積攢下來,在戶部堆積很多。

  國庫的錢是不可能發給官員們的,于是張居正就按照物價,把官員們的俸祿折成胡椒和蘇木,發放給官員。

  市面上的胡椒和蘇木數量不多時,價格自然堅挺,可隨著朝廷的濫發,胡椒和蘇木的數量與日俱增,導致價格崩盤,壓根沒人收,根本賣不出去。

  張居正可不管那些,只當用胡椒把官員們糊弄過去,堵住他們的嘴。

  對于那些收受賄賂的官員來說,胡椒不胡椒的沒什么意思,人家本來就不靠這個過活,可對于那些職低權小,全靠俸祿過活的官員來說,那是一家子的指望。

  現在變成了胡椒蘇木,全砸在手中,賣又賣不出去,吃又沒法吃,一下子斷了他們的活路。

  這也就導致了,張居正把很多原本和他沒有什么瓜葛的小官,也推到了他的對立面上。

  這個童立本就是其中的代表,只是一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哪有什么外快,現在家中遇到了事,積蓄全無,本來想著張居正當政之后,能發了積欠的俸祿,好好緩解一些燃眉之急,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結果。

  走出禮部衙門,童立本看著四周,一臉迷茫,不知自己該往何處去。

  想了想,朝著戶部的衙門而去,想去討個說法。

  誰知,剛到戶部衙門,就被攔了下來。

  “你要干嘛?”

  戶部衙門外面,門子攔住童立本,問道。

  童立本這個老實人朝著門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說道:“還望能稟知衙門,就說禮部員外郎童立本求見!”

  “你是禮部員外郎,來我戶部作甚?可有公文關防?!”門子再問。

  童立本搖了搖頭,道:“沒有!”

  “沒有就回去吧!”門子語氣不善的道。

  “我就想問問,朝廷發放的俸祿,為何要折算成胡椒與蘇木?這東西又沒法吃,哪怕給些糧食都可,為什么要給這些東西?!”童立本深吸一口氣,裝作憤怒的樣子質問。

  童立本是個老實疙瘩,在禮部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小透明的存在,別說發火了,大聲說話都沒有過。

  這次,實在是被逼急了。

  “像你這種官,這幾天來的也不少,但這是朝廷的政令,你我又有什么辦法?你還是回家去吧,想辦法把胡椒與蘇木賣出去!”門子說道。

  “可這胡椒與蘇木根本賣不出去,家中已經斷糧,老母病倒多日,我現在需要錢,需要錢,還望行行好,讓我進去吧,讓我進去吧!”

  童立本的聲音立刻軟弱下來,甚至還要跪倒在地磕頭。

  門子急忙攙住他,就把他往外面拖,“行了,回家去吧,別來鬧事了!”

  “你們這是要我命啊!”

  童立本的聲音立刻尖利起來,嚷嚷著就要往里面沖。

  聲音很快驚動了戶部尚書王國光。

  沒幾分鐘,王國光帶著人走了出來。

  他看著在門口鬧事童立本,詢問了原由后,大喝:“給我將其趕出去,趕出去!”

  得了尚書命令的門子們立刻拿著木棒,對著童立本就是一頓痛毆。

  童立本被打的凄慘嚎叫,逃了這里。

  帶著瘸腿,童立本踉蹌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眼淚從眼眶中涌出,他心中滿是凄涼。

  回到家,妻子看著鼻青臉腫的童立本,忙問:“可要到錢了?今早人家又催債來了,娘的病又重了,你這是怎么了?被人打了嗎?”

  童立本沉默不語,靜靜的跪在了老母的房門前。

  妻子拉起童立本,想要問問原由,可童立本什么話都不說,只是不停地哭泣。

  這讓妻子也失了神,跟著哭了起來。

  忽然這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與大喝聲:“姓童的,你是禮部員外郎,從六品的官,我就不信你沒錢還債,快快還錢!”

  妻子驚慌失措,連忙從地上站起,朝著房門跑去。

  童立本回身看了一眼,麻木的神情在臉上蔓延,如木偶一般的表情充斥臉龐。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宛若行尸走肉般來到了堂屋。

  他解下褲腰帶,系在了房梁之上,隨后搬來一把破腿凳子站在上面,把自己的脖子掛在了腰帶上。

  他看向皇宮方向,痛喝:“我愛大明,可是大明不愛我啊!”

  說罷,凳子應聲而倒,房梁上多了一具尸體。

  “當家的!!!”妻子的尖叫聲響起。

  很快,消息傳到了王希烈的耳朵中。

  “惡政逼死人,張叔大,你可知會有此事發生?!”王希烈面露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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