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相州怪談 > 第20章 心魔

人上哪兒去了?】荀娘口中嘀咕著,走上前去,搖著杏兒的身子,【杏兒,你醒醒,你可見著幼宜上哪去了?】杏兒揉著眼睛,緩了好一會兒,才支支吾吾地開口,【真是怪了,我方才給幼宜姑娘端湯面進來,她正在看話本子,我便好奇湊過去一起看,看著看著,我好像就睡著了——】杏兒皺著眉回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什么,嘴里嘟嘟囔囔,【我就這么趴桌子上睡著了?】荀娘掛念著安宜,也沒心思琢磨幼宜又跑哪去了,便對杏兒說,【你若是累了,就先回房去休息著,若不累,就幫我來生生火,安宜這孩子落了水,我給接到咱屋里來了。】【落水?】杏兒驚了一聲,再不敢偷懶,連忙跟著荀娘,到小廚房生起火來。一碗面湯下肚,沈安宜終于停止了啜泣,臉上也恢復了許多顏色,抱著被子一言不發。荀娘將杏兒支出去,關緊了門窗,又坐回到沈安宜身旁,一下一下幫她擦著頭發。【叔母——】沈安宜終于開了口,聲音細如蚊蚋。【我這樣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那一年,沈安宜六歲,大病初愈,肉眼可見地消瘦起來,往日乖張刁蠻的性子被一碗碗湯藥磨得安靜順從,日日蜷縮在書房里頭,鮮少與人說話。乳母生怕她憋出病來,想盡辦法逗她出去。【宜姐兒,今日你小叔叔娶媳婦兒,你不去看看新娘子?】沈安宜撂下筆,頭一回應了乳母的話。她記得這個新娘子,阿爹請遍了相州的郎中,她喝遍了難以入口的苦藥都沒治好的病,這位新娘子,做了個夢就治好了。新娘子落了轎,外頭吵吵嚷嚷的,鞭炮放得震天響,沈安宜怕見人,更怕掛鞭,她就躲在二樓的美人靠后頭,偷偷瞅新娘子。她喜歡這個新娘子,縱然紅帕蒙著頭,可是她走起路來不像父親院里的小妾,扭扭捏捏的,每一步都踏得干凈利落,跨火盆子時,提著裙子輕輕巧巧就越了過去,興許是覺著好玩兒,還轉過身,沖著旁人咯咯笑了兩聲。新娘子進了家門,沈臨豐便開始給丫鬟婆子發喜錢,乳母瞧著厚厚的一沓紅包,喜上眉梢,囑咐著安宜別亂跑,便急忙忙向二房院里趕過去。沈安宜回到房間,挑了一塊紅手絹,蓋在自己的頭上,又提起裙子,學著新娘子的模樣,踩在門檻上跳來跳去。【你想做新娘子?】身后突然傳來一聲似笑非笑的男人聲音,聲音低低的。安宜被嚇了一跳,扯下紅蓋頭向身后看去。她的暖塌上側臥著一個男人,通身黑袍,皮膚卻像數九寒天的冰雪,白的發光。【好俊!】沈安宜看著她,只有這一個念頭,她原以為天底下最俊俏的郎君,就是自己的小叔叔了,可誰知,眼前的男子,比小叔叔還要俊俏百倍,尤其是那張臉,瘦瘦的,下頜尖尖的。沈安宜摸了摸自己即便大病初愈后,卻依然肉嘟嘟的臉,暗恨怎么沒長在自己臉上。那男人向她走近來,俯下身子,溫柔地問她,【安宜長大了,就做哥哥的新娘子,好不好呢?】沈安宜羞得臉都紅了,她才六歲呀,怎么能想著做別人的新娘子呢!她問,【你是誰呀,你怎么在我家里?】那男人終于不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他低低地笑出聲,【我是——我是你叔母的老朋友了,嗯,是你阿爹請我到家里來的。】沈安宜點點頭,【我的叔母可厲害了,她治好我的病,都沒有要我喝湯藥呢!】男人看著沈安宜,笑容愈發燦爛了,笑著說,【是嗎?小安宜,你不想喝苦藥,就做哥哥的新娘子吧,將來莫說得病,能和哥哥一樣,長生不死呢。】【長生不死沒什么好玩的,我只想有個人能來陪陪我。】男人定定地看著她,半晌,起身將沈安宜擁在懷里,伏在她耳邊輕輕地哄,【以后安宜想要人陪,就到前面的池子去等我,安宜此后,再不是一個人了。】那聲音輕輕柔柔,沈安宜聽在耳朵里,心上像是被羽毛拂得微微發癢。她呆呆地看著他,臉燒得通紅,腦子再不會轉了,就這么被他牽著,一步一步下了樓,走出房間,向池子邊走去。【宜姐兒!】乳母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沈安宜猛地回過神,乳母三步并做兩步來到她身邊,皺著眉頭問,【怎么自己跑出來了,臉上怎么紅彤彤地,難不成又燒起來了?】沈安宜搖搖頭,大哥哥不見了,她四下張望,卻再也沒見著。【宜姐兒,你找什么呢?】【沒,沒什么。】*【吱呀——】門被推開,沈幼宜踏著寒風進屋,不知道她在門外站了多久,沈安宜的話又聽了多少,總之進來的時候,幼宜的臉色冷地能結出冰來。荀娘被突然的開門聲嚇了一跳,她見幼宜半個裙子都是泥污,鬢發也松松散散的,便皺著眉頭呵斥幼宜,【你方才跑哪去了?】幼宜沒有說話,她倒了杯茶,盯著沈安宜問,【你答應做他的新娘子了?】沈安宜苦笑了一聲,【如果你是我,你也會答應的。】*沈安宜第二次見到他,是在沈清乾出生那一天,闔府歡慶,人來的比上一次還要多,燈籠明晃晃地,把喜慶和熱鬧盡數傳到了沈家最偏僻的角落。沈安宜看著人影綽綽的堂屋,也難得地露出了笑。這一年來,她孩童的心性徹底被磨了個干凈,阿爹房中的姬妾接連流掉了兩個胎兒,還有一個已經足月的男胎,生到一半,臍帶繞頸,活生生把自己勒死了。沈臨鑫震怒,從人群中揪出瑟瑟發抖的沈安宜,大罵她是該死的掃把星,仙家無眼,帶走的怎么不是她。沈安宜不明白,自己這一年,連姨娘的屋子都沒去過,小弟弟的死為什么要算她頭上,只是她知道了阿爹厭惡自己,自己往后該在院子里好好呆著,不能出來的。打那天后,沈安宜就徹底斷了與所有人的來往,七歲的小姑娘,臉上稚氣還未褪去,眉宇間就早早蒙上了一層哀慟。她不再說話,也不常笑了,只是日復一日坐在二樓的美人靠上,遠遠地望著院中的池子。沈安宜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小虎頭鞋,這是她給小弟弟做的,針腳細密,她仔仔細細做了半年之久,卻不敢送去,小弟弟太金貴了,她怕自己的東西不干凈。【該死的掃把星!滾下來!】樓下驟然一聲暴喝,嚇得沈安宜將虎頭鞋藏在床底下。阿爹來了,醉氣沖天,攥著拳頭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