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相州怪談 > 第31章 番外-求藥

[q桓兒生病的消息傳進來的時候,宛娘正在屋里頭給祖父回信,提筆三五次,卻最終沒落一個字在紙上。祖父的家書,是勸她改嫁。如今廉家入主鄴城,廉康接二連三地推出些惠民的政策,就連鄴城百姓的民心也在其掌握之中,柳家殺回鄴城已是無稽之談。廉政撫養著桓兒,看似開恩,實為脅迫——他需要穆家的支持,相對于弟弟,廉政并不討父親的歡心,因此他比弟弟需要更多的倚靠。而穆家,就是他此時能夠依仗的,最牢靠的后臺,也正因此,他才一而再,再而三不顧弟弟的譏諷嘲笑,低聲下氣地求娶已嫁做人婦的宛娘。還是那句話,胳膊扭不過大腿,識時務者為俊杰。道理明明擺在桌面上,宛娘不是不懂。只是假若午夜夢回,看到柳如志渾身是血地質問她,為什么背叛自己時,她怕自己不知該如何回答。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傳進屋里來,廉政身邊的宮人跑的上氣不接下氣,他顫抖著雙手,跪在地上。【宛娘子,桓公子,他得了風寒,高燒不退,晌午時候,險些昏厥過去——】宛娘趕到廉政府邸時,只見床榻邊上,從御醫到潛邸中的乳母,烏泱泱跪了一地。她俯身看去,桓兒燒得已經哭不出了,瞇著眼睛躺在襁褓中,氣若游絲,宛娘小心翼翼地去摸他的額頭,可誰知指腹剛剛碰到額頭時,桓兒突然抽起瘋來。那樣嬌嫩的小人兒,人已經燒得意識模糊了,身子像蝦米一樣蜷縮著,眼睛翻白,口中吐出白沫,忽然,只見他一哆嗦,牙齒瞬間咬住嘴唇——【公子驚厥了!小心不要咬了舌頭!】御醫驚呼出聲,荀娘正手足無措時,只見廉政上前握住桓兒的雙頰,稍一用力,嘴巴便被撬開,他想也不想,直接將手伸了進去。桓兒雖年幼,卻也長了乳牙,加上驚厥之時力氣極大,不一會兒,廉政的手便生生被桓兒咬出血來。宛娘大驚,欲要出手阻止。【宛娘子,桓公子年幼,皮膚嬌嫩,防止驚厥咬舌,這是最好的法子了。】御醫上前攔住宛娘,又看了看廉政,低下頭嘆了口氣,【少主這是真心把公子當自己的孩子疼。】一陣抽搐過后,桓兒終于平靜了下來,雙眼緊閉,又昏睡了過去。廉政這才將血淋淋的手抽出,用手帕將桓兒嘴唇上的血擦拭干凈,動作輕柔,絲毫不見對稚子的責怪與不耐,宛娘捫心自問,哪怕是自己這個做親娘的,也做不到他這份上。柳如志死后,她的心第一次在胸膛里顫動了一下。宛娘這才仔細看向廉政,只見他臉色極其陰沉,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已經隱隱長出細小的胡須,很顯然,他許久沒睡了。廉政沒有看宛娘,反而是轉過身,沉聲問御醫,【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想再聽了,你只需要告訴我,如今什么藥能救桓兒。】御醫沉吟了一會兒,抹了抹額頭的汗,斟酌著開口。【小公子日日嚎哭,心肺都上了火,這才引起肺熱傷寒,臣知宮中有一味藥,乃西北進貢的圣物,以天山雪為藥引,降火消炎最是有效,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如今郭美人盛寵,陛下一股腦兒將這天山雪送到了郭美人的永和宮,少主若想求藥,只怕難如登天。】御醫說到了點子上,藥在郭美人宮里,廉政確實不好開口。廉政的母親李昭儀,是郭婕妤的死敵,兩人早年間斗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最終郭美人靠著用兵如神的哥哥拔得了頭籌,一朝得勢,緊接著就弄死了李昭儀。李昭儀死得不明不白,連帶著廉政都被陛下嫌惡,這一波,可以說是血海深仇了。【如果你不好開口,我去求祖父,由他出面向陛下討藥。】宛娘皺著眉說道。【如今父皇成日里想著如何拿捏穆家,穆老去求藥,無異于將自己的短處赤裸裸地遞到父皇手上。】廉政攔住她,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你好好守著桓兒,這藥,我一定為你求來。】廉政這一走,就去了整整一宿。宛娘守在床邊,用黃酒一遍一遍給桓兒擦著身子降溫,乳母在下頭伺候著,過了許久,才試探著對宛娘說。【宛娘子,我人微言輕,說句不知死活的話,桓公子離不開親娘的,這孩子一到晚上就哭,我抱著也不管事,后來是少主一宿一宿的不睡,站著哄,躺著哄,才能將將睡上幾個時辰。】【要我瞧著,少主對您是真心的,當初主公根本容不下這個孩子,是少主咬著牙拼死護住公子,只說他答應了柳家將孩子撫養長大,就決不能食言。】【主公大怒,罰他在府邸躬身自省數月有余,老奴跟著少主十余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忤逆圣意,宛娘子,不看在他的真心,你也要心疼心疼桓公子啊。】宛娘的手僵在半空中,桓兒的燒退了些,半夢半醒間,啜囁著找娘親,宛娘將他抱起,又聽見他迷迷糊糊地,喊著找廉政爹爹。宛娘的淚珠子涌出眼眶,一滴一滴砸在桓兒的襁褓上。【勞煩你告訴少主,我可以嫁進廉家,只是我只為桓兒,其余的事兒——】乳母聞言,驚喜著點頭,【曉得的,曉得的,宛娘子。少主回來,這些話親自與他傳達!】*廉政回到潛邸時,天已經大亮了。宛娘臥在桓兒床側,和衣而眠,半夢半醒間,被廉政進門的聲音吵醒。他輕聲說,【吵醒你了?】宛娘搖搖頭,問他,【藥求到了嗎?】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油紙包,神色歡喜,笑得像個孩子,他將紙包湊到宛娘面前,獻寶一樣緩緩地打開,【求到了,我這就讓藥房熬了給桓兒喝下。】說著,他轉身往門外走去。卻不想他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宛娘趕忙上前扶住他,兩手相握時,廉政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宛娘察覺出不對,蹲下身子撩起他的衣襟,只見外袍之下,雙膝處沾滿了泥土,宛娘將手覆上去,兩個膝蓋腫得老高。【這是?】她抬頭看他。【沒什么,求藥嘛,態度總要誠懇些。】身旁的侍從看不過去,低著頭嘟嘟囔囔的,【郭婕妤哪有那么好說話,是少主從宮門口一路三跪九叩,磕頭磕到她宮門前,又生生在門口跪了一夜,驚動了主公,這才得來的二兩藥!】【你竟真的去跪她?】宛娘呆呆地望著廉政,【她與你這樣的血海深仇,你竟甘愿去跪她?】【母妃已經離開我了,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桓兒再離我而去吧。】廉政望著宛娘,眉眼中似有千言萬語,【你我都是失去過至親至愛的人,這番苦,我舍不得讓你再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