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相州怪談 > 第33章 番外-替身

這一頓道歉,倒給宛娘整的不知所措了。說沒關系?好像不太對。說你別怕?可分明她才是妖怪啊,自己才應該是害怕的那個人吧!宛娘捂著心口緩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吃飽了嗎?】......等將這一地狼藉收拾妥當后,天已經快亮了,綰綰仔仔細細地洗了臉,額發被打濕,水珠子沿著下頜滴落在衣襟上,睫毛上掛著幾滴水,顯得那雙眼睛更加濕漉漉的。桓兒在床里側睡得很沉,綰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宛娘,站在門邊猶豫著不敢進來。宛娘拍了拍床邊,對她說,【過來坐。】她還是沒有靠近桓兒,看著宛娘的臉色,坐在了床對面的暖塌上。宛娘腹誹,這妖做的也太沒尊嚴了,這么想著,她起身靠近她,拿帕子細細地擦著她額頭上的水珠,輕聲問,【他知不知道,你是——是妖?】綰綰點了點頭,旋即思考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宛娘,【我不是妖,我是蚺,渡過了天雷造化,長出了龍爪——】腕間金鱗閃過,霎時間金光四濺,亮如白晝,一雙嫩白的手在宛娘眼前生生化成一對龍爪,她眼睛亮亮的看著宛娘,竟像是邀功一般。【好了好了,我不想看,你快些收回去。】宛娘皺著眉,覺得腦瓜子“嗡嗡”的。【宛娘子,道心不正,是渡不過天雷的,所以我不害人。】她這么說著,討好地去拉宛娘的手,忽地,像是想起什么,雙手僵住了,觸電般地又縮了回來。【不——洹河水患,倒灌進鄴城,淹死了不少人——】【洹河堤口,是你破的?】宛娘訝然。洹水河面寬闊,水勢平穩,如護城河一般守衛著鄴城,千百年來,從未出現過水患。鄴城告破那晚,的確下了暴雨,可是柳如志三日之前就早已命人開閘放水,降低水位線,縱然暴雨,也絕不至于決堤。洹水不決堤,廉家即便再打上三五年,也攻不破鄴城,洹水堤口日夜有重兵把守,廉家就是想破,也難如登天。故而柳如志死前,都一心以為洹水決堤,是天災。鄴城易主,是天命難違。【廉政,我真是高看你——不,我真是——我真是小看你才對——】綰綰的一番話,在宛娘心里掀起波濤萬丈,她失了神,口中喃喃,扶著桌邊緩緩坐下。起先,她以為廉政對綰綰,是有真心的。綰綰不像她,身后有著“名德相望,與國同盛”的穆家,她一個孤女,原沒有什么利用價值,她高看他——以為他在這亂世紛爭中,對綰綰總有著一絲真情。可如今才知,他看似真心之下,對綰綰,也不過是對另一個她。這場夢,她醒得早,不愿陪著他演戲,可綰綰呢?宛娘眼中生出一絲憐憫,【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道理,你懂不懂?你口口聲聲說你沒有害人,可你心里也知道,洹水決堤會淹死多少人!】【他們——他們的死是值得的——】綰綰皺著眉,眼神躲閃,【阿政說,幾十萬將士都折在了鄴城,洹水決堤,鄴城無法抵抗,就不用再死人了。天下一統之時,百姓便不必再受戰亂之苦,他們的死——是值得的。】【所以,就因為他輕飄飄的一席話,為了他口中虛無縹緲的“天下”,你就放棄了原則,放棄了自己本該有的是非判斷嗎?】綰綰愣了,【可只有這樣,他才會開心的。】【可如果,讓他開心的事,是錯的呢?你想沒想過,他的開心,只是為了讓你服從他,他的“愛”,只是為了讓你喪失是非的判斷呢?】【是錯的?是錯的——】綰綰的眉頭皺成一個死疙瘩,她雙目茫然,口中喃喃,【我不知道,可如果我不這么做,他就不愛我了——】【那是愛嗎?】宛娘看著她,燭火映在宛娘眸中,似有燎原之勢,【我見過什么是真正的愛,所以他的那些把戲,騙不過我。】*過了年,廉政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來后宅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綰綰閑來無事,常常搬著小馬扎到宛娘房中,聽她講許許多多的故事。綰綰聽人說,宛娘子的相公,就是那夜水淹鄴城時死去的,她聽了,瞪著眼睛一宿沒睡著覺。可是到了第二天,宛娘子依舊溫溫柔柔地喊她來聽故事,宛娘子說,成王敗寇,自古如此,錯不在她。那一天,宛娘子給她講了楚霸王的故事,她聽著,眼圈卻紅了。【項王兵敗,虞姬于帳中自刎,我年少時,敬佩虞姬勇敢,可到如今,才知道,活著遠比死更需要勇氣。】綰綰打心眼里覺得,宛娘子太通透了,可是通透的人總是不快活。一日春光正好時,綰綰照例到宛娘院中聽故事,拐過墻角,聽見兩個婆子說話。【你說這人啊,就是得看命,宛娘子多得體的名門閨秀,生生讓一個草寇丫頭奪了寵,那丫頭一朝翻身倒成了鳳凰了。】【你這老太婆,活了大輩子也活不明白,表面上是奪了寵,但你仔細琢磨,那丫頭叫什么名字?】【綰——宛?】那婆子恍然大悟,【你是說,那丫頭自始至終,都不過是宛娘子的替身罷了?】【可不,你仔細想,那丫頭雖然得寵,但你何曾見過少主留在她房里的?搬進來一年半載,她可有一絲有身孕的跡象?到頭來,咱們府上不還是只有桓公子一個公子?】那婆子點點頭,【可心在宛娘子身上有什么用,宛娘子的心,八成早就死了。】替身?綰綰不明白,宛娘子日日在后宅,就在廉政眼前頭,做什么要找個替身來呢?她皺著眉頭想,一直到了宛娘屋里時,也沒想明白,于是她問,【宛娘子,我是不是你的替身?】宛娘此時正在床前看兵法,眼神落到“聲東擊西”時,聽到了綰綰這句疑問。她笑著說,【綰綰總算整日里不想著燒雞,知道動些腦子了。】【可他心里若有你,對你好些便是了,為什么要尋我來做替身?】綰綰皺著眉,一口咬下大半個蘋果,憤憤不平著。宛娘緩緩翻了一頁書,【因為我不聽話。】綰綰瞪著眼睛問,【對,你真的不聽話,可是——宛娘子,你當真從心里頭覺得,他的韜略比不上二少主廉和嗎?】宛娘眨著眼睛想了好一會兒,點了點頭,【他天生就有一顆帝王之心,自小失恃,在深宮中步步為營,二少主——優柔寡斷,敏感多情,確實比不過他。】【那為什么,你就不肯幫一幫他?】綰綰放下蘋果,【你若幫他登上帝位,何愁保不住桓兒的富貴?】宛娘合上書,低著頭笑了,綰綰不知人性,更不知廉政——桓兒的富貴,只有在廉政有求于她的時候,才是真的保得住。宛娘偏過頭,看著綰綰的眼睛,那雙眼睛太干凈了,以至于她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宛娘想了想,眼神落向了遠處,似是而非地說了句,【廉政這個人哪,不會拘泥在男女之事上的,你心里頭裝著他,日日去揣測他的愛不愛你,是會吃苦頭的。】【我揣測什么呢,他說什么,我就信什么。】綰綰緩緩放下蘋果,口中小聲嘟囔。宛娘冷笑一聲,【那你這種,死得最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