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瓊看著面前的這把刀,聽著祖父所說的話,內心澎湃如激流驚濤翻滾在無邊的大海。
她的睫翼微微地顫動,懸著晶瑩的淚珠,在燭火下看起來,年輕的面龐膽怯之余如有萬仞,隨即抬起眼簾望向慈祥和藹的祖父,這些年來,祖父頭一次這樣語重心長與她說話。
她總以為,祖父不在乎自己。
原來,祖父早就想好,把涅槃刀給她了。
“祖父,我,可以嗎?”
“陳家女兒,自是可以的。”
陳老將軍笑道:“你先前不是說,這天下,女子之路不好走,你和沈寧是將門明珠,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其他柴門之女呢。你既想上路,想達濟天下,怎能沒有一把稱手的刀。小瓊,沈寧開創女子休夫先河,這已經是很好的開始了,你們同舟共濟,定會有很好的未來。爺爺老了,沈家的戰神也老了,這江山社稷,還得看你們年輕人的。小瓊,拿著吧,去大干一場,別怕,頂多了就輸了回家,不丟人。”
陳瓊渾身震住,淚水奪眶而出。
她不再猶豫,咬咬牙,拿起了這把塵封多年的涅槃刀。
而后跪地磕了響頭,匍匐于冰冷的地面,低聲說:“孫女陳瓊,定不負祖父所望,此生此志命,定不辱陳家之名。”
“好,好。”陳老先生欣慰地笑了。
好。
還好。
兒子雖然隨了舅。
但這孫女,像自己。
陳瓊抬起了頭,淚水順著發紅的眼眶往下流。
她竭力揚起的嘴角,在搖曳的燭火之下,展露了笑顏。
……
國公府。
燕老太君拄著拐杖,踱步走來走去。
“你便歇一歇吧。”老國公被晃得頭暈。
燕老太君頓足側目看他,眼里盡是雷霆般的威嚴。
云老國公嘴角猛地扯了幾下,“走,繼續走,走走也好,活動活動筋骨,活得久些。”
“不走了。”燕老太君倒是如小孩般耍起了小性子,拐杖一擲,便坐在了椅上,擰著眉說:“圣上此意,是要寒了沈家的心啊,沈寧那孩子,一心為大燕,而今不讓她回京都,圣上是何用意?”
老國公喝了口茶,緩聲道:“你不也是說了,是讓沈寧不回京,我們家挽歌,還是可以回來的。”
“挽歌回來做什么?”燕老太君反問:“圣上今日對沈家,來日保不齊對我們也是,如沈家倒臺了,你覺得下一個是陳家、還是我們的國公府?自打朝堂之上,我不顧君王之意,公然向著沈寧,國公府就不能置身事外了。但天下大事,關乎江山黎民,若非那些個貪官污吏,一個在其位謀其政有熱忱的人,又豈能置身事外?我年輕之時,尚可斬殺那些個狗官威震南北,怎么老了老了還要置身事外了?挽歌能回來就萬事大吉了?沈寧那丫頭就不管了?”
燕老太君不同于以往的穩重,看見這同床共枕了多年的老頭子就煩悶得很,索性起身,扒拉回來拐杖,滿身怒氣往外走,推開了門倒是瞧見了小孫子云初。
“夜已深了,怎么還在此處?”老太君眉眼稍稍柔和了些許。
“祖母。”云初問:“孫兒有一事不明。”
“說說看。”
“為何沈寧立了大功,還不能回京都?”
云初皺著眉頭。
是了。
他不喜歡沈寧。
還曾經對沈寧下了黑手。
但沈寧好似又沒那么討厭,最起碼,是個好將軍。
“因為她要鎮守東境,抵御外敵。”
燕老太君摸了摸小孫子的頭,溫聲說:“別想那么多。”
“祖母,沈寧會是大燕的新戰神嗎?”
燕老太君定住。
按照大燕戰神的條件,以沈寧的過往,立下了兩件舉國功勞,還差一件,就能達到帝主授勛封戰神的條件。以沈寧和雪女城鄭家的關系,此番又能說動武帝國,若是能說服雪女城和武帝國,使得列國之間的帝王有萬歲之尊,那么便能達到戰神條件。
當然,達到條件后,還需要重重審查。
司天臺、大理寺、監察司、禮部。
最后,還要金鑾殿之上,文武百官暢所欲言,最后由皇帝拍案。
以皇帝對沈家的態度,估計有點懸,更別提還有許多人是方文宣丞相的人,而方文宣又是以這位九五之尊馬首是瞻的。
這朝堂局勢,如霧里看花,暗室殘燭,饒是燕老太君這樣見多識廣閱人無數的老一輩,都覺得幾分糊涂略迷人眼了。
………
今夜的京都,注定是不太平的。
百官難眠嘆息聲。
有人愁來有人喜。
譬如楚皇后,心情好到當浮一大白。
榮華宮內流動著酒的醇香。
“皇后,當小心些身子,酒多傷身。”
“無妨,今日本宮,便要喝上一喝。”
楚皇后眉眼含笑,得意過后輕染幾分愁。
她將一杯酒灑落在了地上,左眸流淚往下滴落在地,濕潤痕跡分不清是眼淚還是倒下的酒,另一只眼瞳凜冽冷血如暴怒且護犢的猛獸,噙著萬分的兇狠和冷漠。沉吟了半晌,方才低聲說:“皇兒,黃泉路上好好走,再過不久,母后便要那沈寧去地下給你陪葬。皇兒你若再九泉之下見到了,好好玩。”
……
沈家,沈從武收到消息的第一時刻,就去找了燕云澈。
燕云澈住在沈家有一段時日,所居的庭院,冷得像寒冬。
沈從武在庭院外走來走去,滿面焦灼。
“從武阿兄。”
沈驚風的聲音響起。
“驚風,你來了?”
“從武阿兄這是做什么?”、
“沈寧不得回京的事,我想問問沈尊有沒有什么法子,但沈尊這會兒估計自身難保,我尋思著要不要還是算了,先不打擾他了。”沈從武擔心地看了眼緊閉的屋門,他是打心底里喜歡這位堂妹夫的,且不說王爺之貴,大宗師之尊,這樣的人,心里敬他為沈家長孫,他怎么能不喜歡?對待沈寧和大宗師的婚事比兩人都還要急,平日里的急切,就差恨不得自己代沈寧披那鳳冠霞帔嫁給燕云澈了。
沈驚風無奈地看著沈從武,“云澈需要靜養,阿寧的事先不要打擾她了,從武阿兄,去堂屋吧,父親、大伯還有三叔都在等著。”
“三叔?三叔好了?”沈從武眼睛一亮。
“今日服了藥,好了些,可能也是聽到了風聲,想要一同參與到這件事來。”
“好好好,我這就過去。”沈從武又看了眼冰冷徹骨的院子,弱弱地說:“驚風啊,沈尊這不會被凍死吧?”這還沒成婚呢,還不算是真正的妹夫。
“不會的,他吉人天相,定會逢兇化吉。”
沈驚風看了眼冷風肆虐,咧咧謖謖的庭院,而后便與沈從武并步離開。
“嘎吱。”身后,陡然響起了開門聲。
兩人不約而同地頓足,回頭看——
一雙好看的手,打開了檀木門。
燕云澈戴著面具,增添幾分神秘,一身雪白步入庭院,來到沈驚風二人的面前,望著發怔的沈從武說:“走吧,一道去。”
沈驚風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就見沈從武操心著急得像是一個老父親,憂心忡忡,上下仔細看了看燕云澈,擔心道:“沈尊啊,你這身子可吃得消?著涼了吧?我偷偷讓你嫂子給你做了暖手爐,等等你就帶在身上,小廚房也給你備了姜湯,驅驅寒,姜是去了皮的,還放了些紅糖,好喝得很。還有啊,你要不要再披一件大氅,你若是病了,小寧回來定是饒不了我,畢竟我也是沈家長孫,肩有重責,就怕她唯我是問。”
“多謝從武大哥的關心。”
“客氣了客氣了,一家人,不說見外的話。可還能走動,需要我背你過去嗎?”
“方才服了藥,身子松快多了,能走。”
“那我扶著你點,別摔了。”
“………”
沈驚風聽著這倆人的對話,整張臉在剎那間就黑沉了下去,瞧著那沈從武殷勤關懷的樣子,嘴角猛抽,只覺得這輩子都沒這么無語過,他這個親大哥還沒關心兩句,這位堂長兄倒是熱切。
沈從武一面走,還一面說:“你也別怪驚風,他一貫是個榆木腦袋,不知會關心人的。以后在沈府,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說,別見外。”
“嗯,好。”
沈驚風聞聲,風中凌亂,腦子里甚至有片刻的疑惑。
這燕云澈究竟是阿寧的枕邊人,還是他沈從武的?
三人一行,到了堂屋后,還有沈如玉、沈老夫人鄭薔薇等——
春暖花開之際,沈國海還披著厚實的大氅,身子虛弱得很。
當燕云澈步入堂屋,沈國海冷的打了個噴嚏。
他聽聞燕云澈的身子又差了。
沈國海頗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雖說差了輩分,他也希望燕云澈身子利索爽快,但不排斥某種可能,他和燕云澈興許會攜手與共黃泉,想到這里,沈國海看燕云澈的眼神溫和了幾分,不知道的,還以為燕云澈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呢。
“沈尊,來,坐這。”沈國海說:“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國海,你離沈尊遠些,你身子不好。”可別被凍死了。
沈國海搖搖頭,目光一直盯著燕云澈,“身子固然冷,看見沈尊,老夫心里暖和。”
“………”沈驚風只覺得,這一個兩個怪異得。
沈國山都覺得頭皮發麻了。
沈國祥沒眼去看那三弟,看似正常了,又好似更不正常了。
他這三弟,一生都沒個健全的腦子。
沈國山給了個眼神,侍衛就去合上了門,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都是一家子人。
沈國祥看了眼沈國山,而后環顧四周,則說:“今日圣上之意,諸位應該都有所耳聞了,現下需要應對之策,我們沈家不能被他這么欺負,小寧在外做馬前卒,去時軍令狀,不得凱旋,實難咽下這口氣。”
沈如玉兩手緊握,點頭道:“這件事,對阿姐太不公了。”
她有著和九皇子的婚約,按理來說,先前上元宴后就該成婚了的。
但一直被楚皇后給攔著,就這樣耽擱了。
京都有不少人笑她。
但她仿佛早已習慣。
能在家中共渡難關,亦是另一種天賜的好。
“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鮮少說話的鄭薔薇,忽然望著緊閉的屋門,低聲說道:“皇上,恐有后招,沈家還需未雨綢繆,不讓小寧回京,這只是個開始。”
沈國山點頭:“東境之事,惹惱了他,方才如此對待。”
“上位者無能,百姓苦不堪言。上位者無德,百姓生不如死。”鄭薔薇冷笑了聲,“那就和他,好好博弈一局,看是鹿死誰手!沈家的女兒,若不愿意,就不是他能困住的!”
沈國山說:“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定北侯,向沈家示好了。”
定北侯,乃小侯爺楚夜的父親,楚皇后的兄長。
大年初一,沈寧在燕老太君國公府吃了閉門羹時,定北侯亦示好了。
沈國祥說:“這定北侯,多年閉門,而今倒是想卷入這是非之中了。先前聽聞,楚皇后幾次三番找他想對付小寧,都被他拒之門外了。看來,此人還如當年,心中是有大義的。”
“說起來——”沈從武擰眉,似是想到了什么,便道:“那楚小侯爺好似在收到東境戰報的第一時間,就離開上京了,該不會是去東境找小寧了吧?”
沈從武驀地看向了燕云澈。
楚夜作為妹夫,在大宗師面前,稍加遜色。
但楚夜血氣方剛,身子骨硬朗。
真難選啊。
燕云澈沉了沉眸,抿唇不語。
沒人知曉,他正在想著些什么。
而這時,有一伙人被黑布罩著面,雙手用麻繩捆綁,由血衛、皇衛兩大統領親自押送進了皇宮去面見元和皇帝。
元和皇帝正在霜華剔透半染素色的窗扉前,撥弄著玉石質地的黑白棋子。
“皇上,人已經逮到了。”兩大統領跪地行禮,一身殺伐氣息,仿佛是踩著死尸血河走出來的。
元和皇帝斜睨了眼,喉間淡淡發了個“嗯”聲。
他放下棋子,擦了擦手,斜睨那些跪地之人。
血衛統領粗魯野蠻地摘掉了其中一人頭上的黑布。
那人驚慌失措,面色煞白,看見元和皇帝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如若沈寧在此的話,定能分辨出,這是北幽城出事時,自行軍之中離開的李長月。
彼時李長月這些人不敢去闖北幽城門,離開之后原想折回京都,卻沒想到被原先蟄伏想屠沈寧的人攔下,見其人數少得可憐,就一直擒在暗無天日之地,只待不時之需。
“你,就是李長月?”
元和皇帝看著李長月,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
李長月渾身發顫,恐懼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
東境,皇令只讓王府里的眾人義憤填膺了下,但見沈寧巍然不動,神情不變,就繼而討論鄭夫人回雪女城這等關鍵之事了。
老王爺看著沈寧,滿目贊賞,點點頭。
而后與公孫垣對視了眼,彼此都對這姑娘,有著欽佩之意。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紙上談兵實在多,但要真正說到世間卻無幾人,沈寧便是其中之一!
洗塵宴后,沈寧送李衡陽回住處的時候,長談諸多事。
沈寧閑暇之余,一直在思考整件事所知的來龍去脈。
她一直以為自己很清晰,但卻也好似燈下黑。
譬如魏老先生。
她忽然發現。
當年自己在三春山失憶。
燕云澈當初也在三春山。
諸如此類的事,很多,很多。
她停下腳步借著月光看向了李衡陽問:“師父,你可知三春山魏老先生的事?”
“魏春生?”李衡陽皺著眉沉思了會兒,驀地響起了一件事,說:“他的亡妻,是死在雪女城的。”
沈寧眸光一閃,“師父,你且好好休憩,我還有事要處理。”
李衡陽不放心想跟上。
沈寧便笑:“師父,我已是大人了,有些時候也能獨當一面。明日才是你的戰場,師父可不得養精蓄銳,去大干一番?”
“也好。”李衡陽點點頭。
當晚,沈寧就去找老王爺和公孫垣以及兩位兄長,還有鄭鈞、鄭好好一同探討魏春生的亡妻之事,這一查證,便發現了關鍵所在。
老王爺說:“魏春生年少就名滿天下,與結發妻子是伉儷情深,相濡以沫,彼時雪女城的城中還很器重他,邀他前往雪女城,完成他懸壺濟世的夙愿。”
公孫垣嘆息:“然則不到一年的時間,發妻便病故了。醫者,救不了自己的發妻,實在是遺憾,此事在當時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鄭好好左看看老王爺,右看了看公孫垣,眨巴兩下眼睛,杏眸映燭火透著光。
“好好,你可是有話要說?”沈書白問。
沈寧、沈鈺等俱都側目看去。
鄭好好點頭:“據我所知,當年邀請魏春生來雪女城的,不是雪女城主,是蕭家,后來的蕭副城主!這件事,是我去城主府玩的時候,無意中得知的。祖父在世時,我提過一嘴,但祖父讓我爛在肚子里,永遠不要說出來。但我覺得,今日我得說出來。”
鄭好好的話,讓沈寧精神一震,手都跟著顫了下。
而屋子里的老王爺、公孫垣以及沈書白沈鈺東方寒這些人,無不是驚詫,并且感到了事情的不簡單。
眾人還要談下去時,侍衛匆匆來報:“老王爺,沈將軍,楚,楚,楚小侯爺來了。”
楚夜——
沈寧和兩位兄長對視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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