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這樣的恭維話從別人口中說出，我會覺得有些輕浮。
然而，吳繁一向寡言嚴肅。
他說話時聲音低沉而平靜，語調緩慢，仿佛每個字都是從他內心深處流淌出來的。
簡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說完就再不開口了。
寒風從骨子里襲來，像涌上心頭的寒潮，黑夜中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
我本來冷得全身僵硬，但突然間感覺不再寒冷了。
我呆呆地站著片刻，臉頰不知怎么地開始發燙。
我早就知道他對我有好感了，只以為時間久了，他便會淡化這份情意。
沒想到雖然現在他不再提及對我情感的事，只把我當作朋友，但他的言談舉止無處不體現出他對我的關心。
突然的安靜讓氣氛變得充滿曖昧，我一個跳起身，緊抱雙臂道：“以前你可從未贊揚過我呀，現在救了你才知道我好了吧！我去找些樹枝生火，看這情況，今晚我們要在山里過夜。”
“我……”
他剛開口，我就朝他擺擺手，走向山洞口，大聲說：“小心點傷口，別亂動。”
我走出洞口幾步，背后傳來吳繁的聲音：“你也要小心。”
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山洞，我才感到肚子饑餓，趕緊取下背上的包裹。
包裹里除了糕點、大餅和肉干，還有一只燒鴨。
我把鴨子放在火上烤熱，遞給吳繁一個大鴨腿。
“多吃點，不知道趙興他們什么時候能找到我們，你得忍耐一下。我還有一壺酒，如果你疼的難受，就喝一些。”
火光下，吳繁看起來很疲倦，他接過鴨腿，湊到嘴邊，突然低聲說：“金陵烤肉坊的烤鴨，你從哪里弄來的？”
“啊？”我愣了一下，想起李澤渝說這只烤鴨是排隊等了很久才買到的，叫我在路上吃，肯定非常有名氣。
知道瞞不過他，我索性說：“對啊，你的鼻子真靈，快吃吧，等涼了就不好吃了。”
說著，我從腰間拿出酒壺，蹲在他身邊，輕聲說：“來來來，先喝點酒，暖和一下吧。”
我關切地看著他。
他與我對視了一眼，然后垂下了頭，臉上竟然帶著些許羞澀，接過酒壺，仰頭喝了幾口。
可能喝得太急了，他連連咳嗽幾聲，我嚇了一跳，急忙幫他拍背順氣。
這幾聲咳嗽勢必會影響傷口的愈合，他緊閉雙眼，深吸了幾口氣，然后靠在石壁上緩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吃力地舉起手，把鴨腿遞給我：“留著吧，我不想吃了。”
“你已經失血過多，不能不吃東西。”我搖搖頭，“你試試吃一點，即使沒有胃口。”
他搖搖頭：“我不餓，也沒有食欲。”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他一愣，立刻后退了幾步，但我已經放開了他的額頭，然后轉而拉起他的手腕，摸了摸脈搏。
這次他沒有躲避，只是胸膛的起伏變得更加劇烈。
檢查完脈搏，我的心情變得更加沉重。
吳繁并沒有發燒，但他的脈搏虛弱無力，手腕的肌膚冰涼。
我坐在他身旁，撕下一小塊鴨肉，送到他嘴邊：“還是要吃一些東西，多吃一點，我來喂你。”
吳繁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順從地張開嘴。
我專注地喂他吃肉，喝酒，等他吃完后，我才坐到一旁開始吃東西。
“我剛才說的是真心話，我一直覺得你很好，非常好。”他的語氣低緩，就像是在做夢。
我抬起頭，仿佛沒有聽到他說話一樣，問道：“吳將軍，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么來到這里。我看到大批大應軍前來，難道發生了戰爭？”
吳繁說：“不是我帶來的軍隊，是程琦。等我回去后，再追問他的罪……”
原來，陳辰在草原上把我和趙興給弄丟了，于是他連夜趕到野狐嶺，告訴了吳繁。
“陳辰說，北蒙人把你劫走了，但不知道是哪個部落。經過一番調查，得知你被帶到了瓦刺部落。我找了一個經常在草原各部落走動的商人，跟著他們找到了瓦刺的大帳所在。但到了那里，他們的首領說根本不知道你的事情。反倒是也先，他說你曾去給他看病，只是早已離開。我當然不相信，便讓風見回去查看。結果出乎意料，當天晚上，瓦刺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我們的大應軍正朝瓦刺的大帳進發。也先說我是假借尋找某人的名義前來，實際上是來探查瓦刺的情況，明顯是為了擒下我。”
我問道：“也先知道你的身份嗎？”
吳繁回答說：“我與他見過幾次面，他自然知道。只是當時我并非以大應將軍的身份前往，而是以個人名義，以你是我的好友為借口。即便如此，他對我還是很客氣。”
他嘆了口氣，接著說：“我來到瓦刺時，程琦并不知情。我原以為是也先想挑起事端，試圖擒捉我。但大應軍并沒有過來。我怎么能束手就擒呢？我帶領幾個部下硬闖出了瓦刺。只是沒想到也先會如此囂張，竟然一路追殺。我的幾個部下都犧牲了，他們想要活捉我，所以我中箭了，雖然沒有傷及性命。我殺了追殺我的瓦刺人，但我自己也撐不住了。”
他苦笑了一聲，繼續說：“我坐在雪地上，想著，我遲早會在沙場上戰死，只是沒想到并非以將軍的身份，而是作為吳繁來到這里。也好，我早就不想要那虛名了。只可惜沒能找到你，感到非常遺憾。”
吳繁果然對功名心灰意冷，他從來沒有全心全意地侍奉朝廷和皇帝，但忠于國家的信念卻深入骨髓。
所以他經歷過亂世風波后一直糾結痛苦。
我問他說：“你一個人冒險，真的太不顧生命了。”
“我能怎么辦？得知你被北蒙人帶走，我怎么能坐視不管呢？我雖然低估了也先，但我知道他野心勃勃，在草原各部落中嶄露頭角。但他敢對付我，超出了我的預料。”
“草原部落一直對大應持有忌憚之心，近年來與我們的交流更加頻繁，變得十分安分。只有瓦刺這些年東征西戰，挑起各部落之間的爭斗，年前甚至占領了高麗。我并不愿意插手他們的爭斗，但現在看來，如果不給他們一個教訓，恐怕以后難以保證他們不會惹事添亂，就像當年的韃靼一樣。”
我打斷他說：“我見過也先，他那樣的人敢挑釁大應，不足為奇。但讓他如此明目張膽地行動，我覺得他不敢。這次是你先喬裝去他們的大帳，然后程琦率軍前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并沒有占據道義優勢。倒是程琦未經你同意就輕易出兵，我覺得他不不像是莽撞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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