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步劍庭 > 卷九 第八十七章 王途亡途(五)
    破軍出門之際,月滿中天,群星失色。

    天上尋不到紫宸光芒,但破軍心中并無迷茫。

    他認為迷茫是貪狼那種聰明人才配擁有的,而他蠢,蠢人,只做眼前的事。

    他、貪狼、七殺作為“耀世三星”,是皇世星天竭盡門派潛力打造的戰力,以輔佐降世紫皇,星耀天下。

    如今紫皇有難,他便去救,就是這么簡單。

    他能明白貪狼的為難,因為他們是好兄弟,一直都是。哪怕他剛剛揍了貪狼一拳,哪怕貪狼將要通緝他,他們也是兄弟。

    這是自幼同門學藝,共經生死的交情。

    但理解不代表認同,貪狼有貪狼的想法,而他破軍,有他的刀!

    于是,破軍一路隱匿行蹤,下了青城,往秘密安置死梟之處而行。

    破軍自認絕非善類,但與那些渣滓般“死梟”接觸,他也頗為抵觸。死梟毫無忠誠可言,他相信,若無禁致及毒物的約束控制,這幫死梟會在脫困后第一時間的撕碎他,但現在,卻必須靠著這群窮兇極惡的罪徒,才能援助慕紫軒。

    可行至中途,破軍忽生警覺,“誰?”

    他既沒有聽到聲音,也沒看到人影,但他卻感應到有人在跟蹤他,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直覺,而他,素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于是,破軍猛然揮刀向后,冷厲刀光閃逝,身后一排樹木攔腰斷折,“嘩啦啦啦”響作一片,而一道人影卻從他身后樹梢上,輕飄飄落在他面前。

    那人年約二十,清朗俊雅,身著青衫,背負古琴,破軍認得他,他是儒門公子許聽弦。

    知曉對方身份,更知曉來者必不善,破軍不待多言,不等許聽弦落地,便大步踏出,揮出凌厲雄渾的第二刀!

    卻見許聽弦從容不迫,輕旋背后古琴,翻繞掌上,隨后按住琴首向下按壓,落足瞬間,已駐琴在地。

    琴立地上,無人撥弦,但風過弦上,卻出鏘然一響,一道無形氣勁隨音波擴散,自弦上激射而出。

    弦音無形,破軍卻感危機臨頭,揮出的長刀在直覺下猛然由攻轉守,橫檔額前。

    “噔!”

    便聞交擊一聲,破軍竟被弦音震退數步,心中不由一凜,雖料到儒門公子,定無虛名,但眼前許聽弦之強,竟似還在預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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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歲分明比自己還小上一些,竟已有如斯修為,令破軍不由先前半個月前截殺天女時的情形,那時,他也是在應飛揚劍下一招便露敗相,如今,這種挫敗感竟又浮現。

    而許聽弦駐琴而立,仰望月色,似在為方才被發現而檢討,“這般月色下,我總扼不住殺意,所以,打個商量,你繼續去你要去的地方,我繼續跟蹤你,互不打擾,行嗎?”

    一襲月色下,青衫儒生衣發飛舞,若是與許聽弦有交情的應飛揚在場,或許會發現今夜的許聽弦,有股不同往日的凌厲氣質。

    但破軍卻不在乎,回應的只有一聲“啐,雜碎!”

    罵聲方落,破軍揮刀再擊,刀光如月,月映刀光,快絕冷厲中盡顯萬軍辟易之能。

    “何必?”萬千刀光中,許聽弦足下輕挑琴尾將琴挑起,同時盤膝坐下,古琴翻轉幾圈落于他膝上,隨后清音上手,指挑弦動,“七弦劍曲”化作萬千劍氣。

    刀光會劍氣,破軍刀光連舞,欲尋空隙近身,卻覺許聽弦周身琴音如裂,一聲一聲,如金戈鐵馬、戰鼓驚雷,劍氣亦如隨著激射急掠,破軍只覺自身如陷千軍萬馬之中,周身被銳利弦音一聲一聲,劃下無數傷口,竟是進退無路,更遑論靠近許聽弦。

    暈頭轉腦不知多久,終聞鏘然一響,洶涌如濤的琴聲驟止,許聽弦曲終收撥,而琴音一止,周遭霎時萬籟寂聲。

    連破軍也再未動作!

    因為破軍感覺到,曲雖終,余音繞梁,無數無形弦劍已困鎖他周身,只要他發出一絲聲響,就能引動弦音劍氣,將他分尸錯骨。

    勝負已分,許聽弦亦收琴于背后,上前問道:“可以重新考慮我剛才的話了嗎?”

    “靠近你了!”破軍森然一笑,竟無視周遭弦音劍氣所成殺陣,刀光再現,揮出今夜、甚至此生最巔峰的一刀!

    他已看出,七弦劍氣是靠音波不斷震蕩迭變累計威勢,所以在七尺之外才具威力,而如今,許聽弦不單收琴,更踏入了他七尺之內,而七尺之內,皆是他一刀兩斷的范圍!

    刀光一出,弦音劍氣瞬間被引動,霎時四面八方絞殺破軍,但破軍全然無視,破軍作為未來的戰陣縱橫之將,自有一套星光鍛體的法門,使他肉身強韌異于常人。

    能否強韌到能擋下漫天劍氣他不知道,但只要有一成可能性,他便會毫不猶豫的放手一搏!

    “噌噌噌!”無數劍氣破體炸開,破軍只感如遭千刀萬剮,但他無視自身紛飛的血肉,手中長刀再遞,已至許聽弦頭頂。

    他確定眼前許聽弦修為劍術皆勝他不止一籌,不愧為盛名在外的儒門公子,但殺伐之道,有死無生,許聽弦卻只想制住他,這點仁心用錯,便注定要死在他刀下。

    可此時,他卻聽到了許聽弦一聲嘆,“唉……”

    陡然間,他感覺氣息一滯,自己 ,自己釋放出的煞氣竟被一股更殘虐,更酷戾的煞氣逼回,而那煞氣的源頭,竟是他眼中的仁心儒者!

    而他一滯瞬間,許聽弦輕擊背后古琴,其中躍出一柄長劍,而他反手握住劍柄,長劍化作了無數尖銳的獠牙,橫空一閃,撕咬而過。

    兩道身影一錯,分開。

    明明漫天劍影,卻沒聽到一聲金鐵交擊。

    破軍只覺自己的視線在打旋,好像高高飛了起來,離天上的圓月越來越近,而后,向下墜落。

    “還好……不是死在貪狼手下……沒讓他為難……”

    帶著這最后的念頭,破軍的頭顱落在地上,

    接著,是他的右臂,左臂,和刀。

    連著一起斷開的雙腿,這活生生的人,竟被瞬間切成了六塊。

    一劍斷去首級,而無形弦劍削過了每一處骨節,如庖丁解牛,毫無遲滯。

    猩紅潑灑開來,像是打翻了殺豬接血的桶。

    而不知是否因鮮血浸染,許聽弦的雙眼也成了紅色,他聲音中帶著無奈和掙扎,“為什么總要逼我開殺……”

    本想跟蹤破軍,找出慕紫軒隱藏的幫手,但如今也無從找起了。

    但也沒有白跑一趟,許聽弦看了看地上碎尸,在一片尸塊中,發現了號令死梟的令牌,他皺了皺眉,用劍尖將令牌挑起,撕下一片衣襟布片,將令牌上的紋絡在布片上拓下了一個血印。

    隨后口吹指哨,喚出一只信鴿,將沾血的布片在信鴿腿上,揚手將它放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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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清河水畔,一只手從水中探出,扒住松軟的河土,隨后,艱難的拖曳著,將全身拽出水面,現出一個濕淋淋的人影。

    那人衣衫破爛,沾泥帶水,滿身燒燙的血痂,可說狼狽不堪,誰能想象到,這個落水狗一般的人物,就在今天清晨,還是名揚天下的青年俊彥,統領正天盟的盟主慕紫軒?

    慕紫軒倚著岸邊青石,正咬緊牙關,伸手從背后開裂的傷口中掏出泥沙,他的傷口未來得及處理,為防滴下的血跡被人追蹤,他先前已硬生生運起赤炎掌力,將身上創口燙平。

    之后為了避免氣味追蹤,又跳入了水中,一熱一冷,再加上水中的臟污,他的創傷已有感染的傾向。

    而即便如此,清理傷口同時,慕紫軒也強忍著令人暈眩的痛苦,辨認著周遭方向。

    他本欲逃往昆侖與地獄道會合,結果方出青城地界便生變故,他雖已有過河拆橋的打算,只沒想到六道惡滅竟也一樣,而且更先他一步下了手。

    雖未親眼所見,但種種跡象表明,越蒼穹已和六道惡滅聯手,一手策劃了地獄道的易主。原本的地獄道道主幽凝被劍皇重創,逃入九幽深淵中,而他與幽凝魂魄相連,竟也同受影響,一時間魂識同遭創傷,令他精神恍惚,無法飛行遁空。

    好不容易穩定魂識,卻已錯過了逃脫黃金時期,正道的追捕羅網已經鋪開,每行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此時,再往昆侖山會合地獄道已是自尋死路,慕紫軒為了隱秘行跡,一路躲躲藏藏,最后,不得不改換方向,遁入岷江水中,雖江水往東南而去。

    此時,從水面爬上的慕紫軒不得不感慨,好在前七日,五覺門的霍知微的巨眼被胡言廢去,否則,有他的眼睛監視,自己真是無所遁形了。

    但好在,通過辨認周遭景物,他終于確定了,盡管在水中起起伏伏,他還是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

    他的傷勢太重,身上藥物用盡,效果也就聊勝于無,他需要更多的藥物來支撐他繼續逃亡。而他爬出的地方喚作清河,是岷江其中一個分支,清河畔有個村莊,村莊后有個道觀,慕紫軒知道,道觀中有他需要的藥物。

    于是,他艱難起身,在河岸樹木的樹皮上扣出一個標記,這是皇室星天秘密聯絡的標記,他知道,在青城山上時,貪狼,這位他最得力的副手,已在保護他和維護皇室星天中選擇了后者,他并不怪貪狼的抉擇,而他也相信,就算明面上與他劃清界限,貪狼依舊會暗中采取手段援助自己,所以沿途樹上,他都會留下聯絡標記。

    標記之后,他跌跌撞撞往清河鎮方向而去,沿途之中,已有零星正天盟修者從空中掠過,好在目前正道的追捕網灑得較寬,他一路小心避閃,總算避過。行了不久,一座道觀已出現在眼前。

    道觀之中,積灰已久,顯然荒廢多時,因為這是他的師父顧劍聲作為清苦道人時,曾經主持的道觀。

    慕紫軒看了看掛著蛛網的三清像,嘆了一聲,彎下身子在雕塑底座上敲了敲,果然,發現了一塊松動的磚頭,慕紫軒抽出磚頭,內中是一個空洞,而伸手探入空洞,再抽出時,手中已多了個包著各類丹藥的藥包。

    “唉,多少年了,藏東西的地方還是老一套,毫無新意。”慕紫軒慨嘆一聲,他知曉,這些藥物是顧劍聲所留,他的師父總是這個習慣,像過冬的松鼠一般,屯些救命藥物在神像下,在凌霄劍宗中如是,被打發到清河鎮道觀,依然如是。

    藥物看品質,應是出自他師姑商清影之手,“劍中圣手”的煉丹水平可以信賴,即便過了許多年,藥力依然完好,可就在慕紫軒準備上藥之際,忽然,一陣傷感聲音在他背后突兀傳來。

    “我家二叔和三弟,就是死在這附近的吧?”

    慕紫軒猛然回頭,而他身后,站著一位身著厚重裘服、擎香而立的白眉公子——胡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