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如何歸還兩位姑娘的人情。”
自殿頂躍身而下,雨水順沿著白墨淵的衣角淋漓而落,蓑衣斗笠的他,周身縈繞著久處江湖的爽快意氣。
“你我萍水相逢而已,而我的身份又遭人嫌忌,可是你們為什么還要,選擇幫我?”
“塵世間的緣...緣分,大多都是,自...自萍水相逢開...開始的。”
沈玖磕磕絆絆地說道,“或...或許,大叔與我們緣分很...很深,也說...說不定啊。”
“凡事事過無悔,既然已經幫了白兄,因果順其自然就好,無須介懷多問。”
一雙熠熠的明眸,望著斗笠遮擋之下的,白墨淵棱角分明的下頜,蘇顧音色清澈。
“雖然暫時瞞過了那些煉器寶宗的弟子,可當他們搜遍方圓數十里,仍然不見你的蹤影之時,想來十有八九還會折返回來,重新搜索這座羭山,如今最應該做的事情,是想一想,在不牽連我和玖兒的情況下,兄臺應該如何金蟬脫殼,避開追捕。”
“本來是有幾個蠢笨辦法的,但是在兩位姑娘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現拙了。”
重新摘下斗笠,笠沿無數雨珠應手滑落,白墨淵微微而笑,這年少時的笑容如此眀朗,似乎屏退了那時陰沉的天色。
“蘇姑娘在選擇幫我的時候,應該已經有了良策,我既已欠了兩位姑娘的情,債多不壓身,何妨再欠一次。”
“咦,臉...臉皮這么厚,大叔的那...那一撮胡茬,能夠扎出來,真...真是夠頑強的。”大大的眼睛微瞇,沈玖對著白墨淵扮了個嫌棄的鬼臉。
摸了摸自己的唇邊,胡茬硬糙糙的很是扎手,白墨淵表情無奈:“確實不容易。”
仔細端詳了一番白墨淵的五官,蘇顧說道:“時間所剩不多,我想到的法子很簡單,便是易容,不知道你可愿意?”
“易容成何人?”白墨淵略一思量,恍然而悟,“煉前輩?”
“和你說話,倒是省心的很。”將身后放置的藥箱拎至眼前,蘇顧詢問道,“你有見過叁師前輩嗎?”
“遠遠的看到過一次。”安然而立,白墨淵垂眸,凝視著篝火旁蘇顧這般隨意的舉動,“剛才蘇姑娘與煉器寶宗的人說,沒有見過煉前輩,用意在此?”
“不...不然呢,我和師尊,可不想,成...成為和你串在一起的螞...螞蚱。”
眉眼微彎,沈玖笑意嫣然,“或許...,或許師尊想,但...但是我絕對不想。”
“玖兒,不要胡鬧了。”
埋怨了一句裙裝小姑娘,蘇顧皓手啟開藥箱,草藥的香味,淡淡縹緲而出。
“我和玖兒所見過的,煉器寶宗的人之中,只有叁師前輩的身材與你相差不大,你既然遠遠見過,那么對于叁師前輩的言談舉止,應該大體知曉,易容的法子,看來是可行的。”
“師尊,讓我練...練練手吧。”情態嬌憨,沈玖毫不在意師尊的責備,興沖沖地跑到蘇顧身邊,躍躍欲試。
“時間很緊,不容有失,必須一次便成功,玖兒可有把握?”蘇顧看著沈玖,語氣含著一絲鄭重。
“啊,那還...,還是師尊請吧。”
悄悄吐了吐舌頭,給白墨淵騰出了地方,沈玖在蘇顧身邊坐下,大眼睛眨呀眨的,預備認真觀摩蘇顧易容的手段。
“那便有勞蘇姑娘了。”白墨淵也走了過來,在蘇顧對面的空地盤膝而坐,二人相距不逾一尺。
“開始易容之后,莫要說話。”清聲囑咐,蘇顧伸手,為白墨淵揩干凈了他臉上濕漉漉的水珠。
纖指輕柔,在觸碰到自己臉龐的時候,白墨淵的心里頓時生出了一種難以明狀的感覺。
他眼睜睜地看著蘇顧明麗的面頰,這張近在咫尺的容顏,此刻被篝火映照,泛染著一抹淡淡的紅暈。
“我所調制的易容藥膏不懼于水,三日后才可揭去。”
在藥箱里拿出數個瓷瓶,傾出瓶內的藥膏,蘇顧依照一定的比例,將這些藥膏調成糊狀,而后她輕捻出來一些,開始動手為白墨淵重塑臉形。
就著篝火撲朔著的光影,那副認真的樣子,有一種特別的情韻。
藥膏上臉,感覺冰冰涼涼的,眼前這名少女心無旁騖,如畫的容靨離得白墨淵愈加近了。
這方天地里,似乎有少女清淡的香氣,若有若無般縈繞在白墨淵的鼻端,很是好聞,素來鎮定的白墨淵,心臟砰砰有力的跳動著,首次有些心猿意馬。
他竭力收斂著心性,就看到蘇顧身畔的沈玖,素唇輕啟。
“我...我師尊很美,是...是不是啊大叔!”
雙手托腮,沈玖見白墨淵眼光瞥來,興致忽起,悄無聲息地與白墨淵說起了唇語。
白墨淵的眸子里有光,似乎讀懂了沈玖的意思,緊抿的嘴角細微而揚。
“大叔可...可知道,我為何要...要記下你的名字?”
見白墨淵通曉唇語,沈玖大眼睛頓時瞇起,悄摸摸地繼續說道,“而之后煉...煉器寶宗的弟子,卻沒有...沒有去記?”
眉峰輕蹙,白墨淵目露疑惑地凝視著沈玖。
“嘻嘻,大叔的心里,一定...一定很好奇,...對不對?”
如花的臉頰微微揚起,沈玖貌似十分開心,“可是我呀,偏...偏不告訴你!”
有些啞然,白墨淵的眸眼瞥向自己藏著東西的,那一塊青色石板。
“你...你的意思,是打算...,打算告訴我,你藏在那...那兒的,是...是什么東西?”
略略想了一想,沈玖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搖頭否決,“那...那也不可以。”
白墨淵不由得輕輕苦笑,蘇顧覺察到白墨淵這細微的情態變化,輕輕嗔道:“玖兒是不是又在調皮了?”
“哪...哪有啊。”沈玖趕忙擺手辯解。
秋水般的眸子微彎,蘇顧恐嚇道:“你要是再鬧呀,過會兒剩下些易容膏,我就把你易容成老婆婆。”
她這般說著,靈巧的十指仍舊一停不停,在白墨淵的臉上時攏時捻,時揉時搓。
白墨淵原先棱角分明的臉型,在蘇顧的易容妙術之下,此刻已經漸漸有了煉叁師仙風道骨的神態。
“哇,師...尊真厲害,粗粗糙糙的大...大叔,馬上...,馬上就要變成,煉...煉老頭子咯。”
“沒大沒小的這么稱呼,玖兒的膽兒啊,愈加肥了。”
“煉老頭兒那...那么和藹,性子好得跟...跟師尊一樣,怎么會忍心,責怪我...,我這個小丫頭呢?”
倩然俏笑,沈玖站起身來,湊到白墨淵面前,認真瞅著蘇顧易容的手法。
這般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白墨淵”消失不見,“煉叁師”卻現身在了山神廟里。
“嘻嘻,煉...煉老頭兒,咱們又...又見面嘍。”沈玖言笑晏晏,微微歪著腦袋,打量著白墨淵易容而成的臉龐。
“真是有緣吶,蘇家和沈家的小丫頭。”
白墨淵學著煉叁師的語氣,笑呵呵道,“兩個小丫頭為何在羭山啊,這座羭山傳聞有吃人的怪物出沒,可要當心吶。”
“怪物倒...,倒是沒見。”身姿一翩,沈玖閃到蘇顧身畔,在她耳邊輕聲而說,“怪大叔倒...倒是,見...見到了一個。”
蘇顧白了沈玖一眼,提醒白墨淵道:“叁師前輩喜愛潔凈,白兄如今這副行頭,破綻明顯,可有干凈的衣服更換?”
“沒有。”白墨淵聳了聳肩,表情輕松,“弄一身干凈的衣服并非難事,蘇姑娘不必操心。”
“瞧你這副輕松的模樣,看來強行從煉器寶宗弟子的包圍之中突圍而出,似乎也不是難事。”
蘇顧語意沉吟,再次仔細地打量著白墨淵披身的蓑衣,“蓑衣以及斗笠上的割痕,看似很多,可兄臺卻絲毫沒有受傷,你是在故意藏拙?”
“所以...所以你到這里,并非找...找尋地方躲避,而是來...,來拿石板下的東西?!”沈玖也恍然大悟。
白墨淵點頭默認,峻挺的身姿旋即站起,走到那塊青石板邊,俯身掀開了它。
廟殿之中,驟然出現一股鋒銳的寒意。
白墨淵手臂探出,將一柄長劍,自石板之下取了出來。
“云州白氏的通緝僅是恰逢其會的遮掩,煉器寶宗如此賣力的追捕你,目的是這柄劍?”
蘇顧那泓秋水般的明眸,凝定在這柄長劍之上。
劍身修長,約有四尺七寸,通體無鞘,而是以白布層層包裹。
白布之上,沾染著星星點點紅到泛黑的血跡!
眉宇微微壓下,蘇顧瑯瑯的音色,而今略微發沉:“這柄劍,難道就是煉器寶宗負責鎮守的兇劍——知非?!”
“應該是的。”執劍在手,白墨淵身上的清冷之意愈加濃烈,“數天前,也是在這座山神廟里,我遇見了一個人。那個人傷重不治,死前將此劍托付予我,讓我將它帶至西荒極地,一處名為不死山的地方。”
“你...你答應他了?”沈玖驚訝道。
“嗯,將死之人,其言甚哀,我不忍拒絕他的遺愿。”
白墨淵微微苦哂,“只是沒想到,這柄劍,是他從煉器寶宗的禁地里,偷出來的。”
沈玖想了想:“為何不...,不將這柄劍歸還煉...煉器寶宗,與...,與他們說清楚來...來龍去脈?”
“這樣做,似乎也不妥,如果煉器寶宗認定白兄是那人的同謀,而那人已經死了,屆時只會百口莫辯。”蘇顧沉吟道。
“...正如蘇姑娘所料,事實已然如此。”
白墨淵的表情,有幾分無奈之色,“既然他們不信,那我只好將此劍帶去不死山,查出那人盜劍的目的,或許可以找到解決此事的辦法。”
“如果這件事情沒有解法,你這惡名可坐實了。”
“無妨,也怪我思慮不周,輕易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毫無耿耿在懷,白墨淵眉宇舒展,轉而笑起,“倘若煉器寶宗污我清白,那我便笑納了這柄兇劍。浮名乃身外之物,神兵利器卻是難得,似乎不虧。”
“你這人行事如此荒誕,”蘇顧啞然失笑,“叛宗離族的罪名加身,倒顯得并不離奇了。”
“我所做的事情不容于世俗,而兩位姑娘仍然選擇出手幫我,這份情誼,白某記下了。”
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再呆下去肯定會連累到這兩位姑娘,于是白墨淵對著蘇顧與沈玖微一拱手。
“山高水長,與兄臺有緣再會。”蘇顧明白白墨淵意欲離去,她深深地凝視了一眼他,然后清麗的眸光,轉而望向了廟外的景色。
蔥蔥郁郁的榕樟,葉子婆娑擁擠,天色仍然無比的幽沉,似乎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白墨淵隨著蘇顧的視線,漫覽了一眼蘇顧眼里的景物,然后蓑衣破風輕響,再度躍上了殿頂。
殿頂碧草萋萋,視線稍微開闊,白墨淵選定一個方向剛想離開,卻又在忽然之間,略略停住了腳步。
“...剛才,沈姑娘問我是不是在殿頂捉魚,我突然想起一件趣事,浩然儒宗簣山山境里,有一種叫做爬山魚的特產魚類。這種魚有溯游至山頂產卵的習慣,不知道兩位姑娘有沒有見過?如果此地有這種魚的話,或許會沿著傾頹的廟墻爬游到殿頂之上,也未可知。”
聲音清涼且清晰的傳入廟殿之中,而白墨淵峻挺的身姿,已經匿入漫山遍野的蒼翠里,再也尋不到蹤跡。
可是啊,造就了這一場初見的冷冽山雨,猶然在記憶里急促得落著,滂沱如注,卻怎么也落不滿,這一座乍見而別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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