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七十章 海盜的剿殺戰
  鄭文顯帶著幾百號人去暹羅提船,這么大的動靜不可能不傳出去。莫觀扶提前就打聽好了鄭文顯他們乘坐的船只,又讓手下偽裝成打漁的,在七洲洋諸島、大門、小門、富國等各處島嶼監視。

  幾百號人乘坐兩條船,從珠江口一直到暹羅,路上肯定需要補給,而且從航線考慮,鄭文顯他們肯定要貼著黃沙和萬里長沙群島走,于是消息便源源不斷的傳回了陳天保和莫觀扶的耳中。

  清代自鄭氏集團覆滅后,中國沿海的海盜活動一直不成規模,他們一般最常用的手法就是“踏斗”,徐大用和王長生之前就是這么干的。

  具體做法是糾集三五人、最多七八人潛伏在港口,看到有小船靠岸,隨即突然發動,持械強行登船,威脅水手出海。等遇到大型漁船時,便詐稱要買魚,等兩船接舷后,便攀援而上奪船奪貨。至于漁船上的人也會被他們脅迫入伙,如此越滾越大。

  這種手段也就是欺負那些漁船,大型商船則很難劫掠。而遇到官兵的巡船,基本上就是被剿的命。

  說起來,清代中葉以后閩粵沿海的海盜之所以猖獗,西山阮朝是主要元兇。除了引誘、脅迫、封以官爵外,海盜們還從西山軍那里學會了海上戰法和組織方法,并獲得了大炮等武器。歷史上最終改變閩粵海盜命運的并不是清朝的圍剿政策,而是西山政權在軍事上的失利。

  此時西山政權為海盜們提供的避風港位于廣義省萬寧州的江坪,這里水道狹窄,又遠離安南的首府順化,從明代以來,就是海盜活動的天堂。

  經過仔細考慮,莫觀扶在和陳天保商議后,便率領著兩千多名海盜攜大小船只五十多艘,從江坪出發,抵達了廣南延福縣大占汛口以東的大沾島附近。他選擇的動手地點,就是西面西沙群島中的甘泉島。

  既然叫甘泉,顧名思義,島上是有淡水的,過往船只一般都會在這里進行補給。

  在清廷官方的地圖上,不管是西沙、中沙還是南沙群島,均被稱為“七洲洋”;而在安南的官方地圖上,則被稱為黃沙和萬里長沙。

  莫觀扶選擇在這里動手是經過了反復考慮的。

  首先七洲洋地處南北航道要沖,所有北上的船只都要經過這里。然而每年的茶葉貿易季還沒開始,從南洋來的各國商船差不多要在兩三個月后才會從此路過,所以現在七洲洋上過往的商船很少,動手不引人注意。

  其次是因為這里距離崖州協水師營五百多里,憑他們那幾條破船,即便有事也是反應不及。就算是撞上了,海盜打海賊,清軍還未必會管呢。

  最后一個則是他覺得自己有西山朝廷撐腰,就算是撞上傳說中那條大鐵船也不怕。

  所以說眼界和見識決定了一個人的格局,而對莫觀扶和他手下的海盜來說,也就是個“窮人乍富”的心態。

  “莫大哥,鄭一他們的船隊剛過了大小門,約莫再有四天就能到甘泉島。”

  “文庚,”莫觀看向面前跟他稟報的年輕人,沉聲道:“他們沒從暹羅那邊招人馬?”

  “沒有!我之前一直派人在碼頭盯著,已經打聽過了,總共就是五百人。”

  莫觀扶點點頭,招人這種事可不是一兩天就能辦的,鄭一他們既然到岸后都沒有招人,就說明沒有這個打算。

  “好,辛苦你了。賞!”他話音一落,旁邊的一個師爺模樣的家伙便遞給了那年輕人兩枚十兩的銀錠。

  年輕人面露興奮之色,剛將銀錠收進懷里,只聽莫觀扶又道:“文庚,此戰過后,我會向陳大哥稟明,分你兩條烏艚,給你弄個千總的官位。”

  “多謝莫大哥,不,莫總兵!”

  “好好。”莫觀扶面帶微笑,上前將年輕人扶起。然后轉身對身邊的烏石大、烏石兒、大炮腹等人道:“諸位兄弟謹記,這一次我們的目標是繳獲那十條紅頭船,那些水手若不反抗,就饒他性命,只是切不可放跑了鄭一小賊。”

  為首的烏石大滿不在乎的答道:“莫大哥放心吧。咱們人多船多,鄭一那小子跑不出咱的五指山。。”

  莫觀扶點頭贊道:“麥兄弟這話說的好!諸位須牢記,錢財島烽火燃起時,見我旗號行動,雖說他們是新船,速度比咱們的船快一些,可咱們只要堵住他們北逃的路線,搶占上風口,用大炮毀其船帆的話,事情就好辦了。待他們速度降下來,再行貼幫奪船。”

  “我等聽從莫大哥吩咐!”

  “即是如此,那就請諸位回船上各自準備,明日出發!”

  四天后的上午,一隊由十艘廣船和兩條烏艚船組成的船隊向著甘泉島的方向駛來,正是鄭文顯帶領的船隊。

  在為首的一條廣船上,林道生望著前面赫然在望的甘泉島,興奮的道:“一哥,總算回來了,過了這里,咱們就該回家了。”

  鄭文顯笑道:“還得先回家一趟把你嫂子接上,留她一個人在這邊,我實在不放心。”

  “老幫主也跟著去嗎?”

  “我爹啊,”鄭文顯搖頭苦笑。他爹鄭連昌自從聽說北海鎮沒有青樓,便斷了跟兒子一起北上的念頭。廣州多好啊,幽蘭門外的花艇他還沒玩夠呢。

  閑談間,船隊從錢財島的西側駛過,就見在錢財島的岸邊停著兩條小漁船。鄭一舉起望遠鏡看去,就見在礁盤上似乎有人正在低頭撈拾海貨。因為附近經常有漁民駕著小舟捕魚,所以船上的人便都沒在意。

  甘泉島并不大,南北長七百米,東西不過五百米,然而在西沙諸多島嶼中,只有這里水井中的水質甘甜,長年不斷,且毫無苦澀味道。所以島上除了有幾間漁民為了避風所搭建的木屋外,還有幾座用珊瑚石壘砌的破舊小廟。

  南海的陽光實在曬人,長時間在太陽底下,人都得曬爆了皮,還得補充大量淡水。

  船隊在礁石區外下錨后,十幾條短泊艇被從甲板上放下,載著水手和裝水的空木桶向島上駛去。因為天氣炎熱,各船甲板上的人并不多,很多人都趁著這個空檔在陰涼處打盹,即便是鄭一和林道生也不例外。

  此刻海風徐徐,碧波萬里,桅桿隨著海浪輕微晃動,發出了吱呀的輕響。

  突然,在南面發財島的海礁上,有人升起了一堆篝火,等火勢漸旺之后,那人便將早已準備好的大堆蒿艾堆在了火上,于是滾滾濃煙直沖云霄。

  坐在廣船望斗里的水手以手搭棚,看到南面的情況后,急忙敲響了手中的銅鑼。船上的人隨即都被驚醒。鄭文顯舉著望遠鏡看了一下,心知情況不妙,想來剛才在發財島礁盤上那幾個人根本不是什么漁民。

  他立即對望斗里的水手大喊道:“掛紅旗,把打水的人快叫回來!”

  那水手探著耳朵聽了,連忙從懷里掏出一面紅色的三角旗,綁在了望斗中桅桿的頂部。隨著紅旗升起,船隊中的各船都明白了這是警報訊號,于是一面面紅色三角旗全都掛起。

  此時甘泉島岸上的水手看到警訊,隨即撒腿就朝水井的方向跑去叫人。

  南面的濃煙越升越高,就在打水的水手們還沒從林子里出來之時,鄭文顯就聽望斗中的水手大叫道:“北面有帆!”

  呼啦一下,甲板上的眾人涌到船頭,借著頭頂陽光的照射,只見在北面十里外的海面上,突然冒出來一群黑點。鄭文顯急忙舉起手中的望遠鏡看去,視野中黑點已經能看清是數十艘大小船只,全都鼓著帆向自己這邊全速駛來。

  “糟糕!中埋伏了!”他心中大震,扭頭看向甘泉島,只見幾十個水手稀稀拉拉的從林子里沖出奔向小艇,而甲板上的眾人也紛紛沖著水手們攏著手大喊。

  “快點啊!快點!”

  黑點越來越近,沒過一會,船身外形已經在望遠鏡里清晰可辨。在望遠鏡的視野里,只見在打頭的一條船的主桅頂部,掛著一面迎風招展的紅旗,上面寫著“善艚道總兵官莫”。

  “干你老母!是莫觀扶!”鄭文顯恨的咬牙切齒,心知自己大意了。他連忙對林道生道:“通知各船,升錨!”

  此時打水的水手們剛把短泊艇推入大海,剛開始拼命的劃槳。林道生根本顧不上他們,大叫道:“快升錨!升帆!”

  船隊的各船上除了之前去暹羅時搭成的兩條烏艚船上有幾門炮外,其他各船上并沒有安裝大炮。之前在暹羅的時候,對方還問鄭文顯要不要買;可見識了北海軍武器的他,哪會看得上那些幾百斤、上千斤的破鐵炮。

  這下麻煩了,莫扶觀明顯就是沖著自己和船來的。此時己方兩條烏艚船上的紅旗幫眾向鄭文顯這邊發來旗語信號,那意思是自己上去擋著,讓十條廣船趕緊朝東北方向撤退。

  鄭文顯心中計算了一下,此時刮著西南風,己方要是朝東北方向撤退,肯定會和對方迎頭撞上。打又打不過,唯一的辦法就是先向東跑,仗著己方船新速度快,越過野牛島(西沙東島)后一直向北偏東跑,只要能進入外伶仃,離紅旗幫的地盤就不遠了。

  此時甲板上呼喝聲不斷,鄭文顯大喝了一聲“安靜”,等眾人都不說話了,他便向望斗里的水手下達命令,讓他用旗語通知各船。

  各船上負責發送接收旗語的水手都是紅旗幫的,鄭文顯和林道生在這幾個月里專門找了二十幾個人進行培訓,就是為了船隊回航時能協調一致。這套旗語他們倆當初也學了三個月才記住。主要原因就是記住26個英文字母費了好大勁。

  北海鎮的旗語源自另一時空的航海旗語,也就是旗手通過雙手各拿一面方旗,旗幟沿對角線分割為紅黃兩色(陸地上是紅白兩色),通過不同的指向代表了不同字母和數字,除此以外還有一些短語。

  這套方法歷史上直到1793年才被法國人利用十字架左右木臂發明出來,所以到目前為止,除了北海鎮自己的水手,外人根本看不懂。

  鄭文顯發出的命令是:所有船跟著自己向東走,那兩條有炮的烏艚船負責殿后。

  此時各船誰都顧不上那些拼命劃船的水手了,巨大的舵桿一轉,全都鼓足了帆掉頭向南,而莫觀扶的船隊離鄭文顯他們只有五六里的距離了。短泊艇上的水手不住的大喊,可是船隊已經離他們越來越遠。眾人無奈,只得掉頭回了島上。

  “哼哼,想跑?”莫觀扶冷笑一聲,收起千里鏡,對左右道:“擂鼓!先開兩炮,嚇唬嚇唬他們。讓梁文庚他們派人去島上把那群水手都抓了!”

  話說郭學顯駕著北海二號抵達十字門后,因為他就是番禺人,又是紅旗幫出來的,第二天就通過販賣蔬菜補給的漁民聯絡上了紅旗幫的人,他這才知道鄭一去了暹羅接船。

  到了第三天,郭學顯坐著西瓜艇便去了鯉魚門拜見鄭連昌。鄭連昌看到他十分高興,隨即設宴款待。

  鄭連昌雖然知道兒子很得趙新看重,可郭學顯如今是萬石戰艦的船長了(一石就是一料,等于92.5公斤),比兒子那代理船長官位還高,所以便十分熱情,甚至讓兒媳婦出來相見,如同自家人一般。

  席間鄭連昌聽郭學顯講述了在這幾年的情況,當聽說長興島海戰以及之后兵臨大沽口時,不由大為震驚,想不到北海軍竟然能威逼京城,不由對滿清朝廷的恐懼又少了幾分。

  之后鄭連昌便說起年前莫觀扶來招攬的事,說鄭一實在太沖動了,不該讓莫觀扶下不來臺。之后他講了這幾個月閩粵沿海的情況,郭學顯聽完后頓時臉色一變。

  相比鄭文顯,酷愛看書的郭學顯其實更愛動腦子,他隨即向鄭連昌詢問了鄭一來回的路線。鄭連昌也只知道個大概,他于是又讓手下找來一個以前經常跑南洋的老船頭。

  郭學顯對比著手頭的海圖,聽那老船頭一說,頓時就感覺不妙。鄭連昌看出不對,連忙詢問,結果一聽也被嚇了一跳。這位其實并不傻,就是才智平庸,喜歡上花艇。

  當他聽說郭學顯馬上要回船上去接應鄭一,便決定也跟著去,甚至把那老船頭也叫上了。他就鄭一這么一個兒子,真要有個三長兩短,以后可怎么辦?雖說兒媳婦已經有了,可是男是女誰也不知道啊!

  就這樣,北海二號在抵達后的第四天清晨啟航南下。開船后,郭學顯就問鄭連昌和那老船頭,如果換作他們是莫觀扶,會在哪里動手?老船頭連想都沒想,直接就說了甘泉島,并解釋了為什么。郭學顯一聽就懂了,隨即命令全速朝甘泉島的方向進發。

  北海二號是三級風帆船,雖說做了改裝,航速也就是11~12節之間的樣子。從十字門到甘泉島,直線距離都得有三百多海里,24小時連軸轉都得跑一天多。

  幸虧郭學顯這里有一份制作精良的南海海圖,茫茫大洋上才不會迷路。等他們連軸轉跑了溜溜一天后,桅桿上的瞭望手終于看到了遠處海面上好像有一股濃煙。

  郭學顯接到報告,心里頓時一咯噔。此時船上的柴油已經不多了,然而郭學顯還是命令加足馬力前進。當北海二號繼續向南偏西15度前進了兩海里后,終于看見了正被一群烏艚船追趕的紅頭廣船。他隨即下達了作戰準備。

  此時鄭文顯他們已經被莫觀扶追的狼狽不堪,對方緊緊咬在身后一兩海里遠,幾次試圖包圍,都被他險險躲了過去。追了一天一夜,莫觀扶也看出來了,鄭文顯肯定就在前面那幾條萬料大船上。于是他根本不理會那些小廣船,全速追擊大船。

  問題是他不要那些五千料的廣船,別人要啊,就算是五千料也比海盜們那些一兩千料的烏艚船強多了。海上追殺打到這份上,各家海盜的心思就沒那么齊了。

  負責殿后的兩條烏艚船之前被烏石大和烏石二的船隊包圍,打了幾炮后,雙方很快就進入交舷戰。紅旗幫眾人雖然奮勇力戰,可烏石大他們火器充足,人多勢眾,很快就被殺的血流成河。僥幸活下來的也被關了起來,留作肉票。

  十條廣船里有一條船的舵桿被對方船艏炮炸壞,最后只能原地打轉;另外幾條也都是傷痕累累,眼看著就要被俘獲了。

  此時莫觀扶所在的戰船上瞭望手報告,東北面發現船帆,像是洋夷的商船。

  “洋夷?我們跟他們井水不犯河水,不用理會,繼續追!”莫觀扶此時已經追紅了眼,愛誰誰。頂多再有半天,鄭一插翅難逃。

  可是當那條洋人的商船距離他們還有七八里時,“轟”的一聲,一道水柱在莫觀扶的船隊中騰起,眾人頓時一呆。

  誰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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