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四百七十一章 人性險惡
  就在一眾海盜不明所以之時,接二連三的轟鳴聲不斷響起,一發接一發的炮彈在水中爆炸,炸出的道道水柱讓莫觀扶大驚失色。

  以他的見識,這年月無論是西山軍、夷船還是帶清的水營,所用的炮彈都是實心鐵彈或是鏈彈,打進水里就是一朵轉瞬即逝的浪花,而能爆炸的炮彈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莫觀扶走到船頭左舷的位置,舉起千里鏡一看,就見幾里之外的那艘夷船正從西北方向東南方斜向前進,對方右舷的上隱約可見一股股白煙。緊隨其后的,就是轟隆的炮聲以及自己船隊中不斷炸起的水柱。

  “叼你老母!鄭家什么時候勾搭上洋夷了?”莫觀扶氣的破口大罵。

  話音剛落,各船上的海盜們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在眾人四處搜索的目光下,就見屬于大炮腹那股的一條烏艚船船艏突然騰起一團火球,四散紛飛的木屑變成了致命的利器,前甲板上頓時就多出了七八具尸體。

  “這是什么炮?竟然能打如此遠!”眾海盜相互愕然,那艘洋夷的船明明離己方還有四里多遠啊。

  郭學顯沒打算跟這幫海盜逗咳嗽,幾十條烏艚船而已,又不是滿清的風帆戰列艦。雖然目前北海二號處于下風口,不過船上還有半罐油,暫時夠用了。

  于是他決定走“之”字線,斜插過去,用幾輪炮火徹底干翻對手,迅速解決戰斗。至于是不是要殺到莫觀扶的老巢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當北海二號距離海盜們不到兩公里時,右舷上的各炮位依次輪換開火。北海軍的75毫米炮發射速度極快,在本時空連D30也比不了,十五門炮轉眼之間就打了三輪。

  此時海盜船隊所在的洋面如同沸騰了一般,就先后有數艘大小船只中彈,最嚴重的一次爆炸直接將一艘烏艚船的船頭下方炸出了一個大缺口,海水瞬間就涌進了船頭下的水密艙。

  “發信號,這仗打不贏了,快撤!”莫觀扶已經看出來,對方那炮打的又快又密,還全都是“炸子”,己方這三十多條船要是再追下去,恐怕全都得交待了。

  船上的嘍啰們早就被嚇的心驚肉跳,早就做好準備,只等他發話了。當烏艚船前帆和后帆的落下了一半后嗎,聽到命令的正副舵工隨即使出吃奶的力氣扳動舵柄。八百石的木船開始在海面上緩緩掉頭。

  不過中式硬帆船最大的缺點就是速度不給力。雖然船體削瘦使得掉頭方便,但方形船艏極大影響了速度。分開的水密艙雖然抗沉性好,可是卻沒有密集的肋骨和加厚的船殼板,抗傷害能力遠遠不如風帆艦。

  莫觀扶他們這會想跑,實際上已經晚了。

  北海二號在向東南方向前進的過程中,從鄭文顯他們的廣船隊尾擦身而過。站在甲板上的鄭連昌滿臉焦急,手里舉著郭學顯給的望遠鏡,來回來去的在五條廣船的甲板上搜索。

  而劫后余生的鄭文顯和林道生之前從望遠鏡里看到風帆艦上飄揚的北海軍軍旗以及船艏的鯨魚雕像,心中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太懸了!最多再有半天,自己一定會被莫觀扶追上。

  “阿一!阿一!”鄭連昌突然從視野里看到了兒子和林道生正在船舷邊揮舞手臂,于是也揮著胳膊大叫起來。然而此時甲板下炮聲隆隆,他就是喊破了嗓子對面也聽不見。

  郭學顯也從望遠鏡里看到了鄭文顯,隨即笑著上前對鄭連昌大聲道:“伯父,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鄭連昌放下望遠鏡滿臉笑容大聲道:“婆帶,多虧你了!”

  “伯父,抓穩了,咱們要掉頭了!”

  郭婆帶囑咐完鄭連昌,隨即便發下命令,馬達減速,主桅和后桅的白帆在卷揚機的帶動下迅速向上收起,巨大的船身突然一頓,舵手猛打舵輪,船尾馬達緩慢推動著船體開始轉向。

  此時海盜船隊那邊剛有一半船只完成轉向,莫觀扶就聽手下大叫道:“老大,快看啊!”

  他聞聲向北看去,就見那艘“夷船”也在開始轉向,可是對方轉向速度之快,令莫觀扶大感不妙,他高喊著升滿帆加速,只恨自己船上沒有插兩根翅膀。

  一切都來不及了。

  當北海二號離海盜們越來越近,那些正在逃跑的海盜們也終于看見“夷船”船艏寫著的四個漢字。

  “老大你快看,那上面有字!”

  聽到手下的叫喊,大炮腹以手搭棚,瞇著眼看了片刻,隨即罵道:“撲街啊!老子就認得一個‘二’字!”

  話音剛落,眾海盜就見對方左舷上的炮門紛紛打開,十幾門黑洞洞的炮管露了出來。此時各船上的海盜們都是臉色大變,他們也顧不上什么距離遠近了,驚慌失措的大叫著開炮。

  然而那些架設在船尾和船舷上的幾百斤的前裝鐵炮射程實在感人,就算把炮口墊高,最多也就能打出一里多地,雞蛋大的鐵球落到海里轉眼就沒了蹤影。

  當北海二號行駛到距離海盜船隊還有一公里的距離時,郭學顯當即下令開火。

  霎時間,海水沸騰,硝煙彌漫,北海二號猶如一頭不停噴吐火舌的海上怪獸,將一顆顆火球扔進西山海盜的船隊中。爆炸聲、慘叫聲響成一片,海盜們死傷慘重,棄船跳水者猶如下鍋的餃子。

  逃在南面的莫觀扶趴在船舷邊,望著身后的可怕場景,被嚇得魂不附體。

  “完了!”莫觀扶死活也想不明白,那條恐怖的“夷船”為什么會幫鄭家。辛辛苦苦大半年,轉眼回到解放前,三十多條船,小兩千人,全完了!

  此戰北海二號共擊沉大小烏艚船二十七條,打死打傷海盜上千,俘虜三百多人。

  海盜頭目大炮腹被擊斃,梁文庚重傷落水,下落不明;莫觀扶因為逃的最快,又有后面的船給他墊背,所在船僅受到輕傷,倉皇逃脫。

  最幸運的要屬烏石大和烏石二兩兄弟,他們之前因圍堵紅旗幫的兩條船,結果落在了后面。所以當他們遠遠看到莫觀扶被追殺的屁股尿流后,馬上掉頭就跑。

  西山海盜經過這一戰元氣大損,一幫人回到安南的江坪海港后,得知內情的陳天保氣的差點跟莫觀扶打起來。阮惠得知后也是大怒,派人狠狠的訓斥了陳天保一頓。

  而對郭學顯來說,要不是北海二號上柴油用光了,他敢一直追殺到安南去。之后北海二號便護送著九條廣船北返,準備送去澳門船廠那里進行修補。

  鄭家經此一劫,跟西山海盜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鄭連昌終于意識到不走不行了。

  ......

  四月的揚州,春和景明,桃紅柳綠,而城外的瘦西湖也是柳絮如煙,鮮花爛漫之時。不管是文人還是鹽商,這時都要來條畫舫,泛舟湖上。

  那些講究高雅的一般只是投貼邀友,吟詩弄文,做一番清游。俗的則會約上幾個好友,去小秦淮訂條畫舫,既賞風景,又觀風月。正所謂“丟眼邀朋游妓館,拼頭結伴上湖船。”

  然而就在這春日的喧鬧繁華中,位于通泗橋東側的揚州府衙門內突然收到的一封匿名舉報信,使得剛剛調任至此的知府馬慧裕臉色大變。他知道一旦舉報信中的事情坐實,不止是揚州城內會有無數人頭落地,整個江南文壇也會風云變色,他自己沒準也要受到牽連,影響仕途。

  馬知府是漢軍正黃旗人,乾隆三十六年的進士,在京城呆了十幾年,前年好不容易外放。先是做了兩年鎮江知府,今年托人又花錢,這才換到揚州當知府。

  說句題外話,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那位三陽教的教首劉之協,就是在嘉慶五年,被時任河南布政使的馬慧裕給抓住的。

  舉報信是在府衙后院的地上發現的。因為信封上什么都沒寫,管家先是問了一圈,誰也不知道信是哪來的。然而等他好奇的拆開厚厚的信封,看到里面的內容后被嚇了一跳,急忙去向馬慧裕稟報。

  馬知府看到信里的內容,也是震驚莫名。雖說他剛來揚州不久,可信中提到的每一個人都是赫赫有名的文人,其中那個名叫焦循的士子,他夫人還是新科翰林阮元的堂妹。

  在這封舉報信上,告狀人聲稱江都士子焦循、江藩、黃承吉、鐘懷等人,勾結朝廷叛逆北海賊,自從乾隆五十五年正月開始,幾人四處

  “這可如何是好?”馬慧裕沒有馬上給巡撫衙門發呈文,也沒有找管訴訟的通判,因為案發地點事涉他家后宅,于是便先找了幕僚商量。

  那幕僚名叫方敬齋,年過五十,乃是蘇州的一個屢試不第的舉人,他跟馬慧裕在京城就認識,已經有十多年的交情。馬慧裕外放后,便請他過來襄幕,辦事十分穩妥。

  方敬齋仔細看完了舉報信后也是心下愕然,隨即建議馬慧裕先不要驚動外人,悄悄的把投信的人找出來,查其心跡,以辯真偽。如果是假的,那就重重治投信者的罪;如果是真的,再稟報巡撫大人不遲。

  于是馬知府便限期兩天,命方敬齋負責找出匿名舉報者。

  這種事其實不難查,問一下府衙后門的出入記錄,再把人叫來挨個訊問就行了。到了晚間,一名負責每日送菜的挑夫在訊問中露出了馬腳,最后承認是他趁廚房的下人不備,偷偷將信扔進后院的。

  “好狗才!”方敬齋冷笑道:“是哪個混賬讓你把信帶進府衙的?速速從實招來!若敢胡亂攀扯,就讓你嘗嘗夾棍的厲害!”

  “老爺饒命啊!小人全招!小人全招!是焦老爺讓小人干的啊!”

  方敬齋道:“哪個焦老爺?說名字!”

  “好像,好像是叫焦應元,平日里都稱他為焦老爺,是個監生,就住在廣儲門外。”

  此時負責記錄的書辦不由一愣,方敬齋看到后也沒理會,繼續問道:“他給你了多少好處讓你干出這等混賬事?”

  那挑夫訥訥道:“五,五十個錢。”

  隨后方敬齋又問了那焦應元家住何處、如何給的錢、怎么交待的、什么時間、等等,這才命人將挑夫收押。

  此時天色已晚,馬慧裕已經回后宅歇息了,有什么事也只能明天稟報了。負責記錄的書辦將供詞給方敬齋看了,正要退下,就聽對方問道:“適才閣下神色有異,莫非認識那個焦應元?”

  書辦拱手道:“方先生,那位焦監生家里的事從前年鬧到了年前,江都那邊好多人都知道。您和府尊大人才來不久,自然不知道。”

  “哦?你且與我說說。”

  這年月不管是縣令還是知府,到任一地后對地方上的小事根本不在意,除非是發生了大逆謀反或是十惡不赦的案子。雖說幕僚要提前做準備工作,以便上司需要時提供建議,不過他們更關注的是官紳和富商,以及各級官員背后的關系網,也就是所謂的“唯上不唯下”。

  “這個焦監生,真是沒法說他。”書辦略微回憶了了一下,這才跟方敬齋從頭講述起來。

  焦應元,江都縣人,家住廣儲門外。他家的親戚里最出名的就是士人焦循,按輩分算是焦應元的堂兄。

  焦家有直系兄弟四人,早已分家析產,各過各的。其他兄弟都能自求溫飽,只有焦應元,平日游手好閑,又喜賭博,幾年下來,便將所分田產銷化殆盡,然后便屢屢向親兄弟和堂兄弟們借貸,借不到便常出忿恨之語。

  乾隆五十三年,幾個債主一起向焦應元逼債,共計白銀二千三百兩。焦應元還不起錢,于是經中證公議,將他家田園糧房估價為白銀一千五百兩,交由幾位債主拿去變賣抵債。

  誰知焦應元心懷忿恨,遂與自己的好友,身為江都縣衙書辦的黃能商議,由黃能代寫了訴狀,于同年十月,以焦應元之母王氏的名義,向江都縣衙控告幾位債主“誘賭占產”--也就是設局誘惑焦應元參賭,然后一起作弊讓他輸了個傾家蕩產。

  話說焦應元之所以沒有以自己的名義去告狀,是因為監生參與賭博會被地方學政懲戒。

  孰料焦母王氏知道此事后,指派了次子帶著文書前往縣衙,說訴狀不是自己寫的,是冒名捏控。縣衙于是將焦應元重重訓誡了一番,撤案了事。

  到了乾隆五十四年初,焦應元又因借了堂兄焦循白銀三百兩去賭博,之后被焦循得知后,便十分氣憤的訓斥了他。結果焦應元又去找黃能商議,打算以侵吞族中錢糧的罪名控告焦循。

  沒成想,這次又是他母親王氏站了出來,向衙門講述事情始末,將案子給撤銷了。衙門還判決焦應元必須立即想辦法償還欠焦循的銀兩。

  誰知焦應元的四弟在沖突中支持了焦循,到了去年四月,焦應元就把四弟給告到了揚州同知衙門。理由是四弟從外面帶回來的養子,沒有資格待繼承焦家的財產,應將其逐回原籍。

  然后,他母親王氏再度出馬,先是責罵焦應元挾嫌報復,又讓四子和族長一起前往衙門作證。不出意外,焦應元又輸了官司,再次被“發學戒飭”。

  后來焦循北上一走數月,直到年前才回來。而他妻子阮氏又是個知書達禮心地善良的,平日只是在家侍奉婆婆,從不理會外面的閑事。

  那書辦最后嘆道:“黃玨鎮焦家,那是世代的書香門第。焦里堂的才學遠近聞名,事母至孝,怎么會攤上這么個親戚!”

  方敬齋聽完點點頭,便讓那書辦回去安歇。次日一早,他便將情況跟馬慧裕做了稟報,馬知府一聽也怒了。到了此時,他也估計那焦應元很有可能是誣告。不過事涉謀反大逆,不可能就這么草率撤案。

  “府尊,此事且再給我兩天,在下想和那焦應元家周邊鄰居打聽一二。”

  馬知府考慮了一下,便同意了方敬齋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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