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七十四章 喇嘛旗來了個工作隊(二)
  如果只是鐵木爾一個人回來,龔古爾根本不會擔心。他要是敢因為斯琴跟他炸刺,龔古爾能讓手下的奴仆打斷對方的腿!

  可是,以王連長為首的二十多名北海軍的到來,引起了龔古爾的極大恐懼。之前已經有消息傳過來,北海軍在札薩克圖汗部的左翼左旗抓住了那里的一個郡主額附,殺了。

  他馬上回家跟父親--一個喇嘛大夫商量對策,可父親勸他別慌,先讓仆人出去打聽打聽再說。

  “你急什么,一個四尺半的黑小子還能翻了天!”

  “阿布,俗話說雨大的年頭,蛤蟆都能成精啊!眼下正是不知道哪塊云彩下雨的時候,連博格達汗的大兵都打不過那些北海軍。”

  “你啊,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想怎么著怎么著,做事的時候要多想幾條路。等有那么一天知道是那塊云罩著草原,只要咱們有本錢,還會怕像灰土一樣被揚在路旁?”

  龔古爾聽了父親的話,覺得很有道理。越是這樣的年月,像他這樣的老爺就越得挺直腰板走路,讓那些牧民知道誰是天誰是地,明白自己的命運是握在誰的手里。只有這樣他們才會服從,才會老遠看見自己就從馬上滾下來跪地請安。

  父子倆談了大半個時辰,終于提起斯琴的事來。

  龔古爾道:“依我看,鐵木爾回來的事早晚都瞞不住她的。不如直接跟她說,看她能怎么樣。”

  老喇嘛大夫皺著眉,想起剛才在包外看見斯琴時的神態,不放心的道:“她好像已經知道了,誰告訴她的呢?”

  龔古爾一咬牙道:“知道就知道去吧!這點破爛事可真他媽討厭!唉,要是在以前......哼!”

  把話說半句咽半句,對龔古爾絕對是一種恥辱!要知道他大伯父可是呼圖克圖的商卓特巴。真的,放在半年前,龔古爾從來不會顧三怕四。

  老喇嘛大夫沉默了一會,對兒子道:“你不是請他們晚上來做客嗎?咱們不妨這么辦......”

  此時在鐵木爾家的蒙古包外,來了好幾個得知他回來的鄰居。這些人一開始看到王連長他們時都很害怕,站在幾十步外好奇的張望,不敢靠近。

  王連長讓鐵木爾去把這些牧民叫過來一起喝茶,以打消對方的恐懼心理。等牧民們戰戰兢兢的坐過來后,他和其他士兵又從馬背上取出茶磚和壓縮干糧,讓士兵幫著鐵木爾父母熬茶,把干糧分給牧民吃,拿煙給他們抽。

  看到這些穿著奇怪衣裳的短毛都很和藹熱情,又拿出美味的食物和煙草分享,牧民們的戒備放松了不少,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南下支隊”這次派出工作隊,其實還是接到了東線指揮部的命令。追根溯源的話,主要是因為范統在目睹了沿途諸多牧民生活的慘狀,于是便讓指揮部發了一道命令,要求各臺站線的驛站駐軍,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可向周圍札薩克旗派出工作隊。其工作內容是“宣傳北海軍的政策、發動底層牧民”,另外授權工作隊可以對民憤極大的領主和喇嘛采取鎮壓手段。

  劉勝沒多想就同意了,他并不覺得這叫什么事。別忘了,烏希哈那里還帶著四個孤兒呢,他每次看見那個最小的就很是火大。

  當然,僅憑工作隊的幾句話是無法讓牧民們相信或者馬上改變立場,但只要能團結穩定絕大多數的牧民,那么就不怕少數別有用心的人搞鬼。眼下北海軍才打下一多半喀爾喀蒙古,宣傳工作必須得求穩、深入才行。

  過來坐的牧民都認識鐵木爾,看到已經“死”了的人光天化日的出現在面前,大家很是驚訝,然后便聊起了這一年間發生的各種事。到了這一步,即便是鐵木爾的父母再想隱瞞斯琴的事,也瞞不下去了,因為每個人都會提到她,只不過說什么的都有。

  “鐵木爾,你可別太難過。唉!咱們窮人命苦,想幫也幫不上。我們這樣的人家怎么能和龔古爾比?人家是高高在上的老爺,是商卓特巴的親戚,有錢有勢,我們只是喇嘛治下的沙畢納爾。”

  “唉!斯琴……她有點瘋了!我有兩個月沒見她面了。聽人說,自從她阿布沒了,斯琴每天晚上都散著頭發,一個人整夜整夜地在烏里雅蘇臺河岸上走來走去;也有人說,還聽見她奇聲怪氣地亂喊叫。我是沒親眼看見......這些話,也許不該跟你說。”

  “聽我的,你跟斯琴好,大家都知道,佛爺也知道!你對斯琴發過誓,那么她也一定也對你發過誓,除非死,絕不嫁旁的男人。那么事到如今,她怎樣呢?她沒守住自己的誓言,嫁了人!嫁了人!你說你要守住自己的誓言,這是對的。我們蒙古人自古以來,最講究遵守自己誓言,成吉思汗是最好的榜樣!但是成吉思汗也告訴我們說:‘當發現你的朋友是藏起尾巴的狐貍,就馬上用毒箭射死它!’你的斯琴就是這樣一只狐貍......”

  鐵木爾聽完,心里如同刀割一般,燃起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提起槍就要去找龔古爾算賬!而一直注意他的王連長見狀,急忙讓人把他攔了下來。

  聽了這半天,王連長等來自關內的漢族士兵們,已經從另一個蒙古族士兵的翻譯中得知事情的大致經過--鐵木爾應召離家前,斯琴的父親已經在生病,等鐵木爾走后,病情更加嚴重無錢醫治,之后就是龔古爾便趁虛而入,以花錢去烏里雅蘇臺請漢人大夫為條件逼婚,成功的讓對方嫁給自己當小妾,而且還懷了孕。

  鐵木爾一邊用力掙脫同伴的臂膀,一邊怒喝道:“放開我!我要去弄死他!”

  “鐵木爾!你現在是一名北海軍,要服從命令!”王連長大聲而嚴肅的勸道:“我聽你額吉說斯琴已經懷孕了,那孩子總是無辜的吧?你難道想讓孩子生下來就沒了父親?!”

  “我......我不干了行不行!”

  “放屁!”王連長勃然大怒。“就算你救得了斯琴,可你單槍匹馬救得了所有跟斯琴一樣命運的女人嗎!出發前副支隊長和你講的都進了狗肚子不成!”

  “......”

  “你是我的兵,誰要敢欺負你和你的家人,全連一百二十個兄弟不答應!八萬北海軍也不會答應!可眼下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先不要急,把情況了解清楚再想辦法,萬一......我是打個比方,萬一斯琴不愿意離開龔古爾家呢?”

  聽了這話,鐵木爾原本緊握的雙拳緩緩松開,整個人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周圍的牧民們半是害怕半是驚訝的看著鐵木爾和他帶來的這群人,雖然聽不懂漢話,完全不明白王連長在說什么,不過很多人看到這位統兵的長官僅憑三言兩語,就讓五尺高的鐵木爾冷靜了下來,紛紛低聲議論了起來。

  一個叫道爾吉的老牧民對工作隊里的一名蒙古族士兵道:“軍爺,你們這次來是要接鐵木爾的父母去享福嗎?”

  “您叫我巴彥就行,我可不是什么老爺。”蒙古士兵笑呵呵的繼續道:“我們這次來,是來宣傳北海軍的政策的。”

  “政,策?”道爾吉語氣生硬的從口中蹦出兩個字的讀音,根本不明白。

  “簡單的說,就是以后就要平等了!”

  “啊?”一眾牧民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還是不太明白。

  巴彥解釋道:“平等就是人和人都一樣。比如您吧,跟那些領主和喇嘛都一樣,大家平起平坐。”

  “什么!這可使不得!”道爾吉嚇得一屁股躥了起來,搖著頭道:“我們哪能跟臺吉和佛爺平起平坐,罪過罪過!”

  “說什么呢?”這時王連長走了過來,先是扶道爾吉坐下,聽了巴彥的解釋后笑著對眾人道:“北海軍來了,以后就是能平起平坐,誰也不許欺負誰。早先滿清朝廷給你們加派差役,而那些領主和喇嘛還要在差役上層層加派,壓得大伙都透不過氣來。往后就不許了!不光是喀爾喀,以后天底下再也沒有一群高高在上的人吃我們的肉、喝我們骨髓的那種事了!”

  黃昏前,王連長帶著巴彥等五人來到了龔古爾家那五座雪白的蒙古包前。當看到鐵木爾沒來,而王連長等人都是微笑向自己示意,龔古爾原本提著的心這才落下一半。

  一番寒暄后,幾人被迎進了包內。這一切,都被另一座蒙古包內的龔古爾父親--喇嘛大夫看了個一清二楚。對于如何接待北海軍,老喇嘛已經交待兒子了。一方面要進行全力的熱情的招待,另一方面也要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這片草原的主人。

  他采取的第一個“防御措施”就是把斯琴給關起來,不叫工作隊看見她。他把斯琴叫到后面的蒙古包里,讓一個牧工扛來三十多斤牛毛給她,說等著用牛毛繩,要她趕緊全部搓出來。同時,對出面招待客人的奴仆,也慎重地作了調整。

  接著,他緊急四下派人,把他們的親信和在附近放牧的牧工都叫了過來,差不多湊集了四十來個人。

  此時,王連長正在跟龔古爾進行一場嚴肅的談話。他們圍坐在特地為他們鋪起的厚厚的彩色盤花栽絨氈上,在面前的紅漆圓桌上,擺著各種各樣的奶制品和酥油茶。不知哪一個仆人別出心裁,還在門口點上了兩團盤香,香煙繚繞中,驅散了包內那股陳舊的霉臭味。

  王連長一上來沒有像滿清官員一樣,端著派頭十足的架子訓話,而是以很樸實的態度,說起了以團結為重的話,明確說了北海軍以后不會搞什么抽箭丁攤派,如果要征召人手戍邊,也會發俸祿。

  這一舉動讓龔古爾極為意外,也使他愈發迷惑不解,甚至覺得不與父親商談,自己都難以做出正確的判斷。

  他父親老喇嘛今天可真是夠忙叨的,幾乎都顧不上吸兩下鼻煙。幾名負責招待工作隊的仆人在來來回回的出入蒙古包時,會將偷聽到的談話的內容報告給他,使得他能及時準確地了解在那個蒙古包里所進行談話的內容與進度。

  等老喇嘛覺得時機差不多了,這才裝出一派從容自在的樣子,撥著念珠,吸著鼻煙,滿面笑容地走進了接待工作隊的蒙古包里。

  龔古爾立刻欠身而起。對王連長介紹道:“這位是我的阿布。”

  “我叫王榮,是南下支隊工作隊的隊長。”

  王榮等人以敬重長者的態度,都站立起來,跟老喇嘛寒喧,并請他到上首入座。可是老喇嘛一上來就給了王榮一個意外。他從腰間像抽刀似的嗖地扯出一條雪白的哈達,用顫抖的雙手舉過頭頂,低聲下氣地向王榮獻上。

  “請大人接受一個忠實老牧人的敬意吧,圣明的達日嘎!”好么,他把成吉思汗時代的語言都搬出來了!

  王榮笑著將哈達接了過去。來而不往非禮,他隨即接過巴彥遞來的一包十盒裝火柴和一面小鏡子作為回禮。老喇嘛和龔古爾看到鏡子后差點驚掉了下巴,等王榮演示了火柴的用法,二人更是不住的交口稱贊。看來自己這些人在新朝還是會受到重用,明擺著的事,北海軍能回這么重的禮,就必然有求于人。

  “王連長達日嘎是哪里人士?”

  “我是山東人,登州府文登縣人。”這位就是當初鄧飛帶隊攻打榮城、文登兩地后去了北海鎮的。

  “哦!山東那應該是在關內了,達日嘎肯定還沒有見過我們喀爾喀牧人套馬的場面。”

  “達日嘎不想試一試嗎?”一直揣不透父親來意的龔古爾聽到這話,心說今天的戲肉來了!

  此時一旁的巴彥插嘴道:“這附近沒看見有馬群哪!”

  “湊巧了,我們的馬群剛趕回來,牧工們正在套馬,請您去觀賞一二吧!”

  王榮想了想道:“聽說喀爾喀的馬是很出名的,那就看看也好。”

  他話還沒說完,老喇嘛便起身撩開了門簾,躬身道:“請,請!傍晚風大,先擦擦汗,免得著涼。”

  等王榮五人出了蒙古包,不由愣住了。在不太遠的地方,有一百多匹馬仿佛是從天而降。在馬群的周圍,有二三十個騎者,穿的還算整齊,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掛著一口刀,插著一個箭袋。他們一見有人走了出來,立刻像是有誰發了命令似的動了起來,有的追趕馬群,有的從旁吶喊,也有的無目的地來回奔馳著……

  王榮饒有興致的看了一會,心說這些人應該就是“箭丁”了。只不過他不清楚這些人是之前和北海軍交手逃回來的,還是留守本地的。

  他走近一個看著面嫩的少年跟前,冷不丁的問道:“小孩兒!你箭射的怎么樣?”

  那少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看看老喇嘛,又看看龔古爾,答不出話來。

  “他年紀小,沒見過外人。”龔古爾上來打著圓場,對少年投以鼓勵的眼光,繼續道:碰上達日嘎,連話也不敢講了?嘖嘖嘖…..”

  王榮道:“你能不能射中樹上的麻雀?”

  少年看著對方的目光顯得有些緊張,他是突然被人喚來的,給他們每人發了一身還算干凈的袍子、一張弓、一把刀,也不知道要干嘛。此時被王榮的話語一激,便拿出弓箭,瞄著十幾步外的大樹,“嗖”的一箭射了出去。

  沒中!麻雀被驚起一片,在空中轉了幾圈,又落了回來。

  王榮笑著道:“小孩兒,你的弓箭還差著遠啊,我給你打下來一只麻雀烤著吃吧!”

  說罷,還不等在場眾人反應過來,他掏出手槍抬手就是一槍,只聽“砰”的一聲,一只麻雀從樹枝上啪啦掉在了地上。

  這一手,把在場的老喇嘛父子和其他牧民都給嚇呆了!

  此刻在百十步外,騎著一匹駑馬剛剛趕到這里的劉長順,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嚇了一跳,受到驚嚇的駑馬尥了個蹶子,將他從馬背上掀了下去。

  這小子摔下馬時屁股正好磕在一個土埂上,硌得屁股鉆心的疼,大叫了一聲“哎喲”,于是成功的將王榮和龔古爾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龔古爾走過去問道:“你是誰?”

  劉長順顧不得揉屁股,咬著牙半跪在地,沖著對方打了個千兒道:“龔老爺,小人是劉長順,買賣城‘美公玉記’劉掌柜的侄子。”

  “哦,劉掌柜,劉茂才,我記得他。他怎么沒來啊?”

  劉長順這才簡明節要的將把昨天夜里清軍撤退,洗劫買賣城的經過說了一遍。此言一出,包括王榮在內的眾人無不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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