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七十五章 進軍烏里雅蘇臺
  劉長順的出現,打斷了之前有些尷尬的場面,可他帶來的消息讓在場的蒙古人都驚掉了下巴。那位讓各部蒙古人都視為大皇帝在草原上代言人的“大將軍”居然跑了?他們可是有幾萬兵馬啊!

  此時不管是老喇嘛還是龔古爾,都將目光轉向了王榮等五人,心中既有畏懼,也有懊悔。早知道就不使什么下馬威了,這以后草原上要換主人了!

  自從“多倫會盟”到現如今已經整整一百年了!從那時起,喀爾喀設旗編佐,正式歸入清朝的版圖。六十年前的“額爾德尼召之戰”后,準噶爾汗國向清廷乞和,并退至阿爾泰山南麓。自此,清廷設立“定邊左副將軍”一職,代天子統管喀爾喀蒙古軍政大權。

  從乾隆二十九年開始,清廷平定準噶爾汗國后,重修烏里雅蘇臺城。老喇嘛那時還只是個小喇嘛,在城內的文殊廟里學醫,他幾乎是看著那座草原上的雄城一天天建起來的。

  那么堅固的城堡,大將軍居然都不要了?

  落日余暉下,他走到劉長順近前問道:“朝廷的兵撤到哪去了?”

  “聽說是去了科布多。”劉長順扯著干啞的嗓子對龔古爾道:“龔古爾老爺,買賣城各家商鋪都被搶空了,連糧食都不夠吃了。我二叔又病倒了,所以小的找您求救來了,想從您這里求點藥,再借點糧食回去。”

  龔古爾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道:“不急不急,你也走了一天的路了,先去吃點東西吧,有什么事等會再說。”

  此時一名站在王榮身后的北海軍湊過來低聲道:“連長,您看要不要馬上向支隊報告?”

  王榮想了想,搖頭道:“不急,一會兒找機會跟那人問清楚,明天早上再動身也不遲。”

  就在所有人被意外擾亂了心神之際,誰也沒注意到,一個女人悄不言聲的從一座黑乎乎的蒙古包里走了出來,然后便趕著幾頭牛犢向著河邊而去......

  烏里雅蘇臺河河岸上的柳林里靜悄悄的,林子內落了一地枯黃的樹葉,在月光下斑斑點點,就像是一條花皮蛇。幾頭活潑的小牛犢穿過柳林中的小路,向河岸走來,斯琴在后邊趕著它們。她不斷地向鐵木爾家所在的蒙古包方向憂郁地觀望,然而周圍已經是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路旁被老牛吃過的干草梗絆著她的腳,刮的她破舊的衣襟嗦嗦作響。

  突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斯琴的身后響起:“斯琴,你停一下,停一下,我是鐵木爾!”

  “啊!”斯琴被嚇得目瞪口呆,她急忙回過頭看去,只見在月光下有一個男人的身影。

  鐵木爾在柳林里已經等了好久了,他是聽那些鄉親說起,斯琴每天傍黑的時候就會趕著牛犢來河邊飲水。他越想越覺得撓心,趁別人沒注意溜了出來。當他聽見斯琴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他心也跳得越厲害;等隱約看見斯琴的身影,他還是沒敢說話,直到聽到對方那變得沙啞了的吆喝牛犢的聲音,眼看她一晃就要走遠,這才從暗處跑了出來。

  “斯琴,別怕,我是鐵木爾,鐵木爾!”

  然而當鐵木爾追上她,剛要拉住對方的手時,斯琴卻把手猛地往身后藏,嚴厲而冷酷地喊道:“離我遠一點,不要靠近我!我現在是龔古爾家的人!”

  她的話是那樣果決而干脆,鐵木爾好像被人在胸口上狠狠地捶了一拳,身形不自主地向后退了兩步。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了斯琴那憔悴而蒼白的面龐,她的眼睛向他投射著駭人的冷光!

  “斯琴,難道你要跟龔古爾那樣的人過一輩子嗎?我是為了你才......”

  “住嘴吧!我不聽這些!”說罷,她轉身就走,很快就變成了小跑。從身后看去,她的兩肩在劇烈地抖動,顯然她一邊跑著一邊在哭。

  在這短短的一刻,鐵木爾感到自己的心碎了......

  此時在龔古爾的家里,招待王連長等人的晚宴即將開始,剛出鍋的整羊像座山似的放在桌子中央,擦得雪亮的肉刀依次擺在周圍。不過在晚宴開始前,老喇嘛還有一招沒使呢。

  一個擅長祝詞的老人牽著一匹健壯的大馬,在周圍火把的照耀下走到王連長他們身前,開始了吟唱:“它那寬大的身軀,好像杭愛山上深邃的云空;它那馳騁的步態,好似須彌海的波濤翻滾;它那震動大地的洪亮嘶鳴,好像動聽的海螺發出的聲音。它全身聚集了八寶的形狀,將這神奇的駿馬呀,獻給圣明的王榮達日嘎!”

  第一個人唱完了還不算,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這些人都是老喇嘛派人找來的,俗話說“狗不咬拉屎的,官不打送禮的”,他覺得這些北海軍一定會滿意。

  雖說南下支隊進入蒙古也有幾個月了,可在場的人里除了巴彥,其他人都沒見過這場面。王連長笑瞇瞇的聽著,覺得這些人唱的真好聽。然而接下來的一幕,讓王榮等人很快就耷拉下臉來。

  當幾個老人唱完后,紛紛牽著馬走上前來,跪倒在地,雙手將馬韁捧過頭頂,那意思是要把馬獻給幾名北海軍。王榮和其他四人急忙上前攙起下跪的藝人們,隨后轉向龔古爾父子,冷著臉道:“我們北海軍里沒這套規矩,跪天跪地跪父母就夠了!”

  龔古爾父子有些愕然,他們不明白自己錯在哪了,于是賠笑著道:“小民無知,不識時務。達日嘎莫怪,莫怪!”

  此時擔任翻譯的巴彥則跟一位老牧民打趣道:“額布格(老爺爺),你這么大年紀給我下跪,我可受不起啊!干脆我也給您跪一個,就當賠不是了。”

  說罷,他便噗通跪了下去,這一下把幾位牧民嚇得臉都白了。老人慌里慌張的攙拉著巴彥,口中不停的叨咕道:“軍爺!軍爺!使不得!天哪,這還了得!老天爺要降罪的!”

  巴彥起身笑著道:“您這么大歲數給我下跪,老天爺為什么不管?這樣不公正的老天爺就應該槍斃!以后天下是人人平等!”

  聽了這話,在場的牧人都想笑,然而不知為什么,誰也沒笑出來。一旁的龔古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打圓場道:“軍爺真會說笑話。”

  “我可不是什么爺,我以前跟你們各位都一樣,也是個住著滿是窟窿包房的窮人,吃了上頓沒下頓。”

  看到巴彥如此做派,周圍的牧民突然大笑了起來。

  “見老爺不跪,這都是什么臭規矩!”龔古爾腹誹了幾句,隨即對王榮道:“達日嘎莫怪,還是請您和諸位軍爺收下這份薄禮。我敢說,在整個喇嘛旗里,這幾匹全是最好的乘馬。”

  王榮道:“謝謝了,不過我們自己有馬。”

  “哎,這個,這個,達日嘎公務繁忙,總需要一匹備騎的。您可千萬別客氣,你們來到這里,我們總是要聊表寸心的。”

  王榮已經越來越討厭這對父子了,他思索片刻,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于是道:“龔古爾老爺盛情難卻,可我們有紀律,不能隨便拿百姓的東西。那就這樣辦吧,”

  他走到那幾位剛才吟唱的牧民跟前道:“我暫時把這幾匹馬交你們幾位給喂養,喂養期間你們可以隨意使用。你們誰牽著哪一匹,哪一匹就歸你們,本官的命令,你們不會不聽吧?”

  在場的人這下都明白王榮的意思了,什么喂養啊,這幾匹馬都歸那幾個牧民了!

  龔古爾父子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們沒想到這些北海軍居然這么不給自己面子。不過禮物送出了手,怎么處理就是人家的事,自己也不好再說什么。

  唉!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這叫什么事啊!

  劉長順一邊啃著塊羊腿骨,目不轉睛的透過包房門的縫隙看著外面的一幕幕。他以前在山西老家聽《說岳全傳》,當說書人講到岳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時,他只是當個好玩的故事來聽,誰知道天底下居然真有這樣的兵!

  此時就聽見那位“王官爺”把龔古爾老爺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隨后就聽到龔古爾驚訝的“啊”了一聲,然后便將目光望向自己這里。劉長順急忙縮了回去,心想是不是自己偷窺被人看到了?

  沒一會兒,隨著腳步聲臨近,包門被人打開了,王榮看著嘴角邊緣都是油花的劉長順,微笑道:“你是烏里雅蘇臺城內商鋪的伙計?”

  “小人正是!給老爺請安!”劉長順嚇得一激靈,將手中的骨頭扔到地上,俯身叩頭。

  “起來!”王榮上前將其扶起,然后道:“跟我走一趟,有些事要問你。”

  他看到劉長順被嚇的渾身直哆嗦,于是安慰道:“別怕,我找你是要問烏里雅蘇臺城內的情況。你不是想要糧食嗎?把事情說清楚了,等部隊過兩天進城,會給大家發糧食的,餓不著你們。”

  “啊?!”劉長順愣了一下,隨即忙不迭的躬身作揖,口中不住的念叨“多謝老爺”。

  當看著王榮等人帶著劉長順走遠,龔古爾父子的臉色在火把的映照下一陣青一陣白,而包房內桌案上的整羊已經涼了,白色的油脂布滿了表面......

  斯琴帶著牛犢回來時,龔古爾家的熱鬧場面已經不再,仆人們都躡手躡腳的忙碌,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哪點做錯了被老爺責罵。

  此時龔古爾的大老婆從蒙古包里出來,看到斯琴,便又開始謾罵:“母狐貍,跟傻子似的站在那兒干什么呢?你阿布沒給你造兩條腿嗎?你這母狗,鐵木爾一回來,遮羞的尾巴就要翹起來了吧!干脆讓公狗戳翻你的心!不值錢的騷貨!”

  “去!打鍋水送進來!”

  對于這個女人的辱罵,斯琴總是一言不發,聽之任之。她走到放著木桶的包房里,用鐵鍋盛滿了水,誰知當她走到包門口時,腳下被什么絆了一下,咣當一聲,鐵鍋掉在地上,水全灑了。

  龔古爾的大老婆看到了,隨手抄起根木棍沒頭沒臉的就打。所謂的小妾只不過是外面的說法,斯琴在這個家里就是最低下的奴隸。龔古爾把他弄到手后,沒幾天就失去了興趣。

  斯琴捂著腦袋伏在地上,任憑對方發泄著邪火,很快就暈了過去。

  “住手!”龔古爾等了片刻,這才起身奪過女人手里的木棍。大老婆把柳葉眉一彎,夾槍帶棒的道:“呵~~這可真是世道大變,這就心疼上母狐貍了?”

  “住嘴!”龔古爾突然一巴掌抽在女人臉上,喝道:“再說這說那,割掉你的舌頭!”

  “你!”大老婆哭哭啼啼的回到自己包里去了。

  當斯琴蘇醒過來的時候,夜已深了。包里雖然點著一盞油燈,可還是黑洞洞的,她很快就發覺自己睡在一只男人的粗大的手腕上。

  “醒了嗎?”龔古爾的聲音異乎尋常的溫和。

  斯琴沒有答話,而是費力的站了起來,她這才發現自己是在龔古爾住的包里。她摸索著倒了一碗溫茶喝完,又回到原處躺下。她巳經猜測到對方今天說話為什么這樣溫和了。但是也正因為知道了,斯琴的心才越發落入了痛苦的深淵!

  她把頭藏在皮衣里,黑暗中,汪汪的淚水從她那捂在眼上的五指間流下去,潤濕了地氈。

  “告訴你一件事吧,鐵木爾回來了。你想不想見見他?”龔古爾的話音里充斥著幸災樂禍的語氣,他想看看斯琴的反應。

  從北海軍那里沒討到好,他決定在女人身上找平衡。本來他估計斯琴聽了這消息,立刻會有所反應;然而出乎他的預料,她聽了之后連動都沒動一下。

  看到身下的女人毫無反應,龔古爾突然覺得一股怒意涌上心頭。他今天從黃昏到日落,面子丟的不是一星半點兒,估計到了明天,附近的牧民都會知道,北海軍狠狠的削了龔古爾老爺的面子,太丟人了!

  想到巴彥對那老牧民書說的話,龔古爾的怒火越發高漲。平等?跟那群窮鬼平等?!跟這女人平等?!

  “媽的!想騎在老爺我的頭上,你們做夢!”龔古爾罵了一句,突然從腰間抽出用牛皮編的馬鞭,對著地上的女人就抽了起來。

  斯琴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什么,她就像一只被宰殺前的綿羊,卻是一聲不吭的在地上滾來滾去。然而她越是這樣,龔古爾的怒氣越盛;他用鞭子抽累了,隨即又用腳踢。

  突然,有一腳正好踢在斯琴的小肚子上,立刻引起了一陣如同開腸破腹般的劇痛。她再也忍不住,慘叫了一聲,只覺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看到身下的女人沒動靜了,龔古爾用黑色的馬靴踩著她的頭,隨手拿起油燈俯身照了照,這才對外面喊了一聲道:“把她抬回到她的蒙古包去!”

  不多時,一個女仆走了進來,彎腰剛要抱斯琴,忽然縮回手,語帶驚慌的道:“老爺,她下半身全是血啊!”

  “傷口出點血怕什么?抬走!”

  “不是傷口出血,您看,出血太多,直往下滴答呀!”

  此時老喇嘛也被這里的動靜吵醒,隨即披上衣服過來詢問出了什么事,龔古爾根本不說話,給自己倒了碗溫茶。

  “老爺,她是小產了!”女仆尖聲叫了起來。

  “佛祖保佑!”老喇嘛一聽說斯琴小產了,趕忙把雙手貼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詞的走了。

  龔古爾一拍桌子,對女仆怒道:“快抬走!拉走!小產不小產關你什么事?”

  包外呼嘯的北風像夜狼似的低聲嗚咽,秋冬之際的草原夜晚是寒冷的。等女仆將斯琴抬走后,地面上的血滴像一條細繩,從包門前一直流到她自己住的那座臟乎乎的蒙古包里......

  天亮時分,幾乎一夜沒睡的鐵木爾被連長叫出帳篷。王榮命令他和另外三名戰士,帶著那個叫劉長順的漢人立刻趕回楚布哩雅驛站,并把一封手寫的信交給支隊長。

  一百多里的路兩天就能到,當虎吉和米士朗得知清軍已經退走,頓時大喜,立刻向指揮部發電報請示。

  趙新得知清軍已經撤走,城內的漢人還遭到劫掠,馬上就要陷入斷糧的境地,他當即命令南下支隊立即向烏里雅蘇臺進發,占領這座喀爾喀蒙古草原上最重要的軍事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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