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五百九十九章 階前梧葉已秋聲
  孔紹安胡思亂想的時候,趙新其實還沒離開北海鎮。

  一周前,他接到了從雷神號上發回的電報,鄧飛說馬德拉斯總督派人送來了一封邀請信,請他去馬德拉斯做客。考慮到距離不是很遠,便決定去拜訪一下,呆個兩三天再走。他覺得既然打算給英國人使絆子,那總要對敵人有所了解,有個直觀的感受會更好些。

  趙新巴不得如此,他的兒子沫沫已經快四歲了,自從上個月趙新帶著他出去玩了半天,這孩子突然就粘上他了。比如不和沈璇或是阿妙牽手,只和趙新牽--一人牽一邊也不行;不讓阿妙幫著刷牙,非得讓趙新刷;然后就是得讓趙新陪著吃飯,抱著趙新大腿讓講故事,每次趙新出去都要跟著......

  雖然這孩子不是一直如此,但每天總會有那么幾次,不管是對沈璇還是阿妙都非常抗拒,搞的沈璇很是郁悶。后來阿妙去找劉思婷閑聊的時候說起此事,劉大主任笑著說太正常了,現在她那寶貝兒子一樣粘洪濤粘的要死。一開始她也郁悶,后來經過洪濤開導,經常抽時間陪著孩子玩,慢慢就好了。

  阿妙一聽這才放下心來,回家跟沈璇說了,沈璇則是將信將疑。沒別的,趙新這兒子不光是對趙家,對她、對沈家、乃至對北海鎮的所有人都太重要了。一天到晚呵護有加,沈璇去哪都得帶上,隨時關注著兒子的一舉一動,絕對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這天哄完兒子吃過早飯,趁著小家伙去院子里招貓逗狗的工夫,沈璇對趙新道:“該給沫沫請個先生了。”

  趙新一邊喝粥一邊搖頭道:“太早!沒必要,三四歲正是天真瘋跑瘋玩的時候,過早逼著他讀書,長大了心理會出問題。”

  這時他看到沈璇臉色不快,連忙補充道:“滿清的皇子也都是六歲才去上書房,這事你信我的。”

  沈璇一聽,這才滿意的道:“那就這么定了,六歲一到,就給他找先生。”

  趙新將粥喝完,接過沈璇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盯著對方那雙似水含煙的雙眸沉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璇圓潤的臉頰微微一紅,隨口道:“什么?”

  “皇帝。”

  沈璇一下怔住了,趙新面色凝重的道:“阿全,你還記不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的那番話?”

  “什么話?”沈璇自從跟趙新成親后,除了那些穿越眾,北海鎮所有人都稱呼她為“王妃”,甚至沈家的人在見她時更是尊稱為“娘娘”。時間久了,趙新當初囑咐過的那些話就漸漸被沈璇拋在了腦后,覺得自己的兒子就是未來的皇帝。

  “不王而王!”趙新握住了妻子的手,輕聲道:“我再告訴你一次,不要被周圍那些人的恭維迷了眼。北海鎮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即便是立個皇帝,也只能是個擺設。就跟架子上那些花瓶一樣,中看不中用。”

  “可這一切沒有你,如何能有今日的局面?我就不信,你要想當皇帝,誰還敢奪權不成?當年太祖爺為了給建文帝鋪路......”

  “不要再說了!”趙新松開沈璇的手,轉身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和幾只狗玩耍的沫沫,隨即起身輕輕掩上屋門,坐回桌旁道:“我和大劉、老陳這些人辛辛苦苦干了近十年,不是為了養出一群家天下的蠹蟲的!再說了,我這個‘趙王’是真是假,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當初為了震懾寧古塔的那群人,臨時想的餿主意罷了。怎么,你還真覺得我是朱明之后?我可沒心思給朱家當孫子,也不想讓自己的兒子給別人當孝子賢孫!”

  沈璇跟趙新結婚這么多年,還從沒見他跟自己發火,重話都沒說過,眼圈頓時就紅了,從袖子里掏出絲帕擦了擦眼角,不甘心的道:“真和假有那么重要嗎?你自己不說,別人誰敢說你是假的?何況北海到了如今這般局面,就是自立新朝又有何不可?爹爹曾跟我說過,像你這般赤手空拳,帶著幾百人來到蠻荒之地,東征西討,打下如此大的局面,就算是明太祖也不遑多讓!”

  趙新這下真生氣了,他剛要拍桌子,可當目光落在沈璇挺著的大肚子上時,手臂不由停在了半空。懷孕的女人本來脾氣就不穩定,有時容易說些過激的話,甚至脾氣暴躁。此時沈璇一看趙新的樣子,頓時花容失色,眼淚唰的就流了出來。

  “唉!”趙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對方跟前,俯身攬住沈璇道:“我的話你靜下來好好想想,不要聽別人胡說。我這么做自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孤家寡人有什么好的!”

  等沈璇止住了哭泣,他又扶著對方回到床上躺著,說了會話,等沈璇睡著了,這才躡手躡腳的出了屋。

  西跨院的花園里,正在陪著沫沫和幾只小貓小狗玩耍的阿妙看到趙新走了過來,便走到近前,目光中透露出了一絲擔心。剛才屋內的吵架聲她隱隱聽到了,為了不讓沫沫聽見,特意帶著他來了此處。

  趙新微笑著搖搖頭,先示意她不用擔心,又湊到耳邊輕聲道:“阿妙,給你個任務。我不在的時候,你沈姐姐每天見了什么人,說了什么話,替我盯住了。”

  阿妙心中大震,目光中滿是詫異,難以置信的看向趙新。

  “別誤會,你沈姐姐自小父母家人都沒了,她耳根子又軟,容易被人利用。我擔心的是外人不懷好意,明白嗎?”

  “我懂了!”阿妙恍然大悟一般,用力的點了下頭。

  此時沫沫發現趙新來了,便丟下貓狗,跑過來一把摟住趙新的大腿,奶聲奶氣的道:“爸爸,我們今天去哪玩呀?”

  趙新抱起兒子,想了想道:“兒子,你見過農民是怎么種地的嗎?”

  他見沫沫搖了搖頭,便道:“走,今天咱們去看看。”

  進入9月,北海鎮又到了秋黃草枯的季節,寥廓的塞外原野上,本來一片翠綠的原野山巒,幾乎是一夜工夫,就變得霜林盡染,將遠處的山變的金紅斑駁。河岸上的蘆葦已經抽出了銀色的蘆花,油綠的蒲草結出了暗紅色的蒲棒。秋風刮過,絲絮般的蒲棒絨到處飄飛。

  秋日的西拉河水真清啊,波平浪息的時候,幾尺深的水一眼可以看到河底,那些蒙著一層綠絨似青苔的河卵石,把河水都照得發綠了。天空上,幾行秋雁嘎然叫著向南飛去,似是在作別,又好像再告訴人們,來年冰凌開化的時候,它們還會回來。

  趙新在幾個警衛的守護下,先帶著兒子去了西拉河邊,看了會赫哲人捕魚。之后兩人又去了北邊的大片農田那里,看農民駕著馬拉犁地機犁地,看綠色的大拖拉機帶著長長的犁刀,將大片大片帶著麥茬兒的灰黑色土壤翻起。

  “爸爸,為什么要犁地?”

  “這叫秋耕,農民說啊,秋耕深一寸,頂上一茬糞。”

  “糞是什么?”

  “就是粑粑。”

  “好臭。”

  “兒子,你吃的米飯啊、饅頭啊、菜啊,那可都是用糞澆出來的。別嫌它臭,在農民眼里,那可都是寶貝。”

  “那我吃蛋糕,不吃米飯了。”

  “傻小子,天底下還有好多人吃不飽呢!就知道蛋糕。”趙新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看到不遠的地頭那里,有兩個正在喝水的農民,隨即便牽著兒子的手走了過去。

  趙新的突然到來,讓兩個農民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一對父子,今年7月剛被安置到北海鎮北面二十里外的村落,雖然聽說過大名鼎鼎的“趙王”,可從沒見過他本人。

  “這塊地是你的?”趙新大大咧咧的走到近前,一屁股坐在了土埂上,兒子一看,也要學著他的樣坐下,趙新一把拉著他,坐在了自己腿上。身后的警衛一看,連忙上前將自己的外衣脫下,卷成一卷,要墊在趙新身下。趙新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父子倆的神情中充滿了好奇、緊張和畏懼,看到趙新很是隨意,便壯著膽子道:“是,是俺的,倆月前剛分的。”

  趙新見狀,便從兜里摸出煙,抽出兩支遞給了對方,又掏出火機幫著點上。父子倆誠惶誠恐的吸了幾口煙,看到趙新沒什么架子,漸漸放下心來。不過一陣微風吹過,煙氣吹到沫沫面前,小家伙咳嗽了兩下,趙新隨即起身坐到了上風口。

  “我姓趙,您二位怎么稱呼?”

  “俺叫牛老栓,這是俺兒子大栓。”

  “這地怎么樣?”

  “真是塊好地!”牛老栓伸出大拇指比劃了一下,目光里都是稀罕,臉上說不出的滿足。“我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沒侍弄過這樣肥的地。五十畝啊!”

  “家里幾口人啊?”

  “五口,俺和孩兒他娘,老大今年十七了,閨女十歲,最小的過了年就八歲了。”

  趙新隨后又問了民政上今年冬天的糧食是否發足了,生活上還有什么不足之處等等,他覺得差不多了,便指著牛老栓那雙黑黝黝且長滿老繭的手,對兒子道:“兒子,你好好看看他的手,記住了,不管是蛋糕還是大米白面,都是通過這雙手干出來的。”

  沫沫聽了走上前,伸出小手摸了摸上面的繭子,感到有些剌人,轉身又撲回了趙新的懷里。牛老栓父子見狀,都樂了。

  “來,給這位伯伯鞠個躬,謝謝人家。”

  此言一出,牛老栓父子頓時就愣住了。沫沫十分不解,歪著頭問道:“為什么呀?”

  “你每天吃的糧食,都是人家辛辛苦苦種出來的啊。你說該不該謝謝他們呢?”

  牛老栓父子倆聽到趙新如此解釋,連忙起身貓著腰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少爺是尊貴人!實在當不起!俺就是莊稼漢的命,交糧納稅,伺候老爺們是應該的!”

  趙新起身拍拍屁股道:“二位不必如此。在我眼里,你們這樣每日辛苦耕作的,才是最尊貴的人。北海鎮正是有了千千萬萬像你們這樣的人,才有了今天!”

  沫沫回頭看了看趙新,見父親沖自己微笑點頭,便奶聲奶氣的沖著牛老栓道:“謝謝伯伯。”然后便快速的鞠了個躬,轉身沖進趙新懷里。

  當趙新帶著兒子離開后,搞不明白怎么回事的牛老栓愣了片刻,突然小步快跑跟了上去。拉住一名還沒上車的便衣警衛問道:“這位老爺,敢問剛才那位大人是誰?”

  警衛笑著搖搖頭,想了下又微微抬手指了指天,然后才轉身上了馬車,留下了滿臉驚愕的牛老栓在風中凌亂......

  趙新把兒子送回家后,時間剛過中午,便決定去政務大院。到了后,他沒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來到了于德利的那間小院。

  “喲~~~稀客啊!怎么想起來我這兒了?”

  “有些事想找您聊聊,有空嗎?”

  于德利合上手中厚厚的文件,笑呵呵道:“趙總都親自登門了,沒空也得抽出空。”

  趙新轉頭看了看屋外來往辦事的人,道:“這里人多,咱們去海邊溜達溜達,邊走邊說。”

  于德利點點頭,起身從衣架上抓起大衣和帽子,跟趙新走了出去。

  秋日的陽光普照海面,剛過了中午的海岸上并不是很冷。西面鯨魚港船只往來穿梭,而近處淺藍色的海水一波波拍打著堤岸和棧橋。趙新走到棧橋前,海風颯颯吹來,浪花撲打著激起白色泡沫,一群群海鷗揮動翅膀,在海灘上時落時起。

  “三到五年......”于德利聽完趙新的話,背著手沉吟道:“軍事上的事我不懂,不過你有計劃就行。說實話,政工這邊的壓力有點大,要是三年,很容易良莠不齊,五年吧?五年好一些。行政學校搞了這些年,雖然培養出了不少基層干部,可地盤太大了,那點人就跟撒胡椒面一樣。”

  “莪打算在今年年底開一個全體會。”

  “所有穿越者都參加?”

  “不,只針對長期留下來的人。你、我,還有老陳、劉勝、方化、曹鵬他們。”

  “議題呢?”

  “確立政體,籌備建國,把入關后的各項方針政策確定下來。今天找你,就是想提前透個風,趁我不再這段時間,您和老陳、吳思宇他們幾個多聊聊。”

  “嗯,老陳差不多也該回來了。這事我來牽頭好了。”

  趙新繼續道:“其實從外蒙戰役結束后我就在考慮這事了。咱們對滿清的戰略包圍圈已經初步完成,只要明年拿下天山南北,就能徹底關上滿清西逃的大門。目前膠東的計劃也啟動了,等孔紹安和魯壽山他們站穩腳,把模板立起來,入關的時機也就到了。”

  “君主制還是共和制?現在民間希望你登基稱帝的大有人在,呼聲很高啊。”

  “別逗了,于老師您當年的話我可沒忘。”趙新自嘲的一笑,然后一邊走一邊簡單說了自己的想法。

  于德利聽他說完,點頭道:“不錯,腦子還算清醒。不過我建議還是得有個過渡期。”

  “過渡期?”趙新訝然道:“您是說繼續讓我掛羊頭?”

  于德利緩緩道:“來了這么久,我也看了很多,之前想的有些草率了。現在看來,十八世紀的中國人要接受咱們那套,沒那么容易。歸根到底,教育跟不上,民智未開,就算你不坐上那個位置,可很多人依然會把你當皇帝看待。”

  “我現在最煩的就是這個!當初腦子一熱,打出了旗號,現在想改也來不及了。”

  于德利拍了拍趙新的肩膀,安慰道:“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辦法總比困難多。開會的時候大家一起商量,頭腦風暴嘛。”

  趙新點點頭,走了幾步突然又道:“對了,你之前跟汪中、段玉裁他們搞的那個科舉方案我看過了,可以著手了。我已經安排了情報局來散布消息,估計有一兩個月的時間,江蘇浙江那邊就能傳到各州縣去。”

  于德利笑道:“呵呵,這事要是傳到乾隆耳朵里,估計就該跳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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