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四十五章 三五團圓假隱真
  看到徐大用的樣子,何喜文和其他三人都以為這步棋走對了。只要跟此人拉近關系,從貿易部搞一批緊俏貨的想法就有希望,甚至建立長期的合作關系也不是不可能。當然,指望這一頓酒肯定不現實,不過總得有個好開始不是?

  如今北海鎮出產的各種輕工業產品風靡整個東亞,比如香煙、火柴、蠟燭、皮貨、清涼油等等。這其中最為老百姓喜聞樂道的就是清涼油,因為比有錢人喜歡的風油精耐用,導致在南方蚊蟲滋生的地區供不應求,市場零售價格已經翻了幾番。如果能通過徐大用從貿易部拿到一批貨,轉手至少是一兩倍的利潤。

  其實清涼油的配方并不神秘,有經驗的藥工和醫生聞一聞甚至嘗一嘗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想要批量仿制并且和北海鎮打價格戰卻很難。

  不要小看一盒在后世平平無奇的清涼油,它從里到外無不體現出碾壓這個時代的工業實力。首先是各種油性藥物的大規模萃取,相比十八世紀的添柴燒水的蒸餾工藝,北海鎮設在巴城的那間工廠每兩小時便可萃取300升油性物質;其次便是石油工業的副產品凡士林,量大管飽,比蜂蠟可便宜的太多了;再有就是用鍍錫薄鋼帶制作,噴涂紅色漆底和黃色虎頭的小圓盒。

  鍍錫鋼板這東西在十八世紀的歐洲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波西米亞地區在十四世紀時就有了,主要用于制作餐具和炊具,澳門就有賣的,所以才叫“馬口鐵”。但能像北海鎮一樣將其壓的這么薄,做的這么小,并大批量制造,即便工業化程度最高的英國也是力有不逮。

  歷史上法國人在十九世紀初才發明了馬口鐵罐頭的制作手冊,由此英國人才開始大規模生產鍍錫冷軋鋼帶并制作軍用罐頭。但在本時空嘛,嘿嘿,北海鎮的那條三片罐生產線要是開足馬力,年產量高達十萬噸;換算成500克一罐的話,那就是兩億罐。

  “唉!”就在何喜文自忖之時,只聽徐大用突然嘆了口氣,之前那色瞇瞇的表情也消失不見,他起身從屏兒手中接過酒杯,淺嘗即止,臉上帶著一絲微笑道:“多謝姑娘的好意和琴曲,只是徐某有酒了,抱歉。”

  嗯?!此舉別說讓何喜文他們驚訝,連屏兒姑娘也是面色一變,心說這位難道是在戲耍我?剛才還跟個色胚似的,轉眼就變正人君子了?

  梁文英道:“徐大人,你這是”

  徐大用坐下后解釋道:“諸位勿怪。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某也不例外。只不過徐某去年成婚時曾和妻子發過誓,這個,這個,不提也罷。”

  何喜文等人聽了,全都面面相覷,心說這位莫不是家中有個母老虎?問題是北海鎮離廉州這么遠,母老虎再厲害還能管到這里?看你徐大用也是個七尺高的漢子,竟然怕老婆怕成這樣?

  一旁侍立的屏兒原本假意含淚,聽到這話卻是眼前一亮。心道看不出此人居然還是個正人君子,伉儷情深。要是自己能跟了這樣的人,這輩子也算有個好歸宿。

  在座眾人各有猜測,各有算計,可他們不知道的是,眼前的這位除了是在滿清朝廷掛了號的北海軍諜報頭子,而且還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說穿了其實挺好笑的,徐大用也是洞房的當晚才知道,他老婆茶妹不光是貴州的苗人,而且還是會下蠱的那種。

  當初徐大用被派去蘇北的時候,為了掩飾身份,隨行的女報務員就裝成了家眷。幾個月后,兩人生米煮成熟飯,成了真夫妻。沒承想才過了一年多,那女人得了場急病人沒了。之后他在重慶遇到了茶妹,相處了幾個月不知怎么就看對了眼。不過因為茶妹當時還不到十八,再加上徐大用經常到處跑,所以直到去年兩人才拜堂成親。

  就在兩人洞房之時,身著大紅嫁衣、姿容俏麗的茶妹讓徐大用發誓這輩子不會負她,并端上一杯早有準備的加料黃酒。徐大用當時精蟲上腦,哪還管其他,不管不顧的就喝了。等事后進入賢者時間,茶妹才羞澀的告訴他,那酒里放了“情蠱”,并講了其中的禁忌。

  茶妹這些年孤苦伶仃,在江北蠻營的青樓里見多了虛情假意,內心變得極度敏感。她跟著徐大用來到關外,舉目無親,雖然接受了對方,可是又擔心以后,于是便想到了跟母親學的下蠱之法。

  “蠱”是不是真是存在不好說,反正古人對此深信不疑。很多地區的苗人都會,一代傳一代,比如云南、貴州、廣西、湖南,但是其原理就連下蠱的人也說不清。別看茶妹十歲便被人販子拐賣,由于這年月女孩子十二三歲嫁人都很正常,所以打小就學過。

  這東西必須要在端午那天,趁著中午陽氣最盛的時候制作;材料無外乎是蜈蚣、毒蛇、蚯蚓、螞蟻、泥鰍再混合中草藥。

  具體到“情蠱”,一般是當苗女要以身相許才會給男方種下,在湘西地區也被稱為“粘粘藥”。一旦男方再與第二個女人有房事,就會爆斃而死。“情蠱”只有下蠱的女方可解,但解了之后,女方也不能再有第二個男人了,否則同樣會暴斃而亡。

  這一“特大喜訊”當即就把徐大用嚇萎了,梅開二度那是甭想了,第二天一早便如同死了老娘般找趙新求救。

  趙新聽了差點笑破肚皮,心中暗暗叫絕,假裝沉思半晌,這才一本正經的說咱們不是提倡一夫一妻么,你正好帶頭做個表率。只要伱不虧欠茶妹,那蠱也不會發作。等過幾年兩口子生一堆娃,沒準哪天她一高興就給你解了呢。

  徐大用欲哭無淚,說萬一茶妹生不出兒子,我徐家豈不是要絕后?趙新怕他想不開做傻事,便耐心解釋了一番“XY”的道理。又說你雖然三十多了,可茶妹還很年輕,況且咱北海鎮的醫術發達,就算生七八個都不是難事,何愁沒有兒子?

  徐大用是親眼見過趙新憑空消失的,也見過趙新一揮手就冒出一屋子的糧食,所以對這位“真龍天子”的話深信不疑。自此之后,他就算在外面喝花酒也就過過眼癮,嘴上花花一下,一旦要動真格的就不敢了。

  捎帶說一句,之前他南下安平港的時候,茶妹已經懷上了。另外徐大用家跟王長生家挨著,有什么事王長生的老婆會幫著照應。

  看到徐大用連到嘴的肉都不吃,一副懼內的樣子,何喜文他們幾個也都沒了興致,清涼油的事也不好再提,只能找機會再說了。之后酒宴草草結束,徐大用回了寅賓館。臨走的時候,那位屏兒姑娘還含情脈脈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透著幾分哀怨。

  生意沒談成,何喜文并不是很在意,以后總有機會,目前他的主要任務是要在規定時間內打到南寧府。

  次日一早,正在吃早飯的他突然接到了北海軍參謀部發來的電報:據廣州方面得到的消息,清廷兩廣總督長麟和廣州將軍福昌率五千兵馬已抵達肇慶,計劃中秋節后趕往梧州。另外廣西提督彭承堯率領提標兵馬已到潯州府,柳州府、桂林府和平樂府的清軍正在奉調南下,分別馳援梧州和潯州。

  何喜文看完電報便去了設在總兵府簽押房內的作戰室,一進門看到黃忠仝等人都在,便立刻開會商討作戰方案。

  目前何喜文所部最大的問題就是船。南流江和北流江并不相通,從廉州出發的部隊坐船抵達郁林城北部后,還得走四十多里陸路到北流,從沙街碼頭上船。然而之前部隊在攻打郁林時,近在咫尺的北流縣令聞訊后狗急跳墻,竟派兵將望夫山、頭塘、沙街等各處碼頭上沒來得及走的船只全部收繳,潑灑桐油付之一炬。等會安營的人打到北流時,江面上到處可見被燒毀的船只殘骸。

  之后部隊雖然也四處搜集船只,可能找到的都是僅容四五人的小漁船,上百料的貨船一條都沒有。這要是小股部隊近距離滲透還行,大規模長距離運兵根本沒戲,從北流到藤縣可是有五百多里水路呢!何喜文無奈之下,只得讓會安營的人在當地征集工匠,全力打造竹筏,船的問題等拿下藤縣再說。

  如今二十多天過去了,近百條大型竹筏已經準備完畢。何喜文唯一顧忌的,就是大軍出動后,梧州和藤縣方面的清軍會不會在河道狹窄處設伏攔截。竹筏這玩意沒遮沒攔,一旦清軍藏在岸上的隱蔽處施放火箭,絕對夠士兵們喝一壺的。

  當何喜文聽完黃忠仝等人的匯報,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原本緊皺的眉頭漸漸放開。

  “我決定中秋節當晚出動。還是老規矩,魏超帶著會安營的人馬先走,沿途的清軍如果不阻攔就不用理會,留給后面的梁文英去解決,首要目標就是拿下藤縣。”

  黃忠仝點頭道:“拿下藤縣,控制住潯江水道,梧州方面的清軍就不敢輕舉妄動,咱們也免得受兩頭夾擊。”

  此時一名年輕的參謀語帶擔憂的道:“大軍出動,光是物資上船動靜就不小。這些天咱們在北流大張旗鼓的造竹筏,清軍的探子肯定看到了。容縣的守軍倒是不足為慮,可梧州那里要是知道了,會不會增援藤縣?”

  黃忠仝無所謂的道:“既是如此,那咱們就給他們唱出大戲。”

  何喜文知道黃忠仝鬼主意最多,于是問道:“你有什么辦法?”

  “咱們不如這樣.”

  隨著黃忠仝將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一場緊鑼密鼓的大戲便開始在北流縣城上演。

  首先是農歷八月十日這天早上,北流縣城的各家點心鋪剛一開門便接到了北海軍的大額月餅訂單,總數竟然高達上萬,而且來訂貨的北海軍來人還提前付了五成的定金,令各家點心鋪又喜又憂;喜的是干了這些年還是頭一次接到這么大的單子,憂的是要是不能按時交貨可怎么辦?

  到了上午,整個北流縣的糧店、干果店、肉鋪內外人流涌動,車水馬龍。來采購的都是各家點心鋪子的老板和伙計,他們將面粉、果仁、豬肉、白糖等物一掃而空,有些來晚了的情急之下直奔郁林城進行大采購。

  此外各家點心鋪都謝絕了私人訂購月餅,他們陪著笑臉向客人解釋,不是咱不想賣,實在是官面上來了命令,對不住了!

  中午時分,數十名綠營俘虜在幾名北海軍士兵的帶領下,趕著幾輛裝滿木料的牛車,穿街過巷的來到了城內東北角城隍廟東側的一處空場。等卸完木料并選定了一塊還算平整的地面后,俘虜們便拿著車上的工具忙活了起來。一個多時辰后,一個碩大的木臺框架便初具成型。

  “敢問軍爺一句,這是要做什么?”

  因為這些日子北海軍既不擾民,也從無強買勒索之事,城內外的老百姓也放下了懸著的心,對北海軍也不再害怕,于是便有路過者好奇的上前詢問。

  “這個啊?這是戲臺。”回答他們的北海軍士兵笑呵呵的解釋著。“滿清的陪都盛京被打下來了,我們長官說這個中秋節要軍民同樂。從八月十四到中秋要連唱兩天大戲。另外凡是來聽戲的本縣百姓,每人發一塊月餅,十個錢。”

  “啊!白聽戲還給錢給月餅?”

  “敢問軍爺,要演什么戲?”

  “南戲。從廉州請來的班子。”這年月的廣西還沒有誕生桂劇,流行于民間的主要是“南戲”,源自昆曲,戲班中人也被稱為“紅船子弟”。

  得知這一消息的老百姓無不傻眼,隨后便是喜大普奔,等到了當天晚上,整個縣城的人都知道了,各階層人士無不議論紛紛。

  “難怪今天黃記忙成那個樣子,敢情是北海兵要買月餅。”

  “你說這北海兵是不是錢多燒的?會不會有詐?看戲的都發月餅,那得發多少啊!”

  “騙你有什么好處?白吃月餅有錢拿你還不樂意?”

  “別說黃記了,張記、李記都接了北海兵的訂單。我家隔壁的干果鋪什么都賣光了,空的能跑老鼠!老子想買二兩橄欖仁都說沒有!”

  “哼!邀買人心,勞民傷財!某看這北海鎮也不過如此。”

  “老兄慎言!如今朝廷連祖宗之地盛京都丟了,這天指定要變了!我等讀書人還須早做打算。”

  “就是不知這新朝何時開科取士.”

  “原想著新皇登基,明年必定要開恩科,沒承想北海鎮居然打到我廣西來了。可憐某十年寒窗苦讀某叼里個撲街!有錢不拿大西瓜,老子不僅要去,還要帶著父母和老婆孩子一起去!倒要看看他北海鎮說話算不算數。”

  “同去同去!”

  高大的戲臺僅用了一天時間就搭好了,等到了八月十二,從廉州府來的戲班也到了。因為北海軍給了三倍的酬勞,還管吃管住,戲班上下幾十號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趕了兩百多里水路、幾十里山路都不覺得累。

  時間很快就來到了八月十四的早上,這一天北流縣城內外人山人海,十里八鄉村寨的人全都聞訊而至,甚至還有不少從郁林城來看熱鬧的。得虧北海軍在城門各處都設了點,每一名排隊進城的百姓都能領到一張帶有北海軍五星標記的月餅卡,否則這么多人亂起來,有多少月餅和錢也不夠給的。

  進城后的人流順著城內西、南兩條大街向城隍廟的方向滾滾而去,沿途各家商鋪這下可算撈著了,進來購物的人是摩肩擦踵;伙計們忙的滿頭大汗,掌柜的數錢數到手抽筋,笑的跟神經病似的。

  領月餅和領錢的地方位于城隍廟西側的太平社門口,北海軍提前用繩子和木樁圍出了曲曲彎彎的甬道。負責維持秩序的都是縣衙的差役,手里拿著棍棒,口中還不斷吆喝著不排隊的不給錢和月餅。老百姓聽了都不敢亂擠,只能老老實實排著。好在戲臺離的不遠,排隊的人雖然看不到卻能聽到,倒也怡然自得。

  發生在北流縣城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容縣,這讓原本緊張的容縣軍民頓時放松了下來。自從北海軍打下郁林,容縣縣令便召集民壯守城,隨時提放北海軍進犯。問題是日子過了這么久也沒動靜,再緊繃的弦也受不了。

  得,既然北海賊要搞軍民同樂,看來這個中秋也能安生兩天了,咱就歇歇喘口氣吧。容縣縣令隨即手書一封軍情急報,派人趕緊送往藤縣。

  清代中期的粵劇其實還是昆曲,傳入高、雷、廉、瓊等四府后,又稱“下四府”戲。一直到了清末民初的時候,粵劇才基本上改用廣州方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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