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四十六章 朱石君兵出梧州
  正當郁林城內的大戲開鑼,白拿的月餅和賞錢令四縣百姓趨之若鶩,而何喜文所部也在暗中摩拳擦掌,準備于八月十四日夜出動,對藤縣來個出其不意時,兩廣總督朱珪突然親率五千大軍抵達了梧州城。

  八月十四上午辰時剛過,梧州知府胡有仁率麾下同知、通判、學正并蒼梧縣縣令等官弁,帶著全套儀仗鹵簿來到了南熏門外的碼頭上。與其一同前來的,還有梧州協副將徐國才。

  “稟大人!制臺大人的官船已經過了龍州塘,再有兩炷香便到。”

  聽到稟報,胡有仁帶著一眾官僚起身出了接官廳,來到岸邊等待。八月的廣西氣候炎熱,火辣辣的天氣似乎能把人烤化。雖說有身份的官員都有小廝不停的打著扇子,頭頂還打著遮陽傘,可豆大的汗珠還是順著他們的臉頰往下淌。

  就當眾人汗濕透背時,只見一艘華麗的黑樓大船自東面緩緩而來,在這條船的兩側和后面,是如同長蛇一般望不到頭的運兵船,其中就包括了米艇、漿艇、快馬、快蟹艇、撈繒艇等等,各船的甲板上插滿了各色旗幟,聲勢驚人。如此場面令潯江兩岸站滿了圍觀的老百姓。

  雖然梧州方面早就接到了滾單,但眼前的場面還是令包括胡有仁在內的一眾官員激動萬分,這也太給力了!

  “府尊,制臺大人領大軍前來,我梧州府上下定能安然無虞。”

  “我梧州有了此等大軍,任憑趙逆再兇橫,定叫他鎩羽而歸!”

  聽到身后眾人興高采烈的議論,胡有仁心里不由長吁一口氣,心道有了這支大軍,最起碼梧州城應該是安了,但愿何喜文的人馬會知難而退。

  自從北海軍占了博白,迅速拿下郁林府,梧州知府胡有仁就再沒睡過一天好覺。雖然他從未直面過北海軍,可普天下的滿清官員誰不怕啊?

  梧州雖然地處廣西偏遠,可由于坐落在潯江和桂江水系的交匯點,航運發達,四方商旅輻輳,消息靈通的很,廣州那邊的消息這邊一月內就能知道。

  說起清代梧州商業之繁華,僅用一個例子就能說明。

  清廷對天下州府的等級是以“缺”來劃分的。也就是在“沖、繁、疲、難”的基礎上,衍生出了最要缺、要缺、中缺、簡缺四級。而在如今關內的一百八十三個州府里,有五大最要缺——超級肥缺,令無數的四品官心向往之。要是能為官一任,基本上以前當官落下的虧空就能填平,而且自己的小日子也能富裕起來,讓家人再不用為銀子而發愁。

  這五大最要缺分別是四川夔州、廣東的廣州和潮州、以及廣西的潯州和梧州。其中四川夔州知府每年俸祿之外的收入高達二十萬兩白銀,廣、潮,潯、梧四府則是每年十萬兩以上。

  是的,你沒看錯,號稱膏腴之地的江南一個都沒有。造成這一狀況的原因就是上述五府全都扼守水路咽喉,而且不管是川東還是兩廣,陸路交通太差,商旅只能走水路。江南就不行了,河道縱橫如網,哪個府也無法控制所有水系。

  因為有著其他州縣難以企及的高額收益,所以這五大肥缺的知府歷來都是兩年一任,到點兒立碼滾蛋換人,絕不給連任機會。誰要敢壞規矩謀求連任,所有四品官共誅之。

  胡有仁窩心啊,他前年為了得到這個位置,光是給和珅就送了十萬兩。這其中幾乎有一半都是他從放京貸的人那里借的。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他在梧州呆一年就能賺到這個數。

  為了在任上撈足銀子,牢牢把控稅關,他上任的時候光是家奴就帶了兩百多人,每天人吃馬嚼又是好大一筆錢。忙碌了一年,好不容易把之前的借款還上了,眼看著后面的銀子都將是自己的了,北海軍來了。

  雖說這些年北海軍跟滿清的主戰場一直都在關外,可別忘了膠東還有一旮瘩呢。于是乎,北海鎮的一些治理手段和政策也逐漸為滿清各地官員所知。

  像什么廢除奴婢、降低商稅、州縣官除正項俸祿外再無其他收入、各鄉組織農會、土改等等,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都令滿清的官僚集團無法接受。所謂奪人錢財如殺人父母,胡有仁為了銀子,決心死守梧州。

  嗯.打不過再說打不過的。

  當黑樓大船越來越近,船上插著的一桿明黃色大旗也愈發顯眼,在艷陽麗日下,上面的字看得清清楚楚:欽命內閣學士、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兩廣總督、廣東巡撫朱。

  胡有仁急忙下令放炮奏樂,頃刻間,“嗵嗵嗵”接連三聲信炮炸響,白煙裊裊,緊跟著就是鼓樂大作。

  等官船靠近時,甲板上早有一名武將挑起門簾,只見一名須發花白的官員緩步從艙內走出。此人身材不高,長著一張很有福相的大圓臉,頜下留著一尺長髯,身穿仙鶴補子的石青色官服,外罩黃馬褂,紅寶石的頂子下拖著一根雙眼孔雀花翎。

  他,就是有著“帝師”之稱,目前出任兩廣總督的朱珪朱石君。

  好吧,讓我們歡迎帶清以來中進士最年輕的超級學霸出場,呱唧呱唧!

  說朱珪是超級學霸,是因為此人少年便考取秀才,17歲中舉,18歲中進士,令天下士林為之矚目。在另一時空的歷史上,要不是道光朝出了一位更牛掰的林姓學霸,9歲考取秀才,15歲中進士,朱珪肯定穩坐頭把交椅。

  想什么呢!不是林則徐。那人叫林廷禧,跟林則徐是同鄉。

  乾隆四十五年,49歲的朱珪離京出任福建學政,一直在南方兜兜轉轉。在之后的十幾年時間里,他和永琰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二人雖然相隔千里,情誼卻絲毫不減。在謝墉、奉寬、朱珪、王杰、劉墉等一眾上書房師傅里,永琰和朱珪的關系最好。

  歷史上的和珅為什么在嘉慶繼位后阻止朱珪進京?他不怕王杰,不怕董誥,最擔心的就是朱珪回京。后者從中樞到地方,從學政、按察使、布政使、巡撫乃至總督,政治斗爭經驗太豐富了!到時候跟嘉慶來個師徒里外聯手,他再想做“二皇帝”怕是沒戲了。

  至于被很多人熟知的王爾烈嘛,關系一般般了,根本沒有“木魚石傳說”里講的那么好,否則王爾烈告老時嘉慶不可能去查他的行李。

  要知道天下總督里的第二肥缺就是兩廣,每年到手的銀子可是三十萬兩,而朱珪恰恰當過兩廣總督。拿這種錢跟清廉與否毫無關系,坐這個位置,就有這么多進項,誰敢不要就是壞了規矩。

  按說身為嘉慶最看重的帝師,朱珪這會本應去了京城,升任大學士,入軍機處。嘉慶那邊剛出了喪期,就下旨召朱珪進京。然而好巧不巧,圣旨還沒到廣州,何喜文就帶著部隊從廉州登陸了。

  這些年兩廣總督的位置自李世杰死后一直就沒有很好的人選,之前好幾年都是廣東巡撫郭世勛兼任。去年郭世勛病入膏肓,眼瞅著不行了,乾隆接到奏折后左思右想,便讓擔任安徽巡撫的朱珪去了廣東,出任巡撫,兼任兩廣總督。

  別看朱珪沒帶兵打過仗,乾隆要的就是他持躬正直和廉潔為民的名聲,通過團練來穩定兩廣局勢。這些年清廷在北方連連失利,那些蟄伏于民間的天地會分子和白蓮教徒也在蠢蠢欲動。

  朱珪深知,若是自己不管不顧的進京,各地團練兵群龍無首,兩廣勢必亂成一鍋粥,粵海關這個皇帝的錢袋子恐怕難保。廣州將軍福昌就是個窩囊廢,八旗兵和綠營更是沒戲,要想抵擋北海軍的攻勢,除了督標和提標,只能靠團練。

  于是他當即給嘉慶上了六百里加急的奏折,言明兩廣的緊急情況,請求暫時留任。他之前在肇慶等了那些天,就是在等待粵東的團練大軍會合。

  話說自從趙新和劉勝開著雷神號擊退清軍的進攻,并炮擊香山協后,時任兩廣總督孫士毅便給乾隆上奏,請求在珠三角各縣紳民中招募青壯,組建鄉勇,以抵御北海鎮從海上的進攻。一開始乾隆還不同意,怕口子一開就再難管住,可等到趙新帶著十幾個人把半個廣州城攪的天翻地覆后,大規模組建團練就成了箭在弦上。

  沒轍,廣州的八旗和綠營真靠不住,而廣東的團練其實早有基礎,操作起來比其他地區相對容易。

  自雍正初年以來,珠三角各縣隨著經濟發展,土地不足的問題日益嚴重,當地紳民無奈之下,只能與水爭地,圍沙造田,使得沙田面積急劇增加。在對沙田進行開墾的過程中,政治、經濟、武力三者缺一不可,否則分分鐘被人搶占;而當沙田開墾完后,自衛的武力還得保留,要不然收成也保不住。

  雖說北海軍看不上這些沙田和收成,也壓根不會搶,可老百姓不知道啊。在滿清官府的大力宣傳下,北海賊比海盜還兇惡,趙新的名字甚至能令小兒止啼。

  李世杰到任后,拼著老命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在香山、順德、新會、東莞、番禺和南海建立了《團練公約》。郭世勛在任期間,又將其擴大到了肇慶府、惠州府和潮州府。

  《團練公約》的內容簡單來說,就是各鄉按田抽取經費,每畝地每年八十文,主佃各出一半,每年分兩次交收,用于招募訓練壯勇;在所屬的水陸隘口設立水柵、炮墩和碉堡,打造火槍火炮等器械,雇傭民船;各鄉的“約長”由品行端正、眾人信服者擔任。

  各鄉團練組建完成后,廣東巡撫衙門將派出專人,會同兵備道衙門、各地州縣衙門校閱復查,確認合格后會發下“攻匪保良戳記”,準許該團練成立。如北海軍大舉進犯或是地方有匪情,則諭飭各約長實行堅壁清野,同時集結團練出戰。兩廣總督府和廣東巡撫衙門在團練出兵和作戰的過程中會下發糧草和獎勵,并對有功的鄉紳賞給六品職銜。

  團練成立后的這幾年,北海軍雖然沒來,可小股的華南海盜入侵內陸還是有的。自從鄧飛和王遠方率軍消滅了莫觀扶和陳天保,又占據了會安和柑欞澳,華南海面的小股海盜都嚇破了膽,他們就算腦袋被門擠了也不敢招惹。兩相一對比,有些人便覺得劫掠沿海船只和村鎮更安全。

  然而令這群窮瘋了的海盜意想不到的是,他們剛一進內陸,各地團練便敲鑼敲鐘報警,隨后各鄉團練相互聯絡,在官府的獎金刺激下奮勇出戰,打的海盜們連船都下不去,更別說上岸補給了。幾年下來,廣東外海和內河的盜匪竟然銷聲匿跡,徹底肅清。

  當朱珪走下跳板,胡有仁馬上“啪”地打下馬蹄袖,帶著在場眾人行了下屬參見上司的廷參之禮,語氣中既帶著恭敬,又帶著幾分激動道:“卑職胡有仁,率梧州文武官員,拜見制臺大人!”

  “胡老兄請起!諸位請起!”朱珪面帶微笑,抬手虛扶,隨后對著迎接的官員和士紳一抱拳道:“這次隨同本官前來的,除了督標所部,還有來自肇慶府和廣州府各鄉的四千團練。若有叨擾之處,還請諸位看在本官的面子上,不要見怪。”

  “不敢不敢!制臺這話太見外了。”

  “制臺此次親率大軍前來,實在是救我梧州四萬黎民于水火,怎能說是叨擾。”

  “正是,廣東廣西,氣同連枝,都是一家人,正所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石君公盛名遠播,今日一睹風采,平生之愿足矣!”

  在場的官員和士紳都是久聞朱珪大名,見他言辭懇切,毫無倨傲之色,都是心中佩服。沒轍,這位總督的名氣太大了,見面矮三分,心理上不自覺就把對方擺在了高位。

  朱珪面帶微笑,不動聲色,隨即又將隨同自己來梧州的幾位文武官員向在場眾人做了介紹。其中有主管團練事務的左翼鎮總兵官、負責監察和糧餉事務的廣肇羅分巡道、督標中營中軍副將、肇慶協副將、肇慶水師營參將等。

  迎接禮結束后,朱珪謝絕了接官廳的接風酒席,直接坐上八抬大轎來到了梧州府衙。梳洗更衣后,便來到簽押房和胡有仁談話。他上來沒有廢話,直接詢問起了梧州士紳的捐輸情況。

  如今清廷國庫空虛,廣東藩庫的銀子遠不夠用。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銀子犒賞,誰會給你賣命?

  兩廣地區并不缺乏糧食,況且秋收剛過,各地倉場的存糧足夠支用,但缺銀子卻讓朱珪很是頭大。粵海關倒是有銀子,十三行和廣州城的商人也捐輸了幾十萬兩,但那是給廣東用的,沒道理用在廣西。

  胡有仁擦著額頭的汗,面帶慚愧的道:“回稟制臺,卑職在五天前向城內的幾家大商號和士紳發出了捐餉書,如今共收到三萬兩”

  “才三萬?”朱珪還不等胡有仁說完,面色一沉,打斷道:“差的太遠,本制臺這次帶了五千兵,戰船三百,這點銀子如何夠?我聽說梧州首富叫黃根云,人稱黃百萬,他捐了多少?”

  “八千兩。”

  “可笑。北海賊若是攻破梧州,他黃百萬是要拿著百萬家財去孝敬趙逆不成?”朱珪心想必須要拿下黃百萬,只要此人帶頭,十幾萬兩餉銀就不難得到。

  此等誅心之語一出,胡有仁急忙解釋道:“制臺,黃根云說讓他多捐銀可以,但有一點小小的要求,只是卑職實在不敢答應。”

  “他有什么要求?”朱珪的目光變得越發犀利,令胡有仁如芒刺在背。

  “黃根云他,他想請制臺給他父親的鄉賢祠寫篇祝文。為此他愿捐五萬兩。”

  狡獪!朱珪在心里罵了一句。他對梧州黃家早有耳聞,生意西至南寧,東至廣州,家里還開著好幾家當鋪,至少趁三五十萬,捐五萬也太小氣了。

  胡有仁看出了朱珪的不快,于是道:“黃根云捐五萬是少了點,不過只要他帶頭,其他紳商都會再捐一些,湊起來,應該不會少于十萬。只是他們都希望朝廷能給他們以獎恤。”

  “那是自然。本官事后會向皇上奏明,為他們邀賞。”

  朱珪點點頭說著。一篇文章能換來十萬白銀,雖說要擔些風險,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了。之后他便向胡有仁詢問起了黃家鄉賢祠的情況。

  這位兩廣總督來梧州干嘛來了?巧了,他跟何喜文想的一樣,也打算玩把陰的。只不過何喜文玩的是虛張聲勢,趁著中秋來場千里偷襲,而朱珪是另有打算。

  事實上,從得知北海軍在廉州登陸,隨后又打郁林州,朱珪就猜到了何喜文一定不是來打廣東的,而是要打南寧。

  為什么?因為朱珪對和珅叛逃的內幕一清二楚,嘉慶在召喚他回京的密信里說的明明白白。作為多年的政治對手,朱珪很了解和珅的性格,他知道對方絕不會放棄和琳。如今從北方到南方的陸路和水路上暗探密布,全都在尋找和珅的蹤跡,而后者要想去云南跟弟弟會合,最近的通路就是走廣西。

  所以當北海軍從廉州登陸,左邊近在咫尺的欽州不打,右邊的雷州不打,偏偏直奔郁林州,朱珪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所以他才敢帶著督標和粵東的團練兵離開肇慶,準備給何喜文來一下,給四川的福康安爭取時間。

  不過當面鑼對面鼓的和北海軍作戰,朱珪肯定不敢。他的謀劃是利用潯江獨特的氣候,具體來說就是霧。

  話說廣西的地形是西部、北部地勢高,中部、東部以及南部低,形似一個東南兩面皆有缺口的盆地。從南海吹來的冷空氣在進入暖濕的桂中盆地后,會迅速凝結成水汽,要么下雨,要么就起大霧。

  當然,十八世紀的清朝人肯定不懂這些,不過潯江和珠江上行船的老水手有經驗,找人一問就知道。

  此外朱珪從肇慶出發的時候,已經派人給坐鎮潯州的廣西提督彭承堯送去命令,務必要將北海軍堵在潯州府。

  一、清末時期的歐陽兆熊在其著作《水窗夢囈》中專門提到:“總督以兩江為最,一年三十萬,次則兩廣、四川矣。撫則廣東、廣西皆過十萬,浙江不過六萬,而四川、陜西、山東、山西平余為最多,地、丁巨也……”二、林廷禧跟林則徐只是同鄉,沒有親戚關系。1856年(咸豐六年),云南杜文秀造反,率回民攻打大理城,時任迤西道的林廷禧,死于亂軍之中,時年39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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