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乾隆四十八年 > 第七百四十七章 鐵索橫江狼兵來
  朱珪猜的沒錯,何喜文的確沒有攻取梧州的計劃,打下來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去守。一個坐擁四萬多居民的十八世紀大城市,沒一個團的兵力根本控制不住。

  六千大軍要是光打仗肯定夠用了,問題是由于北海軍的體制問題,投降的清軍俘虜不會立刻轉化吸收,所以廉州和郁林州的就得有足夠的留守部隊。如果讓欽州和雷州方面的清軍抄了后路,那何喜文可就丟人丟大發了,跟趙新也沒法交代。所以這次由奔襲藤縣的部隊總共才一個團兩千多人。

  之前梁文英曾提議從投降的清軍中招募轉化一批,用以彌補地方守備兵力的不足,可等發電報給參謀部后,那邊的答復是不同意。

  滿清的綠營采取的是“世兵制”,即父兄如果當兵了,子弟就在家當余丁,守兵若是出缺,再從余丁中拔補,余丁不足就從民間招募。一入軍籍,世代為兵,子孫后代連科舉都無法參加,久而久之,很多綠營兵就成了兵油子。

  在之前俘虜和投降的綠營汛塘兵里,四五十歲的比比皆是,這種人也就是收收稅抓個毛賊還行,轉化進作戰部隊肯定沒戲。

  目前所有的清軍俘虜都被送去了廉州南部的白龍城,清理廢墟,擴建碼頭。等巴城治安警署的人到候,將對他們進行甄別篩選,體能合格和性格老實的將會進行三個月的培訓,轉為治安警;不合格的就發路費回家種地去,反正北海鎮治下也沒有軍戶一說。

  八月十五日凌晨子末時分,北流縣城外望夫山下的碼頭燈火通明。

  在團長魏超的指揮下,兩千名會安營的士兵排好隊將竹筏抬進江里--之前已經演練過兩次。扎好的竹筏全都碼放在岸邊用蘆席毛竹搭設的大棚中,每條長九米,寬約兩米,用12根粗大的毛竹制成,兩頭高高翹起。

  竹筏這種玩意雖然比造船容易,可制作的時候還是有不少講究。比如毛竹必須選用經過晾曬數月的干毛竹,否則火烤加工時容易變形。南線部隊的后勤部門前些日子為了湊齊足夠數量的干毛竹,將廉州、郁林州城和北流縣城內所有竹木行的存貨一掃而空,另外還采購了大量用于捆綁的麻繩和竹釘。

  再有就是梢頭,梢頭的角度要求是50度,因為是毛竹腦頭的竹體較薄,烤制的時候火候一旦掌握不好過了頭,用鐵鉗一夾,竹體就會開裂,整根毛竹就廢了。

  很多事都是這樣,長官動動嘴,底下跑斷腿。說起來似乎挺容易,實際執行起來細節一大堆。

  隨著一只只大型竹筏序列下水,士兵們列隊登船。等一百多條竹筏全部下水,時間已近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出發!”

  當魏超命人晃動火把下達出發的命令,站在船尾的士兵用長長的竹篙推動前行。等進入航道,竹筏上的士兵便取出工兵鏟,隨著低沉的號子整齊有序的劃動。整支船隊浩浩蕩蕩蜿蜿蜒蜒,象一條水蛇,在黑暗中悄沒聲息向北游去。

  從北流到容縣的水路是七十多里,一百多條大型竹筏組成的船隊要想不被人發現根本不可能,更別說走在船隊前方五里,駕駛著沖鋒舟的偵察小隊了。

  當天蒙蒙亮的時候,在距離容縣縣城二十里的江面上,兩名駕著小船正在打漁的父子突然聽到南面傳來一陣陣轟鳴聲,隨后便看到有幾個黑色的影子正從南面的水道上飛速而來。

  “豆,丟物啦?”

  聽到兒子阿水的詢問,漁民周阿大仔細望了望,愕然道:“叼那嗎你啦,儂兒還不趕快收網!”

  父子倆手忙腳亂的收著網,然而那幾條黑色的影子越來越近,再想劃船躲避已經來不及。眼看就要攔腰撞上,阿水被嚇的叫了起來。此時就見最前方的黑影突然向右一拐,在水道上劃出了一個弧形,繞著漁船就過去了。緊接著,后面的兩道黑影也采取了同樣的動作。

  就在周阿大父子目瞪口呆時,最后一道黑影減慢速度靠了過來,這時就聽有人操著廣東官話道:“鄉里,唔在江心打漁,后面還有咁多船。”

  “.”父子二人這才發現,來者是一條船,上面還坐著好幾個人。只不過和平常所見的船不同,這條船的船體是黑色的,約莫兩丈來長,七八尺寬,船身的材料并不像竹木,看上去圓鼓鼓的,船舷邊還掛著紅色的繩索。

  船怪異,船上的人也怪異。十幾個人全都穿著草綠色的對襟褂子,頭上戴著個綠色的圓頂帽子,上面還蒙了張網,帽子下的臉都抹的黑一道白一道,讓人看不清面目。此外這些人的手里都拿著個扁長形的奇怪物件,沖外的那一端,頂部還有個黑色的圓筒。

  媽呀!莫不是水鬼?可誰見過水鬼成群結伙的?一只不夠,還來一群!周阿大父子已經嚇懵了,手腳酸軟的癱倒在了船艙里。

  “鄉里?”

  “.”父子二人牙齒顫得咯咯作響,那還能說的出話。

  “鄉里?”

  “咯咯咯~~”

  問話的班長看到這兩人光抖索嘴唇不開口,于是再次提醒了一句:“鄉里,唔在這里打漁,一會后面還有咁多船來,去靠岸的地方啦。我們走!”

  話音剛落,沖鋒舟的馬達再次發出轟鳴,隨后便劈波斬浪的向北急速而去,直到變成了一個芝麻大的黑點,臉色煞白的周阿大父子這才長出一口氣。

  “豆,佢是人還是鬼?”

  “叼你個衰兒!人鬼都分不出。佢是南面北海賊啦!趕緊閃!”

  偵察隊的這幾條沖鋒舟出現在北流江上,令沿途的村寨壯勇和把手汛塘的清軍無不驚慌失措。關鍵是這玩意誰都沒見過,光是馬達轟鳴的聲音就跟打雷似的,再加上最高時速60公里的船速,實在駭人聽聞。

  這幾條船到了容縣附近的江面后,有兩條專門負責攔截北去的船,其他幾條就在城外的江面上來回兜圈子,令聞訊來到城墻上的縣令摸不著頭腦,心說這是在干嘛?

  “太爺,要不要來一炮?”一名鋪兵向縣令請求著,臉上充滿了不知死活躍躍欲試的神情。

  在他身后不遠的垛口處,架著一門兩尺多長的鐵炮,外表銹跡斑斑,炮身上有數道鐵箍用以加固。這特么就是一門明代的虎蹲炮,之前一直都當信炮用。這玩意要能打中一里之外的沖鋒舟,祖墳冒青煙都不行,得呼呼著大火!

  “把你手里那玩意放下!捏瘋球了哇!”王縣令一合手里的扇子,鐵青著臉,氣的連家鄉話都噴出來了。

  這位縣令名叫王廷舉,字獻臣,出自山西榆次聶店王家,是有名的大財主。王家在明末清初時以經管土地和高利貸起家,如今開設的當鋪遍及江南、關外、河南、山東、直隸等地,超過兩百家,資產過千萬。

  王廷舉在家排行老二,念了十幾年書,連個秀才也考不上。可這位死活要過一把做官的癮,于是只能花錢納捐,最后走了和府管家劉全的門路,花了五萬兩白銀來容縣當了縣令。

  別嫌貴,這可是到任即補的實缺,無數人搶破頭。容縣別看地方小又窮,縣令也是從七品官,問題是正牌子進士分發出去也就這職位,還不一定有實缺。

  “都他媽鬼擱倒的玩意兒!不是說普天同慶吃月餅看大戲嗎?居然搞這套蒙蔽本縣!”

  一旁的典史是梧州人,對王縣令的山西土話聽不大懂,眨巴眨巴眼,問道:“大人,咱們該如何應對?總不能看著北海賊攻城吧。”

  “不然,這幾條船在江面上光轉悠不靠岸,要打早打了。”王廷舉打開扇子,用力的給自己扇了幾下,嘆口氣道:“郁林府上千兵馬都擋不住,咱容縣就這百十號青壯管球用!”

  “那就這么看著?到時候胡知府會不會怪罪?”

  “怪罪?胡大人那里能不能熬過這一劫還不知道呢。”

  別人不知道北海軍的厲害,出身晉商的王廷舉可是太清楚了。他此時已經打定主意,北海軍只要攻城,立碼舉白旗投降,分分鐘都不帶猶豫的。反正這官是花錢捐來的,朝廷于他也沒多大恩,他可不想跟北流縣那個二愣子進士一般,搞的闔家上吊,何苦來哉。

  城墻上的容縣百姓不知道的是,正是縣太爺的命令把他們救了。半個時辰后,當城墻上的眾人看到上百條竹筏組成的船隊蜿蜒而來,密密麻麻遮蔽了江面,全嚇得臉色煞白,心說好險啊,得虧太爺沒讓開炮。

  在出發前何喜文對魏超說過,容縣守軍如果不進攻不阻攔,就不用理會,為了一個小縣城耽誤時間不值得。

  容縣的軍民們就這樣趴在城頭,有驚無險的看著會安營的船隊通過了縣城。至于王廷舉王縣令嘛,當他確信江面上的北海軍船隊沒有攻城的意思,便匆匆回了縣衙,叫來從山西家里帶來的貼身家仆仔細囑咐了一番,取出早已寫好的降書,讓對方夜里從南門縋繩出城,去北流縣城聯絡投降事宜。

  他已經看出來了,就沖剛才江上的那副架勢,別說藤縣了,梧州怕是也夠嗆。這大清的官以后怕是做不成了,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投降北海鎮不丟人,如今晉商跟北海鎮私下做生意的有好幾家,什么茶葉、皮毛、人參、火柴、馬燈、羊毛制品、黃豆等等,無不做的風生水起。像榆次車輞的常家、北洸的曹家、祁縣的喬家、以及太谷的武家,這其中尤其以常家和武家做的最大,幾乎壟斷了長白山人參在北方的市場。

  一天后,會安營的船隊經過了北流江和皇華河的交匯處,從這里一直到藤縣的六十里水道被稱為“劍江”。這一帶東有天堂嶺和靈山,西臨都榜嶺和羅慢嶺,山高林茂,水道被夾在群山中間。從岸邊到半山腰都是霧氣彌漫,水面上飛著密密麻麻的蚊蟲,煩不勝煩。太陽在空中毫不留情的暴曬,讓竹筏上的士兵汗流浹背。

  明代藤縣的府志上把秋天叫“蒸秋”,意思是說悶熱的暑季結束后到了秋天,天氣反而更熱,要過了重陽才會涼快。

  得虧會安營的人都是自幼生活在濕熱的環境,再加上清涼油已經成了部隊的標配,所以中暑的人并不多,只是一個個臉上手上都被叮滿了大包小包,到了晚上登岸宿營更要小心毒蟲和野獸。

  古代的嶺南就是這樣,濕熱多蚊蟲的環境簡直讓北方人無法立足。當官還好些,要是被流放至此,一旦染上瘧疾,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由此可見北海軍在柑欞澳設立基地的重要性,所有南下的部隊最少都要在那里做一個月的適應性訓練,否則別說打仗了,光是非戰斗減員就能把軍官們逼瘋。這也是為什么趙新讓何喜文統領進攻廣西,如今北海軍的大部分將領都是北方人,他們在外東北生活多年,很難適應南方的悶熱天氣。

  一路上,魏超讓手下人渴了只能喝水壺里的白開水,餓了就吃罐頭和壓縮餅干,江水是絕對不能喝,洗個臉涼快涼快倒是可以。

  廣西境內由于多山,所以水陸驛站并行。由于偵察隊的船速很快,自離開容縣境后,竇家寨、龍灘塘、潘洞塘、皇華塘、義昌塘等各處水路驛站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拿下。驛丁們無不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北海軍的沖鋒舟快速沖上灘頭,等手持步槍的偵察兵們跳下船、蹚著水沖過來,他們能做的只剩下逃跑和束手就擒。

  五百里水道行舟,不可能一帆風順,驛丁中總會有漏網之魚。水路走不了,他們便施展出“千里馬”的行腳本事,順著陸路驛道穿山越嶺的趕往藤縣報信。當偵察隊來到距離藤縣以南一處名叫馬鞍關的地方時,他們發現過不去了。

  這里是進入潯江前河道地形最為險要的地方,從明代正統年間就設有水柵,左右兩岸的山坡處均設有城寨,居高臨下俯瞰江面。

  北海軍占領郁林的消息傳到梧州后,梧州協副將徐國才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馬鞍關。在其建議下,知府胡有仁召集了大批工匠,連夜打造鐵鏈,然后將其運到馬鞍關,在江面上設置了六道鐵索,又讓藤縣縣令招募壯勇把守城寨,觀察南面動向。

  這六道鐵索還不是單純的橫在江上,徐國才又讓藤縣方面將數條五百料的民船駛到馬鞍關后盡數鑿沉,用木樁釘在水下使其無法移動,再將鐵鏈掛在露出水面的船體上。如此一來,別說三五百料有桅商船了,尋常小船都過不去。

  遇到這種阻攔手段,古人一般沒什么好辦法。破除手段無外乎派出敢死隊,在船頭搭設爐灶,抵近后對鐵鏈連燒帶砍,同時還得派水手潛入水里弄掉釘船的木樁,移開沉船。在破壞鎖鏈的同時,還要派兵幫著防守;要知道對面的敵人可不會干瞅著。

  這種水戰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血戰,拼誰的兵多、誰的將勇,誰能找到法子快速破壞或守住鐵索。

  藤縣跟容縣一樣,都是小縣,光靠自己的力量,就算鐵索橫江也沒戲,可如今不是兩廣總督朱珪來了么。就在他抵達梧州的第二天,從桂林府和平樂府趕來支援的土兵和狼兵也都到了。

  關于“狼兵”的稱謂,其實與“狼人”有關。別誤會,可不是一到滿月就渾身長毛、滿嘴獠牙的那種,而是跟壯族、瑤族一樣的當地土著。這些人平時散居于粵西群山之間,長到少年便開始習武。

  很多人以為只要是廣西的土兵就是“狼兵”,這是不對的。土兵有很多種,壯族、瑤族,但只有以狼人族群為主的土兵才是狼兵,也叫“真狼”,其他都是假狼。

  “狼兵”之名,首見于明代正統年間。當時潯州與大藤峽地區諸山相錯,瑤寇出沒,而左右兩江的土司地方,因為人多田少,不少人便以當兵為生,作戰勇猛,令瑤民非常畏懼。

  明代的廣西狼兵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強大武力,人數最高峰約在十萬以上,幾乎參加了明王朝晚期的歷次戰爭。然而到了如今,很多狼人已經轉化成了農民,桂東地區的狼兵在編者只剩了兩千多人。

  造成這一情況的原因是“三藩之亂”后廣西地區的軍事活動越來越少,特別在改土歸流以后,狼兵的管理體制被徹底打亂,使得狼兵的數量急劇減少。

  朱珪一看正好,團練兵是他的定海神針,暫時不想動,綠營兵力又太少,打仗的水平實在不咋地。兩千狼兵不多不少,去守馬鞍關那種險峻地形最合適。再者從梧州到藤縣并不遠,一百六十里的水路,坐船兩天就能到。

  出發前的狼兵每人都領到了十兩銀子,士氣大振,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他們本來圖的就是犒賞,總不能辛辛苦苦趕過來就為了啃老米飯吧。

  廣東話里沒有“老鄉”一詞,而是稱呼“鄉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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