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書網 > 刑眼 > 第十二章 狂妄雅士
  若辰只道是優秀的舞者都可以當老師,然而與程攸筠相處久了,他的想法也隨之轉變。他越發覺得,當一名合格的老師不只是資歷深、技術好就足夠了,若想變得更出色,還要學會捕捉對方的反應做出預判,要有令對方感同身受的表達的“翻譯”能力,這才是關鍵。教課過程中,他一面認真配合做事一面留意著程攸筠的舉動,頗有心得。

  對一名老師而言,最欣慰的莫過于看著學生在自己的帶領下不斷地取得突破,在專屬的領域收獲階段性的成績。在繼而受到學生的喜愛及家長的認可后,若辰心里的那份價值感與日俱增,程攸筠也試著為他安排更重要的任務。

  “這幾個寶貝是要去參加比賽的,你負責帶吧,”程攸筠帶著幾個學生站在若辰面前,“哪里還有不到位的,你幫忙指點一下。”

  若辰點頭應允,程攸筠又略略交代幾句自顧忙活去了。

  年三十的前一天,工作結束后,程攸筠請若辰在一家餐廳吃飯,席間她說:“明天起學生不來上課了,你也安心過年走親戚吧。等開課了,你如果有空還愿意過來幫忙,我隨時歡迎。”

  說著,她舉起杯子來敬:“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小程姐客氣了,能來這邊工作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得到了鍛煉,也學到一些經驗。我要謝謝你對我的關照和指導。”若辰說著與程攸筠碰杯,陳攸筠笑說見外了又閑聊問及他上學的情況,得知他有意爭取群舞——《紊時》的領舞。

  一提起這支舞,若辰就不禁稱贊董孟,程攸筠卻說黎曜才是創編者,并稱這是一支“附魔之舞”。若辰聽她說到黎曜是畢業于北京舞蹈學院,慶幸自己沒有造次說過他是畢業于蔓沐舞蹈學院,至于《紊時》到底是誰編舞的,此時不便爭論,他喝了一口飲品且問:“幾乎所有人都說這支舞不可能完成,真的那么難嗎?”

  “群舞最重要的在于舞者之間的信任和默契,舞者也是演員,在正式演出前都要經過感情的培養,”程攸筠不緊不慢地說道,“它的古怪在于,不論先前關系多么和睦的一幫人,一旦接觸它后都會漸漸疏離最終落得不歡而散。反過來想,與其說是這支舞本身的難度阻擋了他們,倒不如說是他們自己主動選擇了放棄。”

  一批又一批的舞者似乎在用實踐證明——它被附了魔咒。

  “不管這支舞多么古怪,編排上來看的確很有藝術魅力,”若辰心里默默感嘆,好的編舞者就該像作家賦予著作生命那樣,將自己的靈魂注入到作品里。他握著杯子說,“我很好奇黎曜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程攸筠察覺了幾分意思,放下筷子親切地說:“我對他也不怎么了解,畢竟沒接觸過。不過關于這支舞,我的一個學長曾參與過,還有幸得到過黎曜的指導。你如果想請教他,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若辰還未表態,程攸筠已從手機里找出一張照片遞到他面前,并關照說:“他叫尹灝元,溫州人,熱衷藝術、溫文爾雅,待人倒是誠懇,就是有點藝術病……”

  若辰早已見慣了一些自負的藝術生,他們有著獨到的見解自認超脫俗流,于是做出“眾人皆醉我獨醒、眾人皆濁我獨清”的姿態。對這類人,他向來敬而遠之。他就程攸筠手上看去,但見照片里的人貴族氣質、正道又善相。聽著程攸筠播音員解說一般的講述,若辰開始走進他的故事。

  尹灝元,原名尹裕仁,出生于溫州市文成縣一個碌碌之家。在他出生那年,他的父母勞于生計奔波之苦,將美好的愿景精煉成一個名字——裕仁,以此寄予他一生的祝福,但求他富貴無虞、為人厚道。

  承載著父母的愛,裕仁打小和其他孩子一樣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一直到他13歲,在同學們口口聲聲“小日本”的嘲笑中,他得知自己與日本一位天皇同名,自尊心強烈的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他本想通過忍讓息事寧人,沒成想事與愿違。幾乎每次放學回家的路上,總有幾個同學成群結隊地在他身后挑釁:“哎——前面那個小日本!你滴!巴嘎牙路!死啦死啦滴!你滴!大大滴壞!”

  那些在課堂上被老師點到名字回答問題時呆若木雞的人,此時竟都變得生龍活虎,得意地狂笑著。被這樣的人羞辱,裕仁愈覺不甘和氣憤,反抗的念頭在他心里蠢蠢欲動。終于有一回,他忍不住厲聲喝道:“不準再叫我小日本!跟日本天皇同名又怎樣!我干壞事了嗎?你們憑什么針對我?”

  帶頭挑事的小子愣了一下,依舊搖頭晃腦地說:“就叫你小日本!怎么地!”

  他身旁的一些烏合之眾也隨聲附和:“對!你是小日本!你是惡魔之子!”

  這些人根本不講理。裕仁簡直快氣瘋了,他二話不說從地上抓起一把小石子,趁對方還沒反應過來,像機關槍一樣朝他們掃出“這梭子彈”,一溜煙撤離了“戰場”。

  很快,老師找上門了。看著那張陰沉的臉,裕仁的媽媽意識到自己的兒子估計干了壞事,不由的忐忑起來。老師走后,知道事情經過的她又氣又愧,她氣裕仁非但沒和她溝通過這件事,還采取了極端的方式處理,也怪自己無知,當天和家人商量著要改名字。

  “我不要改名字,至少現在不能改,”裕仁堅定地說,“我不能因為別人的嘲笑改名字,這是在逃避。我沒有錯,我為什么要逃避。世界上同名的人多著呢,還有同名同姓的,他們當中一定有好人也有壞人,同樣的名字給不同的人用也會不一樣。我相信是人改變名字,不是名字改變人。”

  “別人拿它嘲笑你,你也不改名字嗎?”裕仁的父母問道。

  裕仁神態自若地說:“我為什么要改?不論別人怎么看我,我不是為了讓別人喜歡活著的。”

  這番稚氣話雖有些偏駁,卻是基于未經世事的少年捍衛尊嚴的志氣。裕仁的父母諒解他斗爭的決心,尊重他的意見,決定暫時不給他改名字,只是叮囑他一些處事之道。

  或許是嘗到了厲害,那幾個經常找裕仁麻煩的同學,自從被丟了石子后安分了許多。相安無事之后,裕仁想和他們化敵為友,殊不知他們已在背地里散播謠言,說他崇尚日本武士道有暴力傾向,喜歡吃生肉還虐待動物……他們講得那樣繪聲繪色,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這一刻,任憑誰都有理由相信榆木腦袋會竅,笨嘴拙舌也可以變得能說會道。為了讓大家信以為真,他們活像看臺上的猴子向每一個圍觀者展示被他用石子砸傷的額頭。這下子,這些捕風捉影的消息立馬成為同學們課余時間消遣的話題,大家刻意回避不與他親近,漸漸和他生分了。

  在獨來獨往的日子里,裕仁偶爾也會反思,為何他對人友善,別人卻對他充滿惡意呢。后來他想通了,欺負是人的本能,哪里需要衡量對錯。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一種人,他們喜歡在作踐中獲取快感。事實上,好人也罷,壞人也罷,都需要快樂,只有快樂才能讓人忘卻煩憂。而裕仁也開始尋找他的快樂,好讓他忘卻被大家孤立的落寞。抑或是他與藝術有緣,冥冥之中仿佛有神奇的紐帶把他同大自然連接在一起,每當落寞的時候,他總能感應到大自然獨特的問候,落寞反倒成了他孕育靈氣的搖籃,這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特質。

  裕仁學會了接收大自然釋放的善意,并感受它的美好,他環顧四周,感覺自己恍若置身于天然的畫卷里。天空是那樣幽藍,潔白的云朵如棉花撫拭著形同草莓尖的碧山,陽光普照在山腳下恬靜的湖面和岸邊貌似調色盤的農田上,幾戶人家間綴其中,一派祥和的景象。他發現,大自然的音樂無處不在,它時而化作山風似有若無地哼著小調,時而化作雨點在屋頂的瓦片上彈奏樂章,時而化作蟲鳴在靜夜里練習歌唱;大自然的舞蹈無處不在,它是魚兒游曳于水中,它是鳥兒跳躍于枝頭,它是樹枝搖蕩于風中,它是落葉飛旋于空中……他感受它的脈搏、感受它的呼吸,這一點一滴的韻律交織成藝術的涵養,為他營造出一個豐盈的新天地。跟大自然做朋友,他領略到生命的斑斕。

  有了一個天然的導師,裕仁的樂感和舞感都有了質的提升,這些在課堂上得以體現。每次上音樂課,任何旋律,他只要聽過一遍就能馬上記住,老師驚訝于他的天賦對他贊賞有加:“你是我見過樂感最好的學生,你在哪里學過嗎?”

  “我沒有在別的地方學過音樂,”裕仁用眼睛余光觀察同學們的反應后略顯羞澀地說,“我只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那你一定內心充滿愛。”老師溫和地說道。

  毫無疑問,裕仁當上了音樂課代表。得益于老師的肯定,同學們對他的看法有所改觀,與他漸漸親近起來,他也因此備受鼓舞,了解了快樂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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